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女战士进化论 作者:张白璞 文案 “红星照你去战斗,你妈喊你去当兵。” 最初接到这个设定的时候介明妤心里是有一百个不愿意的。 她想了许多办法来逃避这个安排:体检给自己放水,面试故意让自己显得很戳,甚至想过假结婚来让自己从身份上直接不合格。 但最终,她仍然被一句话激进了部队:“你除了读书,还能把什么干好?” 介明妤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让她的大校母亲知道,她不是除了读书什么也干不好。 一个女孩在热血军营打怪升级,顺便谈了一场异地双军恋的故事。 p.s 男主戏份集中在中后段,介意的读者谨慎入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介明妤,俞声 ┃ 配角:王晋川,黎越,杜繁琦,朱予桐,段斐然 ┃ 其它:军营,蜕变 ================== ☆、她要去当兵(1)   七月末的W市,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不遗余力地证明着我国夏季南北普遍高温这一宇宙的真理。   介明妤坐在自己的白色行李箱上,左等右等也没看见说好来接机的发小俞宝音——这姐们儿一向迷糊,指不定是又上错了公交车或是开车进错了匝道。明妤也不恼,看看外面排成长队的出租车,又扭头望了望玻璃墙外机场大巴离开的方向。极远处沥青路面上隐隐约约蒸腾起来的气流,让她忽然就开始盼望着俞宝音可以来得再慢一点。   刚才飞机上播报的室外温度是42摄氏度,明妤回忆起来这一点,顺手打开了天气APP。一看未来一周持续高温,她便不得不抑郁起来。   介明妤今年从A大应用化学系本科毕业,自从确定保研本校本系之后,就开始跟着师兄师姐在导师的带领下攻坚克难,几乎是足不出户地在实验室里做课题。历经了几个月不见天日的艰苦奋斗,课题研究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明妤也得以回家放放风。   然而这样的天气,分明就是让她把足不出户的地点从实验室变成家里而已。   于是她只好开始思考自己未来几天到底是去室内游泳馆纳凉还是宅在家里避暑,只不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来,姗姗来迟的俞宝音就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明妤!”   虽然大半年不见,介明妤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俞宝音的变化。她几乎是触电一样离开行李箱站起来,伸手拽了拽俞宝音的一头短发,确定不是假发之后,问:“你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她记得俞宝音从小就极为宝贝自己的头发,上幼儿园那会儿一大院儿的小姑娘都留着蘑菇头,只有俞宝音脑袋后边扎着个大辫子。后来长到十四五岁,宝音考上了实力雄厚的六中,不得不按照学校管理要求剪短了头发。为此,俞宝音在理发店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吓得人家发型师都不敢下剪子,还是介明妤这个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催促着人家给她剪了头发。这上了大学才好不容易又留起来的长发,刚一毕业又给剪了,介明妤实在是参透不了俞宝音内心的想法。   俞宝音看出明妤的讶异,挤眉弄眼地朝她笑了笑,挽住她的胳膊一边往自动扶梯那边走,一边说:“前几天剪的。哎,我跟你说啊,今天是我哥听见我说要来接你,然后他说不放心我自己来,磨磨唧唧非要开车跟来这才来晚了的。”   俞宝音的哥哥俞声,早在他们的童年时代,通常是作为孩子王出现在院里的。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又成为了继承父辈理想参军入伍继而考上军校的光辉榜样。   听宝音这样解释,介明妤故意一字一顿地“呵呵”了两声,心想俞声一个军龄近十年的军人,能比她俞宝音这个迷糊蛋还要磨唧那可真是有妖怪了。但明妤没有拆穿她,只是问:“声哥休假了?”   俞宝音点点头,说:“七月初就休假了,到这会儿估计也没剩几天了。”   从航站楼到停车场这段下穿步道已经没有了冷气,这时介明妤终于感受到了外面的高温。她忽然顿住脚,扭头看着一脸人畜无害的俞宝音,说:“声哥这会儿还在车上待着呢?这么热的天不得闷死……”   “对啊,”经她提醒,俞宝音才想起自己刚才强烈要求哥哥留在车里的缘由,赶忙也停下脚步,无比真诚地注视着介明妤的眼睛,“是我不让他跟来的,明妤,我有悄悄话跟你说,不能让他知道。”   介明妤看着俞宝音这一脸虔诚的表情,竟然在三十多度的空气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她咬咬牙,说:“你有话快说,别闹!”   俞宝音抿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开口了:“明妤,我报名参军了。我要去当兵。”   俞宝音这短短两句话在介明妤听来就如同天方夜谭一样让她难以相信。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比她还要矮半个头的姑娘。当视线再次落到俞宝音那一头短发上时,介明妤终于顿悟了她剪短头发的动机。   “当兵?你疯了?”介明妤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快速地摇了好几下头,“当兵有多苦,那些‘爱军女孩’不知道,你这个打小在部队家属院儿里长大的还不知道?”   宝音低下头,声音虽然细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我不怕苦。”   然后她又一次抬起头看着介明妤,说:“但是明妤你知道的,我爸我妈包括我哥都不同意我当兵,所以我这次是瞒着他们报的名。这事儿只有你知道,你要替我保密。”   介明妤翻了个大白眼,说:“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吗?一政审,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了,到时候你爸能不知道?”   “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做他的工作……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俞宝音显然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避免不了的情况,她拉着介明妤的手摇着,说。   介明妤又连着摇了几下头,却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我知道啦。你可真是有志气,我反正这辈子也不会动心思去当兵的。你就去吧,到时候变成跟我妈一样的铁娘子,哼……”   介明妤自顾自地在一旁哼哼冷笑,然而俞宝音没有再接话,她笑了几声之后,也只好收声不语。   这时上行电梯到了出口,阳光从西南方照过来,介明妤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在眉骨上方挡了一挡。这一挡充分地保证了她视觉的连续性,然后她就看见俞宝音家那辆白色轿车旁边,即便放松站着也是一身挺拔之姿的俞声。   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俞宝音极其受不了太阳的炙烤,立刻撇下拖着行李箱的介明妤往车旁跑过去,倒是俞声快步走过来接手了介明妤的箱子。   小时候他在大人的指挥下叫她“明妤妹妹”。时过境迁,如今两人都已经是奔三的年纪,俞声一时间竟忽然脑子短路一样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才合适,只好对她笑笑。   而介明妤就没有什么顾虑了,以前因为她和俞宝音的关系亲近,俞声对她而言一向也是跟哥哥一样,所以她大大方方地笑着叫他:“声哥。”   俞声应了,回头问话,却是十足的陈述语气:“放假了。”   “嗯。跟导师做了个项目,耽误了这么久。”介明妤说道,然后也像他一样明知故问,“声哥你休假?”   俞声打开后备箱把介明妤的箱子放进去,答:“嗯,也快到假了。今年过年没回来也没见着你,听宝音说你保研了?”   介明妤点点头,又“嗯”了一声,拉开后排车门坐上去,脑子里想的却是俞声放箱子时的模样。他一系列动作迅速流畅却无比轻柔,最后还再次确认了箱子是否放置得平坦稳妥——果然是个出色的空军机械师。   介明妤转念就想到了刚才告诉她要去当兵的俞宝音——有这样的哥哥珠玉在前,那个迷糊蛋怎么还好意思提去当兵的事呢?!   俞声坐进驾驶室,像刚才放箱子那样动作娴熟而流畅地发动了汽车。   介明妤在后排看了,仍然感慨着兄妹二人之间的差距,暗自腹诽起来。俞宝音从后视镜里看到介明妤那副嫌弃表情,生怕她一不留神说出点什么来,于是抬手掩住嘴,假装咳嗽了一声。   俞声听了,瞥了妹妹一眼,极快地伸出右手拨高了副驾驶前方的风栅,问:“你这是热伤风了?”   俞宝音连忙摇头否认,又从后视镜里瞧见介明妤换上了一副嘲笑的嘴脸,虽然尴尬不已却还是假装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介明妤不以为意,出于对广义上发小的关怀转头又去跟俞声搭讪:“诶,声哥你每次休假都赶着寒暑假呢。”   俞声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自己这些年休假的时间,然后才答道:“嗯,确实。”   多年在大院里见识的军人军属也不少,而且俞家兄妹的母亲就曾经是一名人民教师。介明妤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俞声这样安排休假的缘由,问:“嫂子是老师吧?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嫂子呢,声哥,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俞声一愣,随后便也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脸上笑容寡淡:“哪儿有什么嫂子,这不是刚好也能赶上这丫头放假么,一家人能聚聚。”   他说着,冲副驾上的俞宝音扬了扬下巴。介明妤点点头,一脸的了然于心。   然而俞宝音却瞥了俞声一眼,说:“人家连婚都不打算结了,还嫂子呢。”   介明妤闻言,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不自觉地朝俞声看去。俞声也不反驳,只是说:“你行啦,跟你什么关系。”   “你不结婚,我就没有嫂子和侄儿,你说跟我有关系没?而且你不结婚,你还带着别人一块儿不结婚,你这你这……!哼!”俞宝音干脆把身子扭转过来面对着俞声,一脸忿忿不平。   俞声不愿跟她多言语什么,说:“我开车呢,你别闹。”   俞宝音只好又扭回身子,却仍然撅着嘴。   前面俞宝音话说一半,介明妤在后座上听着,难免就脑补了许多有的没的——从小到大一直是大院儿男神的俞声哥哥,竟然在从军十年之后弯了,这得让多少女孩子心碎啊。她想着,甚至叹了口气。   这一声重重的叹息自然吸引了前排兄妹俩的注意力,俞声没有过问,俞宝音倒是很自觉地往上贴:“明妤你也觉得可惜呢,是吧?”   介明妤回过神来,虽说确实觉得可惜,但也不能明言,只好摇摇头,学着刚才俞声的语气说:“跟你什么关系。”   俞宝音还想多问,车子就拐进了他们家小区的大门。她便住嘴,想起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转而对俞声说:“哥你先回去吧,我去明妤家里玩儿上一会儿。”   俞声一边倒车入库,一边应了,说:“去就消停待着,别给明妤添乱。明妤,一会儿我给晋川打个电话问问他明天能不能请假出来,再给你接风吧。”   俞宝音烦透了她哥哥这套家长说教的说辞,说声“知道了”,便飞快地做了个鬼脸跳下车去后备箱拿出介明妤的箱子往单元门那边跑。俞声失笑,说:“大学毕业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介明妤也笑,跟俞声道过谢便也赶紧下车去追俞宝音——强烈的求知欲让她感到十分煎熬,可她偏偏还得在俞声面前装作一点儿也不好奇的样子,这让她更加觉得煎熬。   俞宝音果然在电梯间等着她,介明妤摁了按键,扭头便问:“你哥弯啦?”   “啊?!”俞宝音没有想到介明妤会突然这样问,连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忘了该从何说起。   介明妤看她一脸懵逼,又扭头回去看着红色的数字一下一下地跳着,说:“不是说不结婚了么。”   “去你的吧。”俞宝音恍然,伸手就推了介明妤一把。   这时电梯已经降到一楼,门打开,介明妤顺势跨了进去。俞宝音跟着进去,摁了楼层,然后说:“他只是觉得,自己天天在那个环境里待着,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临时任务了,又顾不了家,结婚太耽误人家姑娘。我哥啊,他觉得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而谁也没有义务等着他,”   介明妤听了,眼珠微微一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俞宝音继续说道,语气中明显更加忿忿:“关键是他自己发这神经也就算了,他还非得带着别人一起。”   叮的一声,电梯门又打开,介明妤提起箱子往外走,顺口问:“他带着谁了?”   “王晋川啊。”俞宝音跟在后面,负气地说出这个名字,不受控制似的顺带着翻了个白眼。   “哦,我忘了你喜欢他了,”介明妤回头一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那扇门,回头掏出钥匙开自家门,“你小声点儿,对面儿就是我干妈他们家,你知道的吧。”   王晋川是介明妤干爸干妈的儿子,两人小时候,双方父母甚至还有过定娃娃亲这种不着调玩笑,然而长久以来一门心思地喜欢着王晋川的却是俞宝音。   介明妤进了家门,随手放下行李,顺手在旁边台子上一刮,蹭了一手灰。她撇撇嘴,把黢黑的手指头比给俞宝音看了,说:“所以你就要去当兵了?为了王晋川?你可想好,以后就跟我妈似的,忙得连家里卫生都没时间打扫。”   “你也知道的啊,我高考的时候就想考军校,他们都不让,而且爷爷的琴馆等着我去继承,我没有办法嘛。可是我上完大学还是很想去当兵啊,军校研究生我又考不了,我只能去当义务兵啦。”俞宝音窝在沙发里,哀怨地看了看介明妤伸过来的手指头,撅着嘴说。   介明妤拿了湿巾擦手,又抛给俞宝音一个大白眼,说:“你把你那个表情给我收起来,多大人了还撒娇呢。真不是为了王晋川?”   “真不是。”   俞宝音说得很是笃定,但介明妤还是在她眼神里看到了飘忽不定的神采。   这时座机电话响起来,介明妤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省军区总机话务员制式而甜美的声音就应声而起:“处长您好,现在……”   介明妤立刻打断了那个话务员:“我不是你们处长,她不在家,你打她手机。”   挂了电话,介明妤又扭头看着俞宝音,轻轻地笑了笑,说:“那你加油哦。” 作者有话要说:  HI小宝贝儿们~这次给大家带来的是关于女军人的故事,整体呢就偏日常一些,不会有霸道总裁高干这类设定,希望也还是能讨大家喜欢。这篇文筹备的时间很长,阿白希望能够为大家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让大家认识有血有肉的角色们。很久没有动笔啦,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足够的笔力。所以希望可爱的读者宝贝们能够给阿白一些反馈,让阿白改正不足,继续进步,鞠躬。关于文章的任何话题都可以和阿白交流,也可以到新浪微博搜“张白璞”和瓦互动>3< ☆、她要去当兵(2)   介明妤回来没几天,就到了征兵初检的日子。   俞宝音打得一手好算盘,借口跟介明妤一起去邻市玩儿,一大早就出了门。介明妤到楼下看到驾驶室里素颜的俞宝音,一张嘴又开始打趣她:“哟,妆都没画一个呀!”   俞宝音嗔她一眼,催促道:“快别闹了,赶紧上来,走了。”   介明妤却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说:“我来开车吧,你那个迷糊劲儿,一会儿再迷路了。”   俞宝音虽然不满被说成迷糊蛋,却也无法反驳,只得乖乖下车到另一侧就座。毕竟从位于市郊的家属小区到市武装部,得穿越大半个城市,而她确实也是一个即使用了导航也可能迷路的废物点心。   高中就骑电动车上学,高考后又买了一辆哈雷到处浪,介明妤开起汽车来也一点儿不拖泥带水。俞宝音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扭头看看介明妤,最后终于开口说:“明妤,你太酷了。我觉得你就应该去当兵呢。”   介明妤翻了个白眼,斩钉截铁地否了她:“我才不去。我为什么这么酷,都是被我、妈、逼、的。我不想跟她似的。”   介明妤对她母亲过于雷厉风行的作风一向颇有微词,俞宝音知道如果再说下去,好好的聊天就会变成单纯的周处长□□大会,便不再接着话题搭腔,而是说:“今天路况还挺好的呢。”   “一会儿进主城区估计得堵,”介明妤看着前面尚算顺畅的路,进行了判断,“怪我怪我,收拾得太慢了,应该再早一点儿出门。不过我开车你放心,不能让你迟了。”   然而介明妤已经立下了flag,就只能吞下迟到的苦果。   陪同孩子来初检的家长早已把武装部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车开到武装部门前十米远,就已经无路可走。所幸这条路上可以靠边停车,介明妤刚把车停稳,俞宝音就下车排开家长一路狂奔。   介明妤一句“你等等”还没说出口,抬头张望就已经不见了俞宝音的影子。她只好麻利地锁好车,也艰难地挤进人群中。   武装部的大铁门果然已经锁闭,门前岗哨上站着的上等兵虽然一脸刚正不阿,不过在大院儿里长大的孩子眼里看来,仍然站得十分放松。   俞宝音一口一个班长地跟他说着好话认着迟到的错,请他放她进去参加初检,但哨兵同志仍然维持着他一脸的刚正不阿。介明妤见了,轻轻拍了拍俞宝音让她让开,自己上前满脸堆笑地跟哨兵搭讪:“班长,你是省军区派来上勤的吧?”   虽然哨兵并不理她,但介明妤自己说得十分入戏:“班长你放她进去吧。她虽然来迟了一点,但是都是我的错,我磨磨唧唧,把她拖累了。班长,你留队吗?留吧?你放我姐们儿进去,我跟你们组织上写表扬信表扬你执勤有原则守规矩,组织上一看这个表扬信觉得你这个同志很不错啊,没准儿就给你提干……”   俞宝音听着介明妤越说越不像话,赶紧一把拉住她,叱道:“明妤,瞎说什么呢!”   介明妤也知道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胡说一通,给伟光正的人民军队招黑实在很不好。但俞宝音参军的事要瞒着家长们,所以除了自己在这儿磨嘴皮子,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儿,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开口跟着俞宝音一起求哨兵放行。   这时门里走过来一个穿着夏常服的年轻军官,在介明妤眼角余光里,他肩上两杠一星的肩章似乎都在闪着光。   想到自己姐们儿多年来当兵的夙愿,她再顾不得任何的形象了。抱着反正也没人认识我的想法,介明妤赶紧转脸过去扒拉着铁门,恨不得把头从门栏杆之间的缝里塞进去,冲着那个军官喊:“首长!首长!你放我们进去吧!首长!”   来的少校却不理她们,径直问门口哨兵:“有什么情况吗?”   介明妤心说,这么大个情况你自己看不见吗?   哨兵冲少校敬了个礼,面露难色地看了看门外的两个姑娘,正要开口说话时,门外的明妤终于看清了少校的面貌和姓名牌,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喊出了少校的名字:“苏杭!苏杭!”   被介明妤叫了名字的苏参谋皱了眉,扭过头来看着她,将将要批评,却也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语气中有些迟疑:“你是……”   “介东源他闺女!”“介营长的女儿!”接着,介明妤和他异口同声道。   介明妤的父亲介东源曾经在集团军下属某团侦察营当营长,而苏杭那时则是营部的通讯员。那时介明妤还是个小萝莉,总是去父亲单位玩儿,而通讯员苏杭就担负了大量的帮营长看孩子,带营长孩子玩儿的任务。   那时候介明妤特别喜欢这位苏杭哥哥,不过后来他考学提干离开了那里,两人也就再也没见过。   如今苏杭成了征兵参谋,正好负责这事儿。介明妤和他又是一通告话,恳求征兵参谋一定要给这个心心念念想去当兵的好青年一个机会进去参加初检。于是迟到的俞宝音终于得以进门,介明妤也就趁机混进来,跟苏杭叙叙旧。   苏杭领着介明妤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安顿她坐下,又给她端茶倒水,弄得她很是尴尬,忙不迭地起来接了。刚才在门口跟哨兵废了那一通口舌,这时端着一杯水,才终于觉得口干了。   她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想起外面家长们讨论的事情,便问:“苏参谋,听说今年市里报名了一千多个人,最后只要八十个啊?”   苏杭摸摸后脑勺,笑得还像当年那么实诚:“你还是叫我苏杭吧,叫我苏参谋反而不习惯。差不多吧,现在想当女兵的姑娘不少呢,我们这一天都完不了事儿,明天还有一拨儿。”   末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沉吟一阵,然后说:“对了,你不就是明天那一拨儿里的。”   介明妤一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看着苏杭。她见低头翻阅着花名册的苏杭脸上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便抬起手指着自己,问:“我?”   苏杭亦抬起头,看着她,答道:“对啊。姓介的也不多,这要还能重名,那也是绝了。”   说罢他把面前的名册翻转过来对着介明妤,伸出一指,点了点其中一行,又说:“你看,介明妤,是你吧?”   介明妤放下手里捧着的一次性纸杯,站起来探过身子去看了,确实是她的名字,身份证号一位一位的对过去,到最末尾了也没错出去一个数字——名册上这人是她,确凿无疑。介明妤甚至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苏杭又把名册拿回去交给他对面另一个参谋,说:“那正好,明天早上八点过来初检,我们就不给你打电话通知了。”   “哦,”介明妤脑子里还是懵的,顺着苏杭的话应了一声,又才觉得不对,“不是,苏参谋,我说出来你别不信啊,我没报名。”   苏杭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反问道:“没报名?”   介明妤点头道:“嗯,我没报名。我今年保送本校研究生,已经提前跟导师做项目了,我报名也没道理啊你说呢?”   “那你想想,还有谁知道你的账号密码,是不是跟你恶作剧呢?”苏杭说,“对了,营长和嫂子最近怎么样?”   “早离了,”说起她母亲周新蕙,介明妤不由自主地就摇起头,“我爸大前年不是不想干了,转业去大学里给人当武装部长了,这个你知道的呀。后来没多久就离了。”   苏杭原本只是想关心一下两位老首长的身体,没曾想听到这样的家事,只好讪笑着点点头。   “等等,我知道谁给我报的名了,我妈!”介明妤忽然如醍醐灌顶。   介明妤想起来,她本科毕业典礼前不久,周新蕙跟她说单位让上报子女学历情况,让她打印学历证明寄回去。然而她嫌麻烦,就告诉了周新蕙她的账号密码,让周新蕙自己操作。   看来周处长是算好了她会犯懒,来这一手能拿到账号密码。   真是知女莫若母。   周处长,你真棒。   介明妤脑海中思绪翻飞,时间一路回溯至四年前她填报志愿。   那时周新蕙想让她读军校,而介东源力主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报地方大学,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夫妻两个为了她的志愿大吵一架,最后是周新蕙妥协了。但是在这场大战里没有任何赢家,夫妻俩之间的分歧更大一分,周新蕙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给过介东源一次好脸,而最终上了A大的介明妤每每回家,必定要被周新蕙耳提面命地教育一番,就连她考研报学校,周处长也一再建议她报军队院校。   介明妤也知道母亲是为她好,只不过母亲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觉得女孩子在部队里工作稳定,待遇丰厚,是很好的出路。   但介明妤看着被部队磨练成了现在这样的母亲,内心就对部队充满了抗拒——她的性格已经很随妈了,再进部队锻打一番,她必定能成为第二个周新蕙。   这次她回来已经许多天,周新蕙与她天天见面,却再没提过当兵的事情了。她原以为是周新蕙觉得她已经被A大研究生院录取,人生轨迹已经定性了。她却没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新蕙送她进部队的心,到现在也没死。   这样想来,这位女首长虽然从没在文工团待过一天,但论起演技来,还真是绝不输给任何一个文艺兵啊。   苏杭看介明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也不说话,心里也明白得七七八八,便试探地问道:“那你明天来不来?”   介明妤想了想,心一横,说:“来,我不来这一回,我妈这辈子也死不了这份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一点把更新放出来。 嗯,终于写了一直想写的文,心里还是挺开心的,迫不及待想要和大家分享了。 还是昨天看了“傅小傅”小可爱的留言才反应过来发文应该多放几章让大家看得明白一点,我这个蠢也是没得救了。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还是暂时保持稳定的日更好啦,后期会不定时加更的,毕竟我也很想很想把完整的故事讲给大家。 这一次存稿很丰富,大家可以放心地跟~ 感觉自己这次发文真是好话痨啊- -b ☆、她要去当兵(3)   没多会儿,俞宝音那边就走完了程序,来办公室这边找介明妤。介明妤看见她这儿完事儿了,也就站起来跟苏杭告辞。   刚走出苏杭的办公室,介明妤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俞宝音见她刚才还是满嘴跑火车的活力天使,只是进了一趟武装部办公室,出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不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介明妤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打击得够呛,连抬头去看俞宝音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恹恹地说:“红星照我去战斗,我妈喊我去当兵。她悄悄给我报了个名。”   俞宝音得知介明妤也被报名应征,十分开心,从武装部出来,一路笑个不停。   “你再笑,再笑我把你扔出去。”介明妤终于瞥她一眼,话音里力气也足了一些。   俞宝音忘记了介明妤对于入伍的抗拒,仍然笑着说:“你别急啊,这多好啊,这样我们体检、面试都可以一起了呢。”   介明妤哂笑一声,说:“你有多想去当兵,我就有多不想去当兵。你说这是不是作弄咱俩啊,你想当兵你家里偏拦着,我不想去当兵我妈上赶着把我往里送。”   俞宝音这才明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便也觉得这大概是命运的捉弄,不再说话。   直到两人回了院儿里将要分开,俞宝音才问:“但是,明妤,你还是会去体检的吧?”   “去,”像在武装部时一样,介明妤答得十分干脆,“到时候想辙被刷下来,彻底断了我妈的念想。”   生在部队大院的孩子一般有两种成长轨迹。   一种是从小就接受非常严格的军事化家庭教育,最后一般也就自然而然地子承父业;另一种则是从小散养,长大后或是从军或是彻底离开军队,也就像散养过程中发生的任何事情一样没有定数。   介明妤属于后者,不过又和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她出生于双军人家庭,也许是父母都是这个职业,实在是没有时间对她过多的严加管教,又也许是她父亲太过宠爱而不忍心对她严加管教,总之她也就这么开开心心地长到了十八岁。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母亲却不肯再对她放松了,时常变着法子地想让她去上军校,去当兵。   介明妤一再拒绝,周新蕙也一再地不肯死心。   介明妤瘫在沙发上,想想这么些年的坚持抗争,竟觉得满身疲惫。从前还有介东源帮腔,她时常可以干“祸水东引”这种坑爹事儿,然而现在她成了单亲家庭的娃,介东源在周新蕙面前也再说不上话。她直觉自己说服不了周新蕙了,只能先去参加征兵体检,再想办法让自己不合格。   她正心烦不已,家里电话又叮铃铃响起来。这部军线座机平常没有人打,只要一响必然是总机来的。   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那一头温柔甜美的声音一如既往:“处长您好!处长,现在是组织处长找您……”   介明妤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燃了起来,她不耐烦地打断那个小话务员:“上回跟你们说了吧,我不是你们处长。逮着个女的就是你们处长啊?!上班时间往家里打什么电话?你打她手机去。”   说完她摔了电话,扭头瞥见墙上的挂钟,时针直直指向六点的方向。   已经下班多时,周新蕙快回家了。   虽然刚刚胡乱发了一通脾气,介明妤的心情反而更糟。她知道自己迁怒了无辜的话务员,揪住一点错处就把自己无处发泄的火气全撒在了别人身上。   这样不讲道理,倒真是和周新蕙如出一辙。   介明妤连想要自嘲一番都笑不出来,拿起电话准备打回总机跟人家小姑娘道歉,可转念一想,无端挨这样一顿骂,想必那小姑娘心里一定不好受。介明妤实在内疚,终于决定自己去通信连找人当面道歉去。   她稍作打理,提着包下了楼,刚出电梯门就看见周新蕙站在楼门口打电话。   介明妤远远叫了声“妈”,走过去接过周新蕙的手提包,便站在一旁等她打完电话。   挂了电话,周新蕙问:“你干嘛去?”   “我去通信连。”介明妤提醒着自己要智取,极力克制着即将冲口而出的质问,反而显得自己躲躲闪闪态度猥琐。   周新蕙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又问:“你去通信连干什么?”   “刚刚总机找你,打家里电话管我叫处长,我跟人发了通脾气,”介明妤有些不好意思,垂头看着自己脚尖,“后来想想这样不太好,我去跟人道个歉。”   周新蕙笑了,说:“我当多大个事儿。打个电话得了。”   “那多不好……而且万一我再打过去,不是那个人接的了怎么办。我还是去一下吧。”介明妤嘟囔着。   周新蕙见不得谁说话这样嘟嘟囔囔,皱了眉,说话也忽然严厉了许多:“要说话就好好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似的。”   介明妤肩膀一缩,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说:“你突然说话这么大声吓死人啦……我送你上楼再去吧。”   她说着就转身要往回走,却被周新蕙一把拽住了:“不用回去了。正好,陈处长家里有事,让我今天在值班室替他值个班,你开家里车一道儿也就送我去了。刚好我就把你带进去,不然你以为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谁也认识你,你说进去就去。”   介明妤答应了,母女两人就一同去停车场取车。周新蕙忽然像毫不在意一样开口说:“明妤啊,区里让积极参与征兵,妈妈给你报了个名,你明天就去武装部登记一下,走个过场。”   周新蕙虽然这样说,介明妤却知道她心里并不这么想,说是去走个过场,指不定这一走就回不了头了。   然而她还是装出一副刚刚知道的样子,故意惊道:“妈,是你报的名啊?我就说下午人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初检呢,我还以为是骗子。”   周新蕙没想到这一次介明妤会这么顺从,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说:“是妈妈给你报的名,给区里凑个名额。你没生气吧?”   “当然没有啦,支持你的工作嘛。”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介明妤在心里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按照女兵那么火爆的行情,用得着她去凑名额?周处长为了让她去当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到了省军区大院,周新蕙给介明妤交代一番,便径自去了机关大楼替组织处长值班。介明妤则晃晃悠悠地晃到了通信连楼前,自卫哨的小战士虽然之前也站得松散,但见介明妤来了立刻变得十分警惕,拦住她问她找谁。   “班长,我想找你们排长。我是干部处周处长的女儿,下午有个班长接我妈电话接到家里,让我给怼了一阵,我来跟那个班长道个歉,你看看我该找哪位排长。”介明妤也抛弃了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晃悠劲儿,一本正经地答道。   哨兵姑娘看她一眼,说声“你稍等”,便拿起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喂,李排您好,我是自卫哨兵,哨位上有个自称是干部处长女儿的人想找您,您看让她进来吗?”   “好的,排长再见。”   介明妤在一边听着,心想这总机的姑娘,连在哨位上报告情况也是一股总机腔。   挂了电话,哨兵对介明妤说:“排长说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不多会儿,楼梯上就走下来一个女排长,在离介明妤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就开始叫她:“明妤?”   介明妤原本看着楼外天边的晚霞,听见有人叫她,连忙回头去看。这一看才知道原来让她在这里等着的排长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稍长她一些的李晓坷。她记得李晓坷军校毕业后是在团里干工作的,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她。   “晓坷姐姐!”介明妤很是惊喜,“好久不见啦,你什么时候调到通信连的?”   李晓坷笑说:“去年年底。你来通信连干什么?”   “嗐,不就是我妈,非要让我去当兵,不声不响给我下了个套儿,我还真往里钻了,现在名报上了,我总不好不去。下午正为这事儿心烦着呢,你手底下有个班长接电话,找我妈,给接家里了,上来管我叫处长,我就冲人发了一通火。”介明妤摆摆手,说起这事来仍然很是无奈。   李晓坷看了一眼在排长眼皮底下压力山大的哨兵,招呼着介明妤上楼,然后说:“所以你来……道歉?”   介明妤迅速地点了几下头。   李晓坷笑了,说:“你倒是有心了。这样,我上去问问是谁接的电话,把人给你叫出来……不过任是谁接的电话,你这顿脾气她也该受着,连首长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介明妤闻言,讪讪地扯了扯嘴角,说:“要求这么严呢。”   “要是搁军区,要求更严呢,”李晓坷领着她上楼,拐进女兵宿舍就叫住了从她们面前匆匆经过的一个小列兵,问,“诶,你去你们问问刚刚下班的班长还有同年兵,谁接找干部处长的电话了,让到学习室来。”   “是,排长。”小列兵答应着去了。   李晓坷又领着介明妤到了学习室,等了没一会儿,刚才接电话的人就被找了过来。一声“报告!”清脆响亮,惊得坐在学习室里的介明妤甚至抖了一抖。   李晓坷让她进来,介明妤顺着看过去,来的也是一个新兵。   大概是觉得不好招惹的处长女儿又追来连队找麻烦了,介明妤看过去时,那个新兵连忙把脸低了下去,然后又想起在领导面前要保持军姿,连忙又把头抬起来站得笔挺。   介明妤看见她这个小动作,心里头竟然疼了一疼,看看这好好的孩子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她更加坚定了不去当兵的想法。她站起来,走过去说:“班长,对不起,我刚才接电话态度不太好,吓着你了。”   新兵只是摇头,说:“没有的。本来也是我业务不精,没有听出不是周处长的声音,对不起。”   李晓坷在一旁说:“该抓紧了,你看看老兵还有几个月就退伍了,到时候你们能顶上吗?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兵,要拿出样子来啊。”   “是,排长,对不起。”新兵唯唯诺诺地道着歉。   李晓坷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再对不起了,以后好好练业务。今天是这个姐姐觉得你们辛苦,不该跟你们发脾气,改天落到首长手里谁还管你们啊。”   新兵又点头答应:“我知道了排长。”   “明妤你还有什么事儿吗?”李晓坷看向介明妤,问。   介明妤还在纠结着这新兵刚才的小动作,脑子里想着自己的事情,也就没心思再想别的。该她道的歉也已经道完,于是她轻轻地摆了两下手,说:“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大家所见,这篇文又改名了- -b印象中我的每篇连载都会中途改名,除了游客…… 虽然换了名字,但这仍然是一篇女战士的进化论~ 话说潜水的小宝贝儿们,能浮出来让我看看你们吗T^T ☆、俞宝音的磨难(1)   初检之后一周,俞宝音与介明妤先后接到了正式体检的通知。   原本两人约好一起去体检的医院,然而到了当天早上,周新蕙才在送介明妤出门时告诉她:居委会大妈们积极拥军,特意租了依维柯,送几个这次应征的孩子过去——偷偷报名的俞宝音当然不在其中。   这时要再通知俞宝音已经来不及,介明妤在心里给诸神作了几个揖,祈求他们能保佑俞宝音在见到周新蕙时别掉链子。   介明妤和周新蕙出了楼门,远远地就看到俞宝音站在楼下等着。周新蕙问:“那是俞克澜的闺女吧?”   “啊,是呢。宝音她说陪我去,”介明妤回答道,赶紧快走几步过去拍了俞宝音的肩膀,“嘿,宝音!”   紧接着她压低声音说:“你别慌,我妈啥也不知道,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陪我去的。”   俞宝音这才稍稍伸长脖子,看到了被介明妤挡住的,正走过来的周新蕙。她连忙换上一张笑脸,喊了声“周阿姨”。   周新蕙走过来,慈眉善目地笑着应了。介明妤在一旁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新蕙脸上这种和蔼慈祥的笑容,单独对着她这个闺女时,可是从来没有过。   见介明妤有了伴,周新蕙就不再准备往前送了,她交待道:“那你们两个孩子就当心一点儿。明妤啊,一会儿车上都是比你小的妹妹,你和宝音照看着点儿。”   两人上了依维柯,车里早已经坐了三个小姑娘,见她们上来,纷纷跟她们问好。   其中一个小名叫“元元”的,见到介明妤,脸上惊讶的神色难以掩饰,直到她们在自己身后坐下,才恍过神来扭头问:“明妤姐!你真的要去当兵呀?我妈妈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当她骗我呢。”   介明妤还没答话,坐在旁边单人座的崔雅也回头说:“就是呢,元元前儿跟我说起来,我还不信。”   “我报了个名,全大院儿都知道了?”介明妤视线在两个小姑娘之间来回移动了一会儿,也被这架势给吓到了。   “可不是么,姐姐你们大概不知道,”这时坐在元元身边的吴蕙子干脆回过身来趴在椅背上看着介明妤,“在咱们院儿里,男孩子的榜样是俞声哥哥,女孩子的榜样可就是你啦。学习又好,又不让家里操心,我爸妈每次一说我,不出三句准是你看看人家介明妤。明妤姐,要不是从小一块儿玩儿的,我估计我能讨厌死你。”   俞宝音对此深有同感,一个是她亲哥,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压力多大可想而知。所以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吴蕙子见了,又说道:“音音姐你也是我们的榜样,虽然说大学没有明妤姐姐那么厉害,但是你读的高中厉害啊,想想我中考之前,天天就听见我妈……”   听着吴蕙子讲述大院子女成长史,元元在一旁快要受不了了,忙不迭打断她:“蕙蕙,别再说了。”   吴蕙子有些意犹未尽,只好叹口气说:“行吧。”   介明妤看着前面三个小姑娘,忽然有些好奇,便问:“你们仨,为啥要去当兵啊?家里让的?”   吴蕙子一下又找到了话头儿,答道:“唉,虽然我爸妈时常让我以你俩为榜样,但是我实在是太笨了……这回高考考得不好,实在是太不好了,子女班的名额都没排上。所以嘛,他们就想让我去当兵,按照俞声哥哥的路线发展。”   崔雅立刻就来拆了她的台:“得了吧,就你还按俞声哥哥的路线发展,最多最多能给你转个四期不错了。”   “滚。”吴蕙子白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坐下了。   介明妤被吴蕙子的娇嗔样子逗得一笑,转而问崔雅:“那小雅你呢?”   “我呀,上了一年大学觉得没劲,还是去部队锻炼一下吧,机会合适的话,就留下。”崔雅回答道。   介明妤不由地就“嚯”了一声。   崔雅说完,元元自觉扭过头来:“我今年不是考了个破二本,我家老首长给我两条路,一条复读,一条当兵去,从部队考军校。我又不想复读,那就只能乖乖去部队了。”   “当兵可比复读苦多了。”听了半天,俞宝音终于开口了。   元元撇撇嘴:“那我也不想复读。诶,明妤姐姐,你为啥要去当兵啊?”   “哦,我妈说区里鼓励大学生踊跃报名嘛,就给我报了个名,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凑了个人头。”介明妤说着,扯出一个干得都快脱水了的笑容。   崔雅是个心直口快嘴下不饶人的姑娘,听明妤一说就明白了其中曲折,说:“姐啊,你这一去,怕是就不只是凑人头了唷。”   “小雅,”介明妤心里正愁着一会儿怎么骗过体检医生,听见崔雅的话,眼神里嗖地射过去两把飞刀,“看透不说透,还能做朋友。”   约摸半个小时后,车开到省医院门前。临街的门诊大楼前已经站了不少前来体检的小姑娘,一眼望过去能有两百多号人。苏杭拿个点名册站在前面,时不时抬手看看表,准备等着时间到了就开始点名。   介明妤看着面前巍峨的大楼,心生一计,准备一会儿留尿样的时候找个孕妇或是什么别的病人帮忙。她把想法跟俞宝音一说,俞宝音立刻一脸嫌弃地对她说:“到时候你妈不得打死你啊?”   介明妤毫不在意地一摆手:“让她骂去。”   “嘿哟,厉害得你。”俞宝音说着,一扭头看向别处,在她视线的终点,同来的三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儿。   俞宝音心里忽然慌了一下,她一把抓住介明妤的胳膊,说:“明妤明妤,怎么办,一会儿一点名,那三个小孩儿不就知道我也报名了,回去再跟家里一说,我爸要是知道了怎么办啊?”   她这么一说,介明妤仔细想了想,仿佛是这么回事。介明妤看了看站在前面的苏杭,又有了主意,说:“你别慌,我去帮你说说。”   介明妤从人群里穿过去,笑嘻嘻地跟苏杭打了招呼,说:“苏参谋,跟你商量个事儿吧?”   “怎么啦?”苏杭问。   介明妤说:“我有个姐们儿,叫俞宝音,瞒着家里报了名,结果今天体检的有我们院儿里的小孩子,她怕让她们听见了她的名字,回去让她爸妈知道了,这事儿就黄了。所以啊,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别点她的名。哦对了,她已经来了。”   介明妤说着,迅速地给苏杭指了一下。   苏杭想了想,翻开名册找到俞宝音的名字,说:“行。你让她记下她前面人的名字,一会儿我点到这个名字,就让她跟着这个人走,站她身后。”   介明妤答应着,伸头过去看名册上的名字,只见俞宝音名字上赫然是三个字——“吴蕙子”。   这就尴尬了啊……   俞宝音看着介明妤摇着头走回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你今儿怕是躲不过了,”介明妤拍拍她的肩,“你知道一会儿排你前面的是谁?吴蕙子。”   俞宝音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吴蕙子等三人,脸上立刻愁云密布。介明妤见了,只能又拍拍她的背,说:“想开点儿,,就算点名这儿混过去了,一会儿体检没准儿还会遇见呢。算啦,知道就知道吧,一会儿完事儿了咱俩请她们和司机师傅吃个中饭,吃人嘴短,她们不会回去说的。”   俞宝音叹口气,说:“明妤啊,要是能让咱俩换一下该多好啊。”   介明妤原本以为体检就在门诊楼进行,已经做好了计划去找别人借尿样。然而等到点完名,三百多号人被分成三十个组,医院派出的护士就带着各自的队伍从门诊大楼一侧进了医院的后院。   眼见得离门诊大楼越来越远,又经过了两栋住院大楼,一栋略显老旧的二层小楼出现在众人眼前。   三十组按顺序进去,介明妤所在的组数靠后,便暂时在门口等着。她趁机问带队护士:“美女姐姐,我们今天体检全都在这个楼里吗?”   “对啊。”   介明妤仍不死心。又问:“那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来体检吗?”   “没啦,今天你们包场啦。”   介明妤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绝望。她觉得只有化验结果是铁证如山,除此之外一切伎俩都有可能被识破被更改。但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在每一个体检项目里装蒜。   然而让她感到挫败的是,她想了一招又一招,而医生却见招拆招。   她在视力表面前装高度近视,接着就被带去了验光仪器面前——视力合格。   她在外科企图弯一弯腿装个子不够,奈何个子实在太高,由于腿屈得太过被医生一眼识破——外科合格。   她在心电图室门口来回蹦跶了百十来下,妄想测个心率过快,而医生开门一见她脸色通红,想也没想就叫了下一个,让她待着。毫无疑问,心电图也合格。   强忍着焦虑吃过了午饭,坐在回程的依维柯上,介明妤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几乎是瘫在座椅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俞宝音全部项目也都合格,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两人座位中间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一样,分界线两边,气氛截然不同。   介明妤瞥了俞宝音一眼,叹息不已:“要不怎么说傻人有傻福呢,我要是你我都该愁死了,马上就要纸包不住火了,家里工作还没做通呢。”   “我这个叫乐观。”俞宝音扭头冲介明妤微微一笑,“明妤你别发愁了,既然通过了,那就去啊,当兵挺好的。”   介明妤坐起来,又弓起了背,闷闷不乐地说:“当兵是挺好的,但是——你当我叛逆也好,当我懦弱也好,我就是不想被我妈安排着去当兵,又不想跟她明着撕。体检过了,面试我不能明着说我不想去……不过还有政审,我还有机会。”   俞宝音听了,抬了下屁股,转过来瞪大了眼对着她,说:“明妤,你傻啦?周阿姨是现役,介叔叔是正团转业,政审能有什么问题?我们这种家庭,政审不可能出问题的。而且你政审出问题,这也不像话呀。”   “总是有办法的,”介明妤从来都敢想敢做,她把腰一舒,往后靠了,说道,“同样的体检面试结果,按高考分数排……我要是不出点儿问题,这次怕是走定了。”   介明妤话一说完,闭上了眼睛养神。前排三个小姑娘向她投来的满是同情的复杂目光,也一并被她垂下的眼睑隔绝在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大家说吼不吼啊^ ^ 待会儿八点半还有一更,以后每天更新的时间也固定在八点半,记得来看~ ☆、俞宝音的磨难(2)   第二天的体能测试和面试在省征办进行。   面试得分直接关系到能不能被选上去当兵,所以来的女孩子们大多都带着厚厚的履历和证书,力争拿到一个好分数。介明妤不能明着跟面试官说自己是被逼着来的,就只能在这方面给自己放些水,从小到大得了那么些奖,考了那么多证,愣是一张也没带来。就连被问到有什么特长,她也略去不表。   然而毕竟A大的名头就已经碾压了许多人,介明妤面试结束后一看投影上的分数,仍然超过了90分——她早有心理准备,到不至于当场失态。介明妤跟房间里一圈面试官鞠个躬,麻利地退了出去。   介明妤跟后面还没面试的俞宝音等四人大致说了说面试的情况,嘱咐她们沉着冷静,便到一旁等着,心里想的,是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政审不合格。   没一会儿,俞宝音也结束了面试,从面试房间里出来就直奔着介明妤待着的墙角。   介明妤心里有事,自然没注意到向她冲过来的俞宝音,冷不丁被撞得身子一歪,她开口就呛道:“干嘛呀!”   待看清撞了自己的人是俞宝音,还不消她道歉,介明妤便消了气。又见俞宝音哭丧着脸,介明妤问:“你这是怎么了?面试分数太低了?”   俞宝音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介明妤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伸手给她背上顺了顺,说:“不着急,先缓缓再说。”   俞宝音大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面试的人里,教育局那个牌子后面坐的那个阿姨,是我妈以前的同事,她认识我……她认出我了,她的眼神我看出来了……她认出我了。”   “认出你了不是好事儿吗?”介明妤问道,却忽然一闪念明白了俞宝音着急的原因,“你是害怕她告诉你妈?”   俞宝音猛地点了几下头,说:“她肯定会的!”   “瞧你,昨儿还说自己乐观,这就吓坏了。宝音啊,咱不怕,大不了这儿完事儿了咱回去就跟你爸说,女承父业怎么了,你就是愿意去,怎么了?”介明妤撇撇嘴,给她出了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俞宝音心里慌成一团没了章法,听了介明妤的话,点点头,也觉得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等依维柯载着五个人回了大院儿,俞宝音回到家里,一开门就看见本来应该在单位的俞克澜坐在沙发上——没开电视,没看报纸,客厅里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寂静。   她心想,就算是那位阿姨要说,也不至于这么快,兴许是有别的事情。   不过她还是决定自己主动跟俞克澜谈一谈。   俞宝音叫了声“爸”,开始换鞋。   她今天为了体测方便,穿了运动鞋。然而她刚弯下腰扯开一只鞋的鞋带,俞克澜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就从客厅传了过来:“俞宝音!给我过来!”   俞宝音被吓得抖了一抖,不敢再磨唧,连忙蹬掉鞋子穿上凉拖,小跑着到俞克澜面前站好,恭恭敬敬地又叫了一声:“爸爸。”   “你今天干嘛去了?”俞克澜问。   俞宝音心头一紧,还不待回答,俞克澜就又是一声断喝:“说话!你今天去征兵办干什么了?”   俞克澜这样问,显然是什么都知道了。俞宝音本来也没打算再瞒下去,不过面对着这样声色俱厉的父亲,她竟有些不敢开口,支吾好一会儿才说:“爸爸,我报名了,我想去当兵。”   “胡闹!”俞克澜一拍沙发,皮质的沙发发出一声闷响,似乎在附和着他。   俞宝音终于鼓足勇气对俞克澜说出那五个字之后,内竟然心一片坦然。虽然她的心跟着沙发一起震了一下,但随即她就镇定下来,说:“爸爸,我知道你们不让我去当兵是怕我吃苦,可是我不怕吃苦。我答应您,不在部队长留,就两年……两年您就让我去吧……”   俞克澜“呵”地冷笑一声,说:“你答应我?我让你答应我了?一天也不许去!”   “爸!”俞宝音听俞克澜这样说,着急起来,“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如果是怕我吃苦,我真的不怕。”   俞克澜眉头一拧,说:“你知道什么?”   “我……”俞宝音语塞起来,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我今天回来开会,才听见人说你去干嘛了。你这个丫头是越发没规矩了,人没长几岁,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俞克澜开始批评她。他做惯了政治干部,向来懂得如何春风化雨,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个是自己的亲闺女,爱之深责之切,说起话来便一点也不曲折婉转了。   俞宝音咬咬嘴唇,说:“那您不让我去当兵,总要有原因。我不知道我可以去了再知道,我向您保证,不管多苦多累,我都不会打退堂鼓。兵是我自己要去当的,我自己为我自己负责。”   俞克澜怒道:“你负责?!爷爷的琴馆交到你手上才几天,你就要为你自己负责了?你倒是先把这摊子负责好了!”   俞宝音听后,心里猛地一惊。小时候爷爷教她弹琴,她学得又快又好,她爷爷那么高兴,干脆把她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俞友梅的独子俞克澜参了军,当时还叫俞宝声的长孙叛逆不愿学琴,由孙女来继承自家琴馆,也是意料之中。   俞宝音大学毕业之前,琴馆一直由她爷爷的亲传弟子,同时也是她的授业恩师代为打理。她毕业至今,老师想着让她再放放松,也就还没正式把琴馆交到她手里。俞宝音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琴馆看一看,其余时间就一门心思地扑在参军入伍上——以至于她快要忘了打理琴馆原本是她的职责所在。   俞宝音立刻陷在突如其来的困窘与自责里,去当兵的想法也仍然在她脑海中盘桓不去。两者交战难分难解时,她的母亲邓淑君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啊,老俞?怎么突然叫我回来?”邓淑君走到客厅,被突然召回的她,看着一坐一站的父女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等俞克澜下命令,俞宝音就自己主动交代了:“妈妈,我想去当兵,瞒着你们报了名,今天面试,面试官里有你以前的同事……爸爸知道了。”   “跟你妈的同事没关系,你那点儿事儿,我们院儿里就有人告诉我。”俞克澜又冷哼一声,说道。   邓淑君是个比较老派的女性,丈夫说的就是对的,丈夫不让女儿去当兵,她自然也就不让——在这样要么两个都□□脸,要么两个都唱白脸的环境下,哥哥俞声在青春期叛逆异常,妹妹俞宝音就恰好相反。此时此刻邓淑君便也帮腔道:“音音,你怎么可以这样。去当兵的事情我们谈了多少次了,爸爸妈妈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妈妈!”俞宝音一听这话,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扭头看着邓淑君,说,“那叫谈吗?从来都是我说我想去当兵,你们就立刻拒绝了……”   “俞宝音,你可以不考虑我们的想法,你愿意吃苦随你去。你自己想想你爷爷走之前你怎么答应老爷子的。”俞克澜说道。   刚才想了那么久,她当然记得她答应了爷爷会好好经营琴馆,把爷爷创立的流派发扬光大,可是——   “我是答应了爷爷。可是我去当两年兵也并不耽误我去完成答应爷爷的事情……更何况……你想当兵就当兵了,哥哥觉得学琴是女孩子的事情,不愿意学也就不学了——你们的意愿都可以得到尊重,那我呢?!”俞宝音急了,眼泪夺眶而出,说话中连敬语也忘了用,“我这次一定要去,我体检面试什么都合格,你们阻止不了我的!”   “音音!”邓淑君知道女儿这样跟俞克澜说话,俞克澜会发脾气,连忙出声阻止。   俞克澜说道:“哼,你知道征兵办选人也要参考父母意见吗?我倒要看看,你亲爸不同意你去,谁还敢让你过!”   他说着拿起了座机电话,作势就要拨出去。   俞宝音是真的怕了,被激得连气都要喘不过来,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不管不顾地喊了出声:“你这是滥用职权!我要去举报!”   俞克澜也正在盛怒之下,他“啪”地摔了电话,站起来指着俞宝音怒道:“你尽管去!组织处电话我告诉你!就是让我按义务兵退伍,给我除名了,老子也不让你去当这个兵!”   临近晚饭时介明妤接到了俞声的电话,只看到来显,她就觉得是俞宝音出事了。   接下来俞声一席话果然印证了她的想法:“明妤,我想拜托你个事情。宝音她……想去当兵,瞒着我们家里人去报了名,现在让我父母知道了,她跟爸爸大吵了一架,现在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接电话。”   介明妤听完,一颗心突突突地都快要蹦出来,急道:“那叔叔阿姨有没有把门撬开看看啊,这要是出了事儿怎么办?”   俞声安慰道:“你别急,敲门她会答应,只是我打电话她也不接,估计是为了我以前一直也没在当兵这个事情上帮她说过话,埋怨我呢。麻烦你帮我安慰一下她,爸爸那边我去做做工作。”   “好……声哥你同意她去当兵?”介明妤问。   俞声说:“从心里我是不愿意的,毕竟女孩子当兵还是太苦了。不过既然她坚持,我愿意支持她的选择。”   介明妤不由地就感叹起了自己的身世:“要是我和她换一下就好了,想去的家里不让,不想去的家里上赶着往里推。”   俞声问:“周阿姨让你去当兵?”   “嗯,倒是跟宝音的办法如出一辙,瞒着我给我报了名。那声哥,我先去联系宝音,你别着急。”介明妤说道。   俞声客客气气地答道:“好的,麻烦你了。”   介明妤挂了俞声的电话,立刻打给俞宝音,可是一连打了三五个都是无人接听。她握着手机坐在自己房间飘窗前愣愣地想了半天,站起来从桌上抄起钥匙就准备去俞宝音家里。可是刚打开门就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去了,按照俞克澜那样要面子的性格,难免觉得难堪,反而不利于俞家的家庭和谐。   再想想别的办法……她这样想着,退回玄关里,一手把半开的门拉回来。   门关上的一霎,她抬头看见对门贴着的年画,两个大头娃娃笑得没心没肺。   她知道该找谁了——虽然俞宝音不承认,不过让她有去当兵这个念头的始作俑者,不就是王晋川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祝大家周末愉快~ ☆、俞宝音的磨难(3)   王晋川前两年从军校毕业,分配回了W军区下面一个团里的警通连。   介明妤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带着刚下哨的一批哨兵去炊事班吃哨兵饭。感觉到手机震动,他叫出一个士官接替他带队,自己出列接起电话。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介明妤也是算他的妹妹,不过这丫头主动打电话给他还真是头一回。   “干嘛啊?”王晋川在队伍后面两三米远处不疾不徐地跟着,连说话也不疾不徐。   介明妤说:“出人命了。俞宝音要去当兵,她爸妈不让,她现在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理,我打电话她也不接。”   介明妤说完,就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电话这一头王晋川的反应。   她刚才就在想,俞宝音喜欢王晋川她是早已经看出了端倪,而王晋川只怕是也对俞宝音有些想法。要说这大院里,从小就数王晋川跟俞声跟得紧,俨然一副跟班小弟的架势,所以他跟俞宝音也格外亲近些。   想想那些年俞宝音和介明妤还在上高中的时候,王晋川就已经去了军校,发的什么毛巾被之类乱七八糟的,王晋川宁肯自己买假货来用,也要把配发品寄回来给俞宝音——这其中恐怕不仅仅是替声哥照顾妹妹这么简单,毕竟讲道理的话,介明妤才是他还能扯上关系的妹妹。   果然王晋川听完介明妤这句话,片刻沉默之后竟然爆了粗口:“卧槽。她疯了吗?那你上她家找去啊!”   “我的哥,我也得敢啊!”介明妤倚在飘窗边,伸手一拍桌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爸那个脾气,我这会儿去,不是找死呢。”   介明妤说完,半天不见王晋川说话,但是可以很清楚地听见王晋川呼吸频率的紊乱。   王晋川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道:“这可怎么办?”   介明妤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不过她觉得她的判断是正确的,便开口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当兵么?因为你!她喜欢你,她想跟你穿一样的衣服,经历一样的事情,拥有同样的身份。从你考了军校那年开始她就蹦跶着也要考军校,被拦下来了。这不大学毕业了,心思又活了。她自己不承认是为了你去的,不过我跟她从小一块儿玩儿起来的,我能不知道她?”   “啥?”王晋川跟着队伍走进了饭堂,战士们已经打好了饭站着等他,然而他刚一进门就听见介明妤如此劲爆的一番话,不由地提高了声音,倒引得战士们都看向他。   他瞥见饭堂里站着的战士们,一边给刚才替他带队的士官使眼色让他下口令开饭,一边又从饭堂退了出来,站在门前也不知道去哪儿,索性到马路牙子上蹲下。面前有几株炊事班还没来得及拔的高草,他伸手扯下一根,拿在手上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会儿,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抽回来。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你说什么,宝音喜欢我?”   也不管他根本就看不到,介明妤在电话这一边把头都快要磕掉了,说:“对,她喜欢你,从高中就喜欢你了。不过你小子不知道脑子里抽抽什么,一天天的自称祖国尚未统一岂能儿女情长,人家也不敢耽误你报效国家啊。后来我算是懂了,你跟声哥学的吧,宝音为这个快恨死她哥了。”   “声哥说的有道理嘛……我们这样的,不是耽误人家姑娘……”王晋川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带笑的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傻气,“明妤,宝音真的也喜欢我?”   “什么叫也喜欢你?你也喜欢宝音啊?”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介明妤明知故问道。   王晋川在那边丝毫不顾形象,啪地一拍大腿,说:“我喜欢她多少年了都!”   介明妤一听那声响亮的巴掌,一边替他肉疼,一边嫌弃他现在的糙德行,说:“得得得,你看看你现在都糙成啥样了。我跟你说啊,这个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是为你去当的兵,为了她的家庭和谐,也为了她不要去吃这份苦……”   介明妤还没说完,王晋川就喜滋滋地打断了她:“我懂我懂,我去劝我去联系她。哎呀你真是哥的亲妹妹,回头哥请你吃饭,随你选。”   介明妤不住地点着头,很是受不了这种状态下的王晋川,连忙交代几句挂了电话。   由俞宝音引起的这一场闹剧只持续到了当天夜里,便以她的妥协告终。   介明妤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毕竟俞宝音性格那么软,着实不适合军队这个环境。   这边介明妤搬来了王晋川,那边俞克澜拉下脸请了他父亲的徒弟、俞宝音的老师。爱她的人没有人愿意她去当兵,自然都往回来劝她,俞声去做了他们父亲的思想工作,不过俞宝音自己服了软,俞克澜的同意与不同意也就无所谓了。   俞宝音参军的一切缘由,原本就真的只是关于王晋川而已。她其实没有远大的报国理想,只不过因为喜欢王晋川,才有了去与他感同身受的一腔孤勇。所以虽然为了入伍跟家里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但这边王晋川一找她表白心迹,那边老师一劝她顺便给她个台阶好下来,她竟然就乖乖地听了家里的话,再也不提当兵这茬。   可是想着她最初告诉自己,她要去当兵时的样子,那份坚定,又真是让介明妤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件事情会结束得这么突然。   同样的,虽然俞宝音和王晋川是经她从中说合才终于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她也还是觉得这事儿成得那么不可思议。   这种始终觉得哪里不对的思绪一直持续了近一周。直到周五晚上王晋川请了周末的假回到市里,带着俞宝音一起请“媒人”吃饭,介明妤坐在两个人对面看着他们俩,都还是觉得恍如隔世。   王晋川请介明妤在洲际吃自助晚餐,趁着介明妤愣神的当儿,他手脚麻利地给俞宝音剥了一碟子虾虾蟹蟹的东西推到妹子面前,就差摇个尾巴了。   这是两人确定关系以后第一次见面,加上介明妤一直盯着他们看,俞宝音倒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说:“你吃你自己的。”   说完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介明妤。   王晋川一愣,也顺着她的须臾的目光去看了看对面的介明妤。只见她歪着头,一只胳膊拄在桌上,手掌撑着脸颊,眉头微皱,面前盘子里拿了两个蛋糕还一动没动。   “介明妤?你干嘛呢?”他也一皱眉,低声说道。   介明妤虽说愣着没动,不过倒也没走神,刚才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她放下支在桌上的手肘,拿起一个杯子蛋糕拉开纸杯,说:“你看你那个走狗样……我听着都快‘呜……汪!’了。唉,你想想,从小到大,你作为我妈的干儿子,我的哥哥,什么时候像关心宝音那样关心过我,从来都是凶我凶我凶我,唉,我还帮你把宝音拐到你家去了,没想头咯。”   王晋川听得一阵好笑,说:“我要跟她过一辈子,又不跟你过一辈子,对你那么好干嘛?再说了,那会儿声哥还浑的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儿跟他一块儿胡闹,你去我妈跟前告过多少状?凶你算好了,换了别人早揍你了。”   “嘁,”介明妤一撇嘴,本来已经准备送进嘴里的蛋糕又被她放下,“我那是在挽救你,避免你误入歧途。”   忽然一个红皮的本本儿在她面前一晃,她还没看清,视线里就只剩下一边把□□往包里揣一边坐下的王晋川,他说:“共和国的军官,是误入歧途吗?”   “嘿,那不正说明是我救了你吗?”介明妤跟他抬杠。   俞宝音有些听不下去了,笑说:“你俩能不闹了吗,好好的吃个饭行不行?”   “哦,对对对,你俩是主角,不闹了不闹了,我吃饭。”介明妤双手举高合十,算是给她道个歉。   然而王晋川却不答应:“不行,这死丫头一直盯着咱俩看,看得你都不敢吃饭了,我得治治她。”   介明妤翻了个白眼,转脸看着王晋川说:“我就是觉得看着你俩在一起还不适应。你俩太熟了,虽然吧,我也一早就看出来些眉头,但是你俩真的在一起了,我还是真的不太习惯。”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便立马换了话头,说:“诶,你俩想过没,宝音为了你去当兵,跟她爸吵那么大一架,以后你在老丈人那儿可得打一场恶仗呢。”   王晋川一摆手,说:“不怕,当兵的男人除了怕老婆还能怕个啥?”   俞宝音听了甜甜一笑,说:“我又不是那种凶的人,你怕我干什么。”   “对啊,那我就什么也不怕了。”王晋川说着,看了看那盘已经剥好多时的海鲜,“凉了,要不扔了吧,我再给你剥。”   介明妤在对面被两个人腻得不要不要的,干脆表情痛苦地往椅背上一倒,把手捂在脸上,装模作样地喊叫起来:“我要给动物保护协会打电话,这儿有人虐狗啦!” 作者有话要说:  宝音妹子的劫渡过去了,属于介明妤的暴风雨正在赶来。 ☆、介明妤的暴风雨(1)   俞宝音的磨难顺利渡过,然而介明妤自己却还是存在着被周新蕙暗箱操作送去当兵的隐忧。体检和面试一直没有不合格的通知,介明妤知道,下一次来的,就会是政审通知了。   这一纸通知在其他许多女孩子那里是成天等着盼着的,而在介明妤这里,反而是等着盼着它不要来。   于是没消息也就是最好的消息,介明妤这样心安理得地过了十来天,也快到了学校开学的日子。   介明妤收拾好了要带回去的行李,确认了明天航班的时间,这才想起她一直打着在政审环节搞事情的主意,却临到要离开W市了也没想好自己究竟能搞出怎样的事情。俞宝音虽然没什么脑子,不过有件事她倒是确实说对了,像他们这样军人家庭出身的孩子,政审出不了什么问题。   她决定向已经入了行伍的男孩子们请教请教,在俞声和王晋川之间比较一番后,她选了王晋川。俞声虽然曾经是院里最不像话的孩子,不过青春期的男孩子难免逆反,被送进部队之后估计是有所醒悟,现在他那一身正气的样子,想来也难以想出什么鬼主意。说起跟首长们斗智,满肚子坏水儿的,倒是王晋川更胜一筹。   王晋川也确实没让她失望,听完她的陈述之后,连想都没想一个点子就脱口而出:“你找个人结婚去啊,你见过哪个义务兵是已婚的?”   “厉害了我的哥!”王晋川一语惊醒梦中人,介明妤不得不服。   “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啊?”王晋川在电话那头话锋一转,“这我得批评你了啊介明妤,你不想去当兵也就算了,还想搞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来逃避?!嘿,我还真是不明白你们这帮小丫头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家里沟通的,非得弄这些幺蛾子?”   王晋川在基层当了两年排长,许是思想工作做得太多,连带这会儿也要来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介明妤翻了翻白眼,说:“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沟通多少回了,这不还是瞒着我给我报了名,这倒是谁先弄的幺蛾子?”   王晋川不想去评判这母女俩究竟谁对谁错,转而给介明妤分析起来:“按说到时候人家派出所的问你,你就直接跟人说,你不想当兵,都是被逼的,最简单,然而你又不想跟干妈翻脸。真要说有什么办法显得你不是主观意愿上不想去的,那就是去结个婚了。搭上个离异妇女算成本最低的了,要不然你去弄个刑事犯罪,把自己关进去了,还不如去当兵,你说是不是?其实去当兵也不错……”   介明妤立刻打断他:“诶诶诶,说着我不想去呢,你还准备把我往里边劝。你才是我妈亲儿子吧?”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跟我妈翻脸,就是她这么膈应我,我也想搞点儿事情膈应一下她。我这么一弄,最后不是还得跟她翻脸么。   “而且就我妈那人,我不弄点什么实质性的白纸黑字记着的东西让我落个不合格,她啊,估计最后都能给我送进去。假结婚这个是真不错——   “但是我跟谁结去啊!诶,小时候咱俩妈不是还给咱俩定了娃娃亲吗,要不你考虑一下?”   王晋川断然拒绝:“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哎呀,我跟你开个玩笑……”   “声哥其实不错的,他又没对象,也不打算有对象,以往对你也还好,最主要是他见不得女孩子去当兵。你去找找他,就当他帮妹妹个忙了。”急于祸水东引的王晋川开始给她出主意。   介明妤撇撇嘴,说:“去坑声哥啊?我怕你家宝音弄死我。”   提及俞宝音,王晋川这才觉得这事儿确实有些不妥,又说:“哦,也是呢,我也怕她弄死我。这事儿啊你自己再想想,其实真不至于闹这出。你哥我要去组织队伍搞体能了,你有事儿再找我。”   介明妤哼哼两声,挂了电话,坐在飘窗前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发起愣来。   假结婚这个主意确实是目前来看唯一一个低成本高回报,还可以膈应到周新蕙的法子。本身她也觉得自己性格偏向她母亲,有些强势,再加上父母婚姻的失败结局,也就让她没有那么向往婚姻,所以她对于假结婚可能对她未来的婚恋造成的影响可以说是毫不在乎。   然而难以确定的假结婚对象也确实是实施这个办法的最大阻碍。   她想了一圈她认识的男生,玩得到一起的不少,不过能熟到帮她这个忙的,大约也就王晋川和俞声两个人而已。王晋川已经不可能了,但声哥也不是轻易可以去坑的,况且,自从她上大学以来,她跟俞声联系也少了很多,从上次见面来看就知道,两人已并不如以前那么熟络。   再退一步,她也有一些追求者,如果她要假结婚,能同意的应该也有那么一两个,不过她觉得这种关系再去假结婚就太尴尬了,一来欠别人一个这么大的人情,二来她也着实怕就这么被讹上了。   介明妤呆呆地坐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头绪,这样看来,王晋川这个好主意似乎也并不怎么好。她甚至想,实在不行,还是和周新蕙谈一谈好了,大不了再被骂一顿,虽然挨骂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挨过,不至于一顿骂就去要死要活。   她盘腿坐在窗台上,从天光大亮坐到了晚霞满天,终于觉得有些饿了。   周新蕙今天下团蹲点不回来,介明妤只用管自己的晚饭就好。她伸展了一下由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酸麻的肢体,决定先去厨房弄点儿吃的,填饱肚子再说。   介明妤忙活了半天,给自己弄了个芝士焗饭,盘子刚端出来还有些烫,她干脆就戴着料理手套端着盘子窝在沙发上准备开吃。   这时她留在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介明妤随着声音看了看屋门,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饭,虽然饿,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摸摸肚子,起身进屋接电话。   这通电话竟然是俞声打来的。   介明妤一看见来电显示,心里就咯噔一声,她直觉是王晋川把她给卖了。   她接起电话来,假装淡定地问:“声哥你有事儿么?”   “刚刚晋川打给我,说你不想去当兵正发愁呢,我问问你。”电话那头俞声倒是真的淡定,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介明妤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回答说:“是倒也是这样,不过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啊?”   虽然她自己是觉得她和王晋川合计的那些是顶顶好的计策,不过说到底却也是真的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要是让俞声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鄙夷他们一番。所以她问出这句话,心里就敲起了小鼓,莫名地慌起来。   “他说你让他帮你想辙,还准备找个人假结婚来让自己过不了政审。”俞声答。   介明妤猜的果然没错,王晋川真是把她买了个干干净净,并且顺便还把自己的锅也甩给了她。来不及在心里骂王晋川,她连忙解释道:“假结婚这个主意是王晋川出的。”   “我已经说过他了。明妤,不想去当兵,有很多办法,没必要想这些歪主意。你也是成年人了,做任何决定都要对自己负责。”俞声说道。   不到六个小时里接连被王晋川和俞声做思想工作,介明妤感觉压力山大。尤其俞声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草率,但她还是嘴硬道:“对啊,我负责,不后悔。”   俞声失笑,说:“你说什么气话呢。我是说,你跟周阿姨好好说,别想着怎么气她,你要是真照着王晋川说的那么干,你想想你们家得闹成什么样子。”   “我已经跟她说过很多次了,声哥,你不知道……”介明妤想了想,没必要把她们家的糟心事儿告诉俞声,便又作罢,“算了,就是我跟她好好说了根本就没用。”   “那也不能用什么假结婚这种损招,你好歹也是跟着宝音一起从小玩到大,我看着长起来的,我不能由着你这么胡来。”俞声说。   介明妤苦笑了一下,说:“声哥,谢谢你来劝我。那请你站在你正直的立场上,帮我想一想,都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办法?”   “你就是始终想激一激周阿姨,对不对?要不然你直接告诉人家你不想去什么都结了不是。明妤,你这样其实没什么意义你知道么?你这么大的人了,别再耍这种小孩子脾气。要不我去替你跟周阿姨说一说?”俞声劝她。   介明妤摇摇头,说:“没用,声哥,咱们做小辈儿的,在我妈那儿说句话跟没说没有任何区别。我也知道我这样没意义,我就是实在不想再忍她了。我真的……我妈她太强势了,以前我爸跟她顶着,现在我爸不受她气了,她就开始作我了,我受不了。这样吧,我再试试跟她谈,实在谈不下来……”   “谈不下来也不许乱来。”俞声抢过话头。   “谈不下来我就要去当兵了——声哥,就算我告诉政审的警察我不想去,我妈也有办法让我去的。就像宝音什么都合格了,俞叔叔也能让她去不了一样,你懂的吧?那真到了这种时候,我要是去假结婚——找你跟我假结婚,还算不算乱来?”介明妤忽然笑了,说。   俞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后,轻声说道:“要真是那样,你找我也好过找别人。”   介明妤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愣了一愣,说:“哦。那今天就先这样吧。你的话我保证都听进去了,一定不乱来,你放心吧,谢谢声哥。”   俞声又再三交待了,挂了电话。   这时介明妤才看见早在俞声来电之前,王晋川就发来了消息,说自己刚被声哥训了,让她千万别再往枪口上撞。   介明妤看后说了声“活该”,终于端起了原本早就该下肚的饭。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存稿箱跟大家见面~抱着小冷文瑟瑟发抖的阿白正在努力地码着通向结局的部分哈哈 ☆、介明妤的暴风雨(2)   次日一早,介明妤就准备回A大报到,正式成为研一新生。   她拖着箱子打车到了机场,办过登机牌托运了行李,这才想起应该跟父母报个备。于是趁着安检排队,分别给周新蕙和介东源打了电话。   毕竟知道介东源心疼她,介明妤这次压根儿没敢跟他提周新蕙私自给她报名的事情。于是介东源也就只是嘱咐着女儿去了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云云。   然而到了周新蕙那边,情况又截然不同。她先是对介明妤今天返校的事情毫不知情,这一茬搁下之后又跟介明妤提起要不要跟学校请个假,留下来等政审完了再说。介明妤一听这话,嘴角不自觉地就抽了几下——就这还说只是去凑个名额,她们娘俩这真是互相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起昨天她已经答应了俞声自己不会乱来,介明妤便半开玩笑地跟周新蕙说:“妈妈,反正都是凑名额的,到时候政审我不去不行吗?”   “那怎么行啊,都到这步了。你先别着急去学校,跟老师商量商量。到时候直接回去办休学……”周新蕙说。   听见“休学”两个字,介明妤心里一惊,撅了噘嘴,说:“我不。哪儿有这样的。这边又没信儿,谁知道得耽误多久。我去报到了,什么时候接到政审通知了再说吧。”   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介明妤的缓兵之计,听见女儿没有再明确拒绝,周新蕙松了口气,说:“行行行,到时候再回来。”   “嗯,”介明妤叹口气,“那行吧,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挂了电话,介明妤觉得她大概确实只有按着王晋川那损招来了——她看了看装在包里的户口本,咬咬牙哼了一声。   因为本来就是A大的学生,又早已经参与进了导师的项目了,介明妤回到学校也没有太多的休整,就被师兄师姐抓去实验室做苦力。   不过即使这样,她也还是觉得回到学校真是太好了——虽然注定逃离不了被周新蕙支配的恐惧,然而学校毕竟是让她稍稍远离了这份恐惧。   除了实验室的同门之外,日常与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她的新舍友。那个爽朗的小个子姑娘是个从邻市考过一所大学来的,两人初到一块儿倒也相处得还算融洽。   人际与学业都没有任何不顺利,介明妤的新阶段也就这样顺利地启程了。   这边一切正常,自然也就要思量一下如何维护这样的正常了。也就是说,她准备给户口本上打上个已婚了。   这天恰好是个周末,自强自立的室友妹子出去给别人带家教赚钱,不在宿舍。介明妤瞅着时间差不多是午睡该起的点儿了,便给俞声打了电话。不凑巧的是,这通电话俞声没接。   介明妤也是大院儿里长大的孩子,当然知道他们也不是休息时间就一定能休息的。便安安分分地看书,等着俞声什么时候空下来,看见未接记录再回给她。   一直等到了傍晚,介明妤的室友都回来了,准备叫上介明妤一起去吃饭。两人收拾好了刚要出门,介明妤接到了俞声的回电。   她握着嗡嗡震动的手机,对室友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得接这个电话,有要紧的事情说,要不你自己去吃饭?”   室友也没想太多,点点头,问:“那用不用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介明妤摆摆手答道:“不用不用,你快去吧,一会儿回来我给你开门。”   赶在电话自己断掉之前,介明妤终于接了起来。没等她说话,那边俞声就解释了起来:“明妤,下午我们有任务,一直忙着没看手机。怎么了?”   决定打电话之前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到了真的听见俞声的声音时,却又一瞬间消弭殆尽。介明妤心理建设还不完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俞声便又问:“是你当兵的事情吗?”   “是我……不想当兵的事情。我,我……”介明妤死死地咬了一下牙,用力得太阳穴都有些疼,“我跟我妈说不通,所以我还是决定,领个结婚证。你上次不是说……找你也好过找别人……”   “你放心声哥,我不会让我妈知道跟我领证的人是你,把这档子事儿混过去之后我们就可以去办离婚……”介明妤越往下说,越觉得自己像个无耻混蛋。内心的矛盾纠结牵扯着她的思维,最后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说不下去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声哥,我知道我这样挺不对的,你我没说过吧。”   俞声一直静静地听着,到这时才开口说:“我当你没说过,那你又怎么办?”   “我自己再想办法。”介明妤握着电话在狭窄的宿舍过道里来回踱步,这话说的一点底气也没有——她当然知道,她拿她母亲扔给她的这个难题束手无策。   俞声便又问:“明妤,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当兵?”   介明妤恰好走到窗前,从楼下被法桐围绕住的篮球场传来一阵又一阵热闹的声响。她从小到大,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她很喜欢热闹。可是军营里那种日复一日的制式生活,很显然离她喜欢的热闹相去甚远。   她伸出手握着窗边的栏杆,轻轻地点了点头,答道:“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去。”   俞声说:“好,我帮你。”   俞声轻飘飘一句好,落进介明妤耳朵里简直像放了一发礼炮。她被这幸福的礼炮声震得愣了三秒,待回过神来,脸上原本的落寞神色瞬间就被欢喜的表情所取代。她忙不迭地说着谢谢,仿佛已经看到了不必再为去当兵而忧愁的未来,激动之余,连眼角都溢出了泪来。   按照俞声和介明妤的计划,接下来由俞声向机关打上结婚报告,一系列手续走下来,就可以帮介明妤避开她这次劫难,并且有可能一劳永逸。   但命运总是不会轻易让人如愿以偿。   和俞声结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介明妤在实验室忙活了一整天。下午从实验室出来,介明妤终于有空看看手机。一个前面冠着W市区号的未接来电,立刻让介明妤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她回拨了三次,都是占线。但这也不足以让她觉得哪怕有一丝放松,她不停地用“诈骗电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也因为这样,反而一刻也没停地记挂着这个电话。   没等着那个号再打来,周新蕙又来了电话。这下介明妤便断定了刚才那通未接是由征兵办打来的了。   她接起电话,“喂”字刚起了一半儿,那边周新蕙就问起来:“明妤啊,让你回来政审,你接到电话了吗?”   “有个未接,打过去占线,大概……”介明妤答道。   没等她说完,周新蕙又一次打断她:“没接着啊?那也没关系,妈妈告诉你了。明天就回来吧,妈妈把机票都给你买好了。”   介明妤一听这话就一个头两个大,说:“妈!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别总是自作主张?!我压根儿就不想去当兵,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为什么不想去当兵?你爸爸和我都是军人,当兵是一种荣誉,你为什么不想去?有什么是让你觉得不好的?”周新蕙问道,语气确实不容反对的强硬。   介明妤经历的许多事情都让她抵触着去当兵,但此刻她却组织不出能够作为具体理由的一二三来。她忽然想到俞声和她正在操作着的计划,便说:“我谈了个男朋友,我们想结婚。”   周新蕙对她所谓的男朋友并不关心,只是说:“那你正好借着去当兵考验考验他,他要是真的喜欢你,等你两年又怎么了!”   介明妤一听这话,心情已经沉无可沉。功败垂成的懊丧,加上情绪触底之后的反弹,使她没有了再跟周新蕙好好谈的意愿,她回答的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大了起来:“怎么了?!妈,你能不能别这么强势。这么多年我们为了我要不要去部队的事情吵过多少次闹过多少次?我不愿意去部队,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我上着我的学,有什么不好的?你非得要我去当兵?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死心,我都想……我都想……”   “你想干什么?”周新蕙虽然顺着她的话问了,却并不想知道答案,她继续说道,“让你去当兵是为了锻炼你。上学、上学,介明妤,你这辈子除了上学你还能把什么干好?”   不得不承认,周新蕙很会踩介明妤的痛脚。介明妤听见母亲这样说,心里很想反驳,但一时间能够想到自己做得最好的事情,果然除了上学再没别的。她又想拿话去怼周新蕙,转念一想仍旧觉得这样跟母亲说话实在太过放肆。她终于无话可说,刚要股涨起来的嚣张气焰转瞬间就又弱了势头。鼻子里像通了电一样突然酸起来,眼泪涌在眼眶里将落未落,胀得她眼睛疼。   她也是实在没想到,大多数父母从小对孩子谆谆教诲,无非是期盼孩子当好人走正道,拿个好名次考个好大学——这些事情,介明妤甚至不需要父母操心,也早就做到了。   然而成为了“别人家孩子”的介明妤,在自己母亲的眼里,竟然成了除了读书什么也做不好的废物。   电话两头的母女俩沉默着,只有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在充当着另类的旁白。   介明妤想着从小到大的种种事情,心里实在是难过,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在下巴处汇合了,滴在她手背上。她抬起那只手,伸手抽了一张纸,擦了脸上的眼泪。又抽了一张纸,擤干净了鼻涕。   周新蕙似乎仍然不打算说话,于是介明妤开口了:“机票买好了是吗?好,我明天回来。”   她看不见周新蕙听见这话时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所以也没有任何顾忌地接着说道:“介明妤的妈妈,省军区的周处长,我想告诉您。我不是除了上学什么也做不好。”   说完这话,她挂了电话,手有些抖,按了两次挂断才成功。   室友早被她刚才的大嗓门吓住,一直担心着她。见她不再打电话,便转过身子试探地问:“你没事儿吧?”   介明妤摇了摇头,从信盘里抽出一沓信笺纸开始写假条,说:“我明天要回家,一会儿跟学院电话请假,明天拜托你帮我交下假条吧。”   “好……”室友仍然别着身子坐着看她,“我能问问你回去干什么吗?你……你还会回来吗?”   介明妤抬起头,略一侧头就从镜子里看见室友那张善意的关切的脸,还有她自己哭红的眼睛。像是让室友宽心,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介明妤笑了笑,说:“我要去当兵。” ☆、介明妤的暴风雨(3)   周新蕙送女儿进部队的心情之迫切,从她给介明妤买票的起飞时间就能看出来。   介明妤从城南的学校赶到城西的机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长途飞行,又从郊区的W市机场赶到市中的武装部拿了政审表,折腾了这么半天,竟然离十二点都还差几分钟。   她把空白的政审表放进随身带着的防水文件袋里,决定去吃个饭再去接着进行。   街边的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用方言录制的推销广告,饭店后厨开了大火的燃气灶嗡嗡地为那个激情澎湃的男声伴奏。介明妤被一系列喧闹的声响包围着,埋着头从油汪汪地碗里一根一根地捞着面条,很小心地在油脂下面的汤里涮了又涮才敢喂进嘴里——可就算再涮,也还是会在捞起来的时候带上许多油,所以她废了半天劲其实都是徒劳。   介明妤吃着这碗油腻的拉面,又想起了昨晚周新蕙那通电话。这通电话让她觉得,她之前筹谋了那么久,其实也都是徒劳——周新蕙只用一句话,就激得她自愿自觉地去当兵了。她对周新蕙确实不得不服,毕竟周新蕙可以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她揽了揽放在桌下那只抱着文件袋的手,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吃面。   跟文件袋握在一起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了一下,介明妤便搁下筷子来看新消息。是俞声发给她的一张快递单照片。   她这才想起来,经过了昨晚这么大的变故,她竟然还没把自己决定当兵的事情告诉她的同盟。于是她回复道:“声哥,我要去当兵了。”   很快地,她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即时显示,随即又消失,又过了约莫有半分钟,那边才发过来一句话:“也是意料之中。”   “这次麻烦你了,等我退伍回来吧,请你吃饭。”介明妤又发过去。   这次俞声回复很快:“那都是小事情。既然决定去当兵,就加油吧。做好吃苦的准备。”   介明妤看到这句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个老干部的形象,她忍俊不禁,回复道:“知道了,首长!”   “接受首长命令,要说是。”   介明妤看着屏幕,笑得花枝乱颤,回道:“好的,首长!”   “打午休铃了,不跟你抬杠了。最后定在哪里,有消息了记得告诉我。”   隔着屏幕,介明妤甚至都能想象到俞声无语的表情。和俞声之间的抬杠让她暂时忘记了和周新蕙之间的不愉快,介明妤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面汤上那层油结出了膜。她看着这样一碗面,再没有了吃下去的胃口,便赶紧结账走人。   正如俞宝音所说,她们这样的人,政审不会有任何问题。介明妤当天下午就填好了所有内容,又带着表格回了A市。她还是第一次尝试在同一天里完成两次飞行,傍晚时分又站在A市的土地上,她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周新蕙下班回到家里,并没有看见说好要回来的女儿,接二连三地给介明妤打了许多个电话。以至于介明妤刚打开手机,来电提醒的短信便纷至沓来。她一边跟着同机的乘客一起往出口走,一边给周新蕙回了电话。   果然,电话一接通,周新蕙就问她:“你不是回来了吗?去哪儿了?”   “我又回A市了。放心吧,我不会跑的,那个表还要学校盖章。我盖好章了会把表格寄回来,到时候您替我去交一下。”介明妤放慢了脚步,在快速通道旁慢悠悠地走着。   周新蕙又问:“那你呢?”   介明妤答道:“我都答应了您去当兵,那肯定要把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妥了呀。等到了定兵的时候再回来吧。”   周新蕙放下心来,说:“哦,那就好。那你休息吧,妈妈先挂了。”   介明妤走得着实很慢,她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就算在这里停下,也不会挡了别人的路。于是她就在一个拐角处停下。落地玻璃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只剩下西边的云彩上还有一些金色的光彩。她看着外面渐次亮起来的灯光,开口阻止了周新蕙:“妈,你等一下。”   “怎么了?”周新蕙的声音由远及近,显然如果介明妤再慢一点,她就要挂掉电话了。   介明妤说:“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儿?我去当兵,两年里我立下一个三等功,等我退伍之后,我做的一切决定,请您不要再干涉。”   周新蕙不说话,介明妤也就看着天边那点儿光亮,等着她开口。一直等到那点儿亮光终于彻底消失在了今天的天空里,周新蕙终于说:“你以为功那么好立吗?”   “为了不再被您支配,我会努力的。”介明妤答道。   “哼,”周新蕙冷冷地哼了一声,“等你立下来了,再来跟我讲条件。”   介明妤倒也不急了,说:“您看,您就是怕我真的立下功了,再也不能左右我的人生了。”   “介明妤!我告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的未来着想!行,你只要能给我立下一个二等功,我以后再也不管你!”周新蕙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介明妤的一句“好”,被电话里一阵忙音给堵了回去。容易被激将,在这一点上,她和周新蕙真是一脉相承的。   收起手机,介明妤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她知道二等功比三等功更难立下来,不过既然有了周新蕙这句话,她就一定要去搏一搏。   介明妤又在学校上了两周课,终于接到了最终的通知,让她后天去省征兵办见接兵干部。   介明妤便把早已准备好的休学申请表退宿申请表等等东西,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了同实验室也是本科同窗的同学欧陆,嘱咐他收到她的入伍通知书复印件了再一并交给学校相关部门,请大家吃了最后一顿饭,把带不走的家当都送了人,又一次回到了W市。   去见接兵干部的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W市常年灰蒙蒙的天空都变了湛蓝色。   征兵办门口仍然簇拥着许多家长,介明妤好容易挤到门前,却发现铁门紧锁,院里分拨站着许多女孩子。   她抬手看了看表,离通知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便自言自语道:“我没迟到啊……”   一旁和她一样扒拉着铁门的姑娘看了看她,说:“一会儿到了他们通知的时间,他会开门叫人进去的。”   介明妤扭头冲她笑了笑,说:“哦,谢谢。”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从旁边的楼里出来,给院里的女孩子点了名带上楼去,又有个人过来打开旁边的小门,大着嗓门儿喊道:“通知三点到的!三点的!进来了!”   铁门外站着的家长们给她们让出一条路,介明妤连声说着谢谢,小跑了进去。站在院里等了一会儿,也就像刚才那样,来了一个人给她们点了名,让她们上三楼去。介明妤听完,拔腿就往楼里走,这时才听见身后有人问:“帅哥,我们分到哪儿了呀?”   介明妤听了这话,脚下也放慢了速度,接着便听见那个负责给她们点名的男兵班长说:“A市,警备区!”   这样的去向,介明妤觉得虽然暂时也说不上好与不好,不过对她而言尚且可以接受。说起来的确离家很远,不过怎么说也是她上了四年学的地方,对气候饮食等种种都早已适应。比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的确是要好了很多。   于是她又提起步子继续往上去了。   上一次来这里面试,介明妤满心里都是“我不要去”这样的消极想法,故而丝毫没有表现自己的欲望。这一次虽然也是抱定了要和周处长抗争的念头,却又由于心态的不同,反而表现出与上次截然相反的积极态度了。   从A市来的两个接兵干部看了她的档案,又简单问了她几个问题,其中一个短发的少校就收起了介明妤的档案对她说:“行了,你出去领了被装,后天下午一点还是这里集合,我们出发去A市。”   介明妤笑着答应了,站起来出了面试间的门。等下一个女孩进去了,她刚反手拉上门,就被旁边一个看上去似乎等了好一会儿的士官拉住问:“你是介明妤吗?”   介明妤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尚未说话,就听那个士官又说:“你档案袋已经给她们了?”   介明妤又点点头,老实说,她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班长弄得有点儿懵圈了。   “哎呀,坏了,刚刚总部那边的不知道怎么听说有个A大的学生,非得要过去。啧,”士官说着话,敲了敲门,又一寻思,张嘴喊道,“报告!”   里面隐隐约约说了声“进”,那士官这才赶紧推门进去。介明妤就站在原地,心想他不知道总部怎么知道有个A大的学生的,她这儿可是门儿清——周处长开脱不了。   一边要和她同去A市警备区的几个女孩子听见了士官刚才的话,此刻便向介明妤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介明妤也不想深究,只好将目光转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那个士官拿着她的档案袋出来了,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他刚叫上介明妤跟他再走一趟,从面试间里就追出来了刚才那个长头发的一毛三:“你们这个征兵办怎么回事儿啊?还带这么欺负人的么?!什么玩意儿啊!我找你们参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提早一点送上啦~ 感谢“傅小傅”小宝贝每天的留言,另外昨天又见到了一个以前一直在默默陪伴阿白的小宝贝浮出水面,么么哒~ ☆、介明妤的暴风雨(4)   总部的接兵干部正好被安顿在征兵办负责女兵事务的办公室隔壁,介明妤刚一进去,就听见隔壁那位一毛三跟征兵办参谋吵架的声音。   总部来的两位干部对此不以为意,对介明妤说道:“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你们省这次有个A大的学生的,我们觉得你条件很不错,想让你去我们单位。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A军区那边我们负责去谈妥。”   介明妤知道A大的名头响亮,却没想到A大的名头竟然能有这么响亮。   总部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单位,这样的大学生士兵去了,两年后参加干部选拔就可以长久地留下。两个干部说完,便含笑等着介明妤答应下来。   介明妤看着两个干部含笑的面庞,却摇了摇头,说:“两位首长,我知道可能有人和您二位一样希望我能去总部,所以才向你们汇报了我是A大学生这个情况。承蒙您二位抬爱,也谢谢二位对我们A大的肯定,我一个小学生真的不胜惶恐。但是,我还是选择去警备区。因为我既然已经决定去当兵,就一定不会再依靠任何关系,我希望凭我自己的本事得到我想得到的成绩。也希望两位能理解我。”   说着,她从那张已经有些陈旧的黑色沙发上站起来,朝着那两位干部鞠了个躬。   两个女干部扭过头去对视了一眼,显然这个结果是她们没有想到的。   的确是有人拜托了她们带这个叫介明妤的女孩子回去,而从这个女孩子的档案上看,她也确实是一个值得被她们带回去的新兵。   但直到这一刻,她们才真的觉得这个新兵不能成为她们单位的新兵,是一种遗憾。   介明妤的档案又回到她的手里,她出门时听见那两个干部在她身后对话:   “真是可惜了,这孩子不错。”“确实是个好孩子。”   介明妤笑了笑,心里不无感慨。她自己的母亲觉得她不行,而陌生人只是看了她的档案就觉得她很好。   旋即她敲开了旁边办公室的门,里面A军区的那个长头发接兵干部仍然和两位征兵参谋吵架,短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三楼下来,正在拉着长发的那个。   见有人站在门口,长头发的女干部暂时停下了进攻的火力。屋里四个人一齐扭头看着介明妤。   介明妤走进去,对着两边都欠了欠身子,又把手里的档案袋递到A军区干部的面前,说:“对不起,给首长们添麻烦了。首长,我跟你们去警备区。”   长发女干部仍在气头上,听了这话,乜斜着看了介明妤一眼,又看着征兵办的两个干部,说:“总部要的人,我们可要不起。你不是在那边有关系么,你去总部啊。”   介明妤的倔脾气上来,仍旧保持着递出档案袋的姿势,下巴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说:“首长,我不想被贴着关系户的标签走进军营,更不想躲在大树底下过完本来应该经风历雨的两年。”   短发女干部看了介明妤一眼,感觉到身后的同僚又准备开口,赶紧扭过脸,低声喝道:“小张,别再说了!”   说完,她伸手接过了介明妤的档案袋,说:“嗯,还是后天下午一点在这里集合,记得东西都带齐。你快去领被装吧。对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说:“记得走之前把头发剪了。”   介明妤点头答应了,出门之前顺便看了看那两个女干部胸前的姓名牌——长发的叫张丽,短发的叫谢京京。   待介明妤领了被装从征兵办出来,拎着硕大的黑包顺着巷子往外走,这时路边的树下传来了一声“明妤姐”。她顺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过去,是崔雅和她一样拎着个大黑包,朝她跑过来。黑包里装的东西不多,虽然不沉,但碍于体量太大,崔雅提着包跑过来时仍然有些艰难。   “小雅,你自己来的吗?”介明妤问道。   崔雅到她面前,答道:“对,我那会儿去领被装之前看见你了,你跟那个班长一起从三楼下来。所以在这儿等着你呢。”   “那一块儿回去吧,”介明妤笑了笑,“我开了车,刚好带上你。”   两人便一左一右地提着自己的黑色大包,向着巷子外的停车场走去。   介明妤问:“你分去哪儿了呢?”   “海军。在东海。”崔雅回答道,接着也问:“明妤姐你呢?”   介明妤说:“陆军。又去A市了。那元元和蕙子呢?”   “她们都是陆军,蕙子就在省里,元元去云南了……不对,元元是二炮。”崔雅回答说。   介明妤“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人这样沉默着又走了一段,崔雅忽然问:“明妤姐,音姐姐是不会去当兵了吗?”   提起宝音,介明妤便想起了前阵子的那场闹剧,无奈一笑,说:“对,家里不让。”   崔雅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她说:“都怪我,那天回家就跟我爸妈说漏了嘴。一定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   没由来的,介明妤心头一颤,但她立刻就平复下来,安慰崔雅说:“没事,反正她也不是特别想去。她不去部队,和王晋川谈恋爱了。没事的。”   离出发去部队还有最后一天,介明妤终于不得不把自己要去当兵的事情告诉介东源了。   接到介明妤电话时,介东源正准备给一个班上形式政策课,介明妤便问了教室号码,跟父亲约好等他下课后一起吃饭。   学校离家不远,介明妤到教室时,恰好赶上小课间之后又一次上课。她从教室后门钻进去,好容易在后排找了位置坐下,讲台上介东源正在进行万恶的点名。他点到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下边立刻有人代答道:“老师,她当兵去了!”   介明妤顺着声音朝那边看了一眼,笑了笑,心想没准儿她什么时候就在哪儿遇到过这个姑娘也不一定。   然后就听见介东源说:“当兵去了?当兵很好啊,大家知道的,我也是转业军人。”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点名册,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名字是个女孩子,便又问:“这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女生~”下面的学生回答道。   介东源听了,摇了摇头,说:“女孩子还是算了吧。老师我转业之前是个上校,我前妻是大校,是不是感觉很牛?这不成前妻了吗。”   学生们一阵哄笑,介明妤坐在人群里却不怎么笑得出来——她甚至不敢想,对女孩子去当兵不报赞成态度的父亲,听到自己要去当兵的事情,又会作何反应。   等到下课,学生们迫不及待地跑出教室,介明妤才走上讲台去帮着介东源收拾好了上课用过的东西。介东源正准备往外走,介明妤叫住了他。   介东源等着女儿开口说话,然而介明妤站在讲台下面对着他,抿着嘴,好像她即将说出的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看着如今两人所处的环境,这才想起来现在正在学期里,女儿本该在A市上学的。于是说:“爸爸还没问你呢,学期里突然回来,这是怎么啦?”   “爸爸,”介明妤咬了咬嘴唇,随后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我也……要去当兵啦……”   介东源闻言一怔,好一会儿目光才重新对焦,落在远处墙壁上挂着的电扇上。刚刚还在课堂上说女孩子当兵不好,转过头来,自己的女儿却说她要去当兵了。介东源感慨地笑了笑,说:“当兵好啊……是你妈妈让你去的吗?”   介明妤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说:“起初是我妈她坑我的。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她既然想让我去,我就去给她做出成绩来,让她以后再也没有立场指挥我。爸爸你也知道的,如果我自己不愿意去,我总是有办法可以不去的。”   介东源看着女儿,想到暑假时介明妤在他那边毫无异常的表现,又听见她现在这样说,就知道她是不想再让他去跟周新蕙理论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的办法可未必是什么好办法。没有必要为了不去当兵而做一些对自己未来没有帮助甚至有坏处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女儿的背,示意她往教室外走:“当兵确实挺好的。爸爸说女孩子当兵不好,是说别的女孩子。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爸爸的女儿,爸爸相信你会是一个出色的战士。明妤啊,这次去当兵,你是什么打算?两年就算,还是要留下?”   “我当然还要回来上学的,我跟我妈约好了,我立下二等功,回来之后她再也不干涉我的任何自由。”介明妤扭头看着父亲,对自己抗争得来的这份“合约”很是自豪。   介东源只觉得她这副样子和他的前妻实在是很像,脾气性格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无奈地笑笑,说:“你这个性格,真是随你妈。你看你爸爸我这么随和,你怎么就不像我呢?”   “我长得像您啊,老帅哥。放心吧,性格像我妈,不耽误我爱您。”介明妤嘿嘿一笑,挽着父亲的胳膊又紧了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存稿箱和大家见面…… 话说貌似看到被灌了两瓶营养液,但是智商不在线的作者表示……这个要去哪里看明细,又是干什么的……重点是……这是哪位宝宝对我的爱? ☆、介明妤,Go!(1)   终于到了要出发去A市的日子。   介明妤磨唧到出家门的最后时刻,才自己操着剪刀剪短了头发,就像她小时候因为不会自己扎辫子而留了好多年的“妹妹头”那么长。   换上从征兵办带回来的绿迷彩,介明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率陡然快了不少。   虽说介明妤最初抵触着当兵,也觉得自己从小就在大院里长大,部队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神秘。但真的决定要去之后,对于属于自己军营生活也有了一些期待。毕竟曾经的她是作为一名军属在经历着军营,而从今天起,她将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去经历。   周新蕙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她在征兵办的一番豪言壮语,虽然对她又一次忤逆了自己的安排,还在别人那儿把她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感到有些不满,却也十分矛盾地为女儿这份志气感到骄傲。   今天她特意请了假要送介明妤,此刻便站在玄关处看着女儿。   介明妤觉得自己的脊背被周新蕙的目光盯得发烫,终于转过身去,痞里痞气地朝着母亲扬了扬下巴,说:“我这身打扮,没给您老人家丢人吧?”   周新蕙就又不能忍了,两个大跨步过去,一个巴掌就拍在介明妤帽檐上:“你这是跟谁学的这流里流气的样子。”   征兵办发给介明妤的帽子不合她的头围,本来她就是把帽墙卡在耳朵上才勉强戴稳。周新蕙这一巴掌下来,帽子直接扣在她脑袋上,连眼睛都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她一边伸出手去扶帽子,一边假装埋怨道:“我都听话去当兵了,您还打我。”   介明妤的手还没碰到帽子,帽子就被扶起来,又端端正正地戴在她头上——周新蕙替她整理了帽子,又抚平了衣领,捋了衣服下摆。   做完这些,周新蕙这才退到一步开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介明妤一遍,点点头说:“嗯,像我年轻的时候。”   介明妤摘下帽子往挎包里一塞,就准备出门了。然后她回头说:“我爸也说我像你。”   正因为她这一回头,她才看见母亲眼里竟然闪着泪光。   介明妤着实没想到,她的母亲铁娘子周新蕙,也有眼中含泪的这一天。她虽然一向自诩不是感情细腻的人,在这一刻,也还是明显感到母亲眼中的泪光让她的心脏紧了一紧。   她赶紧低下头,一边把脚往崭新的胶鞋里塞,一边说道:“干嘛呀,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不至于激动得要哭吧……可得记着咱俩的约定啊,我立下二等功……”   周新蕙没等她说完,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背过去拭去了眼角的泪。   待介明妤和周新蕙下楼,才发现俞宝音也在楼下等着要送她。不过最终周新蕙和俞宝音也只是把介明妤送到了征兵办门口,远远地看着她和那些穿着蓝的绿的迷彩的女孩子们——现在应该叫女新兵们一起进了那道门。   一道铁门把这个街区分成了两个世界,属于年轻的新兵们的铁门里,和属于家长们的铁门外。门这边宽敞的院子里,新兵们按未来的单位分拨儿待着,仍然没有耽误院子的宽敞。而门外可以看见院子里情况的位置只有那么小一片,却挤挤攘攘地安置了那么多想要再多看孩子一眼的父母亲人。   介明妤进了铁门,一回头看见门口的情况,也着实被这壮观的一幕给震撼到了。下意识地,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并没有见到她熟悉的面孔。她不禁笑了——其实她还是有一点期待周新蕙出现在那里的。   院门不远处一拨儿新兵围着站了一圈,介明妤瞧着眼熟,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前几天跟她一起接受接兵干部面试的那些去A警备区的女孩子们。   果然正对着她的那个女孩子跟她视线相接片刻之后,朝她招了招手:“嘿~那个~你是去A市的吗?”   介明妤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和她的同年兵们会合。免不了又是一番自我介绍,报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家乡。紧接着就有人问:“你真是A大的?”   介明妤答“是”,那个女孩子就得意地飞了个眼神给自己旁边的人,说:“怎么样,我就说我没听错嘛。”   几个女孩子就又结合自身情况说起了A大如何,如果自己在A大又如何,以及介明妤来当兵真是疯了之类的话。介明妤无意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便问:“那大家都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不知道呢。”   刚有人想说话,起初问介明妤学校的那个女孩子就拉着旁边两个人要往放在地上的黑包上坐:“哎呀,坐下说坐下说。”   她右手边的小个子女生从她手里抽出胳膊,更往右边避了避,说:“我不坐……我包里有方便面……”   已经响应号召坐下的女孩子里,有几个就笑了起来。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下,介明妤也就随大溜放下黑包坐了上去。这时这一群女孩子里就只剩下包里有方便面的那一个,和另一个女孩子没有坐下。介明妤这才注意到,那个长相不错的女孩子不仅不坐,连黑包都一直提在手上。许是觉得两个人分开站着显得太过孤单,拎着黑包的漂亮女孩快步挪到了跟她一起选择站着的同伴身边。   那个最初领头坐下的女孩子,又带头开始了一轮自我介绍:“那我们再自我介绍一次,大家以后要一起相处很久的,早点儿把名字记熟了也好。我叫夏雨果,18岁,高中毕业……”   这样轮着介绍了一圈,最后到了那个漂亮姑娘。她清了清嗓子,说:“我叫乔妲,乔就是大小乔的乔,妲是女字旁的妲。19岁。”   介明妤一听,心里又“嚯”了一声,想这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夏雨果听完乔妲的自我介绍,却是一脸懵逼,只好扭头问她左手边的白雪莉:“女字旁的‘达’又是哪个‘达’?”   乔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极不情愿地说:“就是妲己的妲。”   白雪莉显然和夏雨果已经混熟了,接着乔妲的话就送了“文盲”这二字批语给她。两个人打闹成一团。   这时介明妤远远地看见从铁门外进来两个穿军装的女干部,头发一长一短,正是张丽和谢京京。于是她赶紧小声提醒自己的新伙伴们:“干部来了。”   于是打闹的停止打闹,聊天的停止聊天,都麻利地站起来,变换队形站成十分松散的两排,傻愣愣地望着向她们走过来的两个女干部。介明妤从小在那个环境里耳濡目染,其实是知道这时应该怎么做的。不过她总归是觉得这时就那样冒头不太好,便只是笑着跟两位干部打了声招呼:“首长。”   张丽转身进了门卫室拿先前放在这里的行李,谢京京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着手里的一摞档案袋给她们点了名。确认人都到齐之后,谢京京便又把那一摞档案袋捆好,冲着介明妤一递,说:“替我拿着,上火车了给我。”   没有太多的耽误,两个接兵干部这就要带她们走了。介明妤看着张丽脚边放着的两个箱子,回头低声对其余人说:“谁东西少,去帮忙提下箱子。”   尚没等到她把这句话说完,白雪莉肩上挂着自己塞得满满当当的大黑包,就冲了过去。张丽一看她这副架势,伸手掂了掂她的黑包,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包里都装了什么,怎么这么沉。算了算了,你别帮我提了。”   她说着,扭头看向了这边,一眼就相中了人高马大的夏雨果:“那个最高的,你过来。”   一行人这便往外走了。走出征兵办门口的人山人海,倒没有明妤印象中送兵的大东风,是一辆地方牌照的保姆车停在人群外围等着她们。   介明妤排在最后等着上车,她右手边树下传来俞宝音的声音:“明妤~明妤~”   介明妤扭头看过去,周新蕙和俞宝音都站在树下看着她——一旁还有她父亲介东源。俞宝音还生怕她看不见自己,站在那儿边蹦跶边挥手。介明妤便也跟她挥了挥手,喊道:“我要走啦!”   末了,又加上一句:“爸爸!妈!我走啦!”   保姆车的窗户是单向透视,车里可以看见外面,车外看不见车里。然而就算这样,还是有好几位父母跟着缓慢行驶的车一路送行,直到车子开出了人群密集区域,加快了速度,他们才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这辆搭载着自家女儿的车离开。介明妤坐在后排,知道她的父母和朋友还站在树下,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从前总是隔三差五地还能见着一次,而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让介明妤没想到的是,等到了火车站,临上火车,她又遇到了熟人。   同个方向坐同一辆车的有三个单位,好几十个新兵。军人讲究秩序,即便是新兵,也要严格要求。介明妤跟同年兵们在站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队,等着依次上车,另一边站台等着接站的李晓坷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李晓坷跟同来的干部打了个招呼,就朝着介明妤走过来。介明妤一直看着前面延伸出去的铁路,直到李晓坷到她面前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你去哪儿呀,小明妤?”李晓坷说着,扭头看见了前面组织着这批新兵的张丽的衣袖上挂着臂章,“A军区?哪个单位?”   “A市,警备区。”介明妤抿抿嘴,答道。   李晓坷听了,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随即她伸手摸了摸介明妤的后脑勺,说:“去A市,自己要坚强呀。加油。我今天来接我们通信连的新兵的,我先过去了。”   虽然没太明白李晓坷的意思,介明妤还是点点头,又小幅度地跟她做了个“拜拜”,说:“晓坷姐再见。”   介明妤上车坐定时,对面那趟车刚好进站,她便歪着头静静地看着那边。从绿皮车厢里接二连三上下来一个又一个好像复制粘贴出来的小绿人,然后小绿人们又被归成好几堆,李晓坷和她的领导便领着其中一堆走向出站口。   等对面的小绿人终于全部被领走之后,介明妤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绿迷彩,又扭头看了看旁边许多的绿迷彩,没由来地笑起来。   这时火车如同睡着的人被突然惊醒一样抖了一下,开始缓缓地朝着站外移动,向着A市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双十一啦,祝大家剁手愉快哟~ ☆、介明妤,Go!(2)   使这些被称为新兵的女孩子成为合格军人的磨砺,其实从她们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火车下午三点左右从W市出发,到夜里八点左右,介明妤就觉得浑身酸乏,屁股和大腿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这硬座真是够折磨人的。   而看上去,她的同伴们对这次熬人的长途硬座似乎早有准备。带了许多方便面的王颖坐在介明妤对面玩手游,和白雪莉同名不同姓的张雪莉掏出了她沉重行囊里的书看得入迷,乔妲拿着有些过时的MP4看着综艺笑得咯咯咯的。再看另一边,夏雨果干脆在售货员推车经过时买了副扑克,拉着白雪莉等几个人打起了斗地主。   介明妤实在是无聊,又坐得浑身酸痛,便站起来想要伸展伸展。她刚站起来,坐在旁边的张丽就问她:“你干嘛?”   介明妤懒腰伸到一半,听见问话,连忙放下胳膊,转身回答道:“我活动一下,腰酸了。”   说完,她赶紧又活动了一下肩膀,便坐下了。   张丽便放心许多似的,“哦”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她们这些新兵说道:“你们坐久了身上酸,起来动一动。但是不要离开我们这几个座位区域。我再强调一次,你们去上厕所,去餐车买吃的,要跟我们俩打报告。”   介明妤起来伸个懒腰,也并不能改变她觉得自己很无聊的事实。手机还剩下一半的电量,明天也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这会儿要是把电用光了,明天再觉得无聊就真的没办法救了。这样想着,介明妤便决定靠着座椅背睡一会儿。虽然硬座的椅背是没法调节的90度直角,不过凑合凑合,也还是能睡着的。   她刚用餐巾纸做好两个耳塞,手机就不考虑她省电的想法,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看到来显上俞声的名字,她这才想起来,之前俞声还让她最终分配了告诉他一声。她却早把这茬忘记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俞声这时候来电话,也算是能帮她解解闷了。   介明妤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手机一连嗡嗡了好一会儿,她才记得接起来:“声哥。”   俞声在那边问:“你出发了?”   “啊,对,嗯,出发了,”介明妤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后脑勺,一连用了好几个单音节词,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不好意思哈声哥,忙着跟我爸我妈告别,忘了告诉你。”   “我刚刚从机库回来,拿智能手机刷朋友圈,看见宝音发的照片,来问问你。”俞声说。   介明妤为了省电,这么久也没有刷什么朋友圈什么微博,听见俞声这么说,心里一惊,生怕被俞宝音传了黑照,忙问:“什么照片?她偷拍我了吗?”   那边的俞声笑起来,说:“没有,就是征兵办门口的人山人海,送孩子的家长。”   介明妤放下心来,连着“哦”了好几声,然后她说:“对了声哥,我去A市,警备区。”   几乎是和她同时,俞声开口问:“你去哪个单位?”   介明妤说完也听到了他的问话,正准备再说一次,俞声便先开口了:“A市挺好的,你在那边上学,饮食气候都不至于不习惯。”   “对,我也觉得。”介明妤笑了笑,说。   俞声也笑了,说:“去了好好干,有空了,我们去看你。”   “嗯。好。”介明妤点头答应了,一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便等着俞声那边继续。可是左等右等,俞声那边也不说话,这就有些尴尬了。   介明妤正琢磨着是不是就先到这儿了,俞声那边忽然又有了声音。只是他这次一开口,介明妤听着这个口风就有点儿不对:“明妤,我等你回来。”   介明妤想问他等她回来要怎么样,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俞声就又说:“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也不是因为你也去当兵了所以趁火打劫,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以前有些想法挺迂的,所以一直也没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两年我陪着你,等着你,等你回来吧,你再看看我能不能不当你的声哥,当你男朋友。好吗?”   好吗?这话我没法儿接啊。介明妤无声地重复了一下“好吗”两个,脸上的表情也就凝固在发“吗”这个音的格局上。   介明妤一下慌了神,也没有打算正面回应的想法,情急之下扔出“要交手机了”这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她满脑子只剩下俞声一连串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在她耳朵里犹如一个炸,直把她炸傻了。她隐约记起刚放暑假时她还跟俞宝音开玩笑说声哥这么多年也不找个女朋友是不是弯了,怎么这儿突然就喜欢了她了呢?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声哥。   有了这样的插曲,介明妤心里乱糟糟的,耳朵里始终都有个“俞僧”在给她念经,经文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一直到第二天四点多火车抵达A市,她也再没觉得无聊过,甚至连身上的酸痛也都感觉不到了。   原本一起从W市过来的这几个女孩子,都以为她们以后两年都还会在一起,却没有想到,刚下了火车还没进到军营,她们就要经历人生中第一次战友分离。   张丽和谢京京带着她们带回来的这拨儿新兵,下了火车,一路走到出站口前边的一块平地上。老远,介明妤就看到了那边还有等在那里的许多个穿军装的人。   等到了地方,谢京京让她们自行站成两列,然后和张丽一人抽了几份档案,对等在那儿的几个干部说:“这仨我带走了,警备区要了那几个,剩下的你们分吧。”   然后她转身面对着战战兢兢站着的新兵们,又说:“我点到名字的,出列跟我走。”   接着她点了介明妤、夏雨果和张雪莉三人的名字。与此同时,张丽点了白雪莉、乔妲和另外一个新兵的名字。原本的两列新兵立刻分成了三队,剩下的人里还会再分,不过那也就跟她们这些已经被点出来的没多大关系了。   张丽和谢京京领着各自要带回单位的新兵往外走。夏雨果早已经和白雪莉混熟,自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但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自己在后面嘀嘀咕咕地抱怨,念叨着自己不想要这个“雪莉”想要那个“雪莉”。   没想到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张雪莉也是个暴脾气,回头就是一句:“你有病啊?”   谢京京听见后面新兵的动静,没有多加干涉,却回头说起了别的:“我现在带你们回S师,要坐一个小时的车。”   介明妤跟在谢京京后面,脑子里还被俞声突然的告白占据着,倒没说话。后面那俩小姑娘却又炸了锅,不停地问谢京京为什么还要去S师,不是说好了警备区吗。谢京京被问得不胜其烦,解释道:“就像警备区属于军区一样嘛,警备区也带着小弟啊。”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再这样叽叽喳喳的,回头让你们新训班长紧着你们收拾。”   张雪莉和夏雨果这才噤声。   S师派来的小依维柯载着她们一路行驶,越靠近S师,介明妤也就越不认识路——她的学校在东边,而S师在西边,恰好她这么多年基本上没有来过西边,尤其还是这么偏远的西边。   一直到日头偏西,天将黑未黑时,她们终于抵达了S师。   介明妤眼看着这辆车拐进一个有些破旧的大门,又一拐两拐地最后停在了一栋同样有些破旧的小楼前面,心里就一个咯噔、又一个咯噔。   早就有跟她们一样新鲜的小绿人在那里等着她们,待她们下了车,上来接着她们的黑包便飞也似的往楼上冲。介明妤一见这架势,忙回头跟谢京京说了句“首长再见”,又跟开车的士官说了句“谢谢班长”,这才赶紧冲上去追上那个提了她包的同年兵,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那姑娘回头冲她一笑,说:“你们可来了。我叫黎越,你呢?”   介明妤便也还她一笑,说:“我叫介明妤。”   新来的三个人跟着来接她们的几个人上了楼,又进了一道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铁门,往前走几步,停在了一扇木门前。领头那个人拎着黑包进去了,随手就把黑包扔在地上。跟在她身后的夏雨果抬脚也要进去,却被她身后的姑娘一把拽住。   屋里那个女兵活动了一下肩膀,转过身来。介明妤一眼就看出了她和她们的不同——她的迷彩服贴着领章,是个下士。   拉住了夏雨果的女孩打了报告,得到进入的许可之后,才进了门。夏雨果倒也不蠢,有样学样地也打了报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几个新兵都进到了屋里。   介明妤原本还以为这栋楼和有些外旧内新的楼一样,等站在了宿舍里,她才知道自己又想多了。看着这屋子里陈旧的装潢风格,破破烂烂的合成地板,她想这A市说起来也是个大城市了,未曾想在A市驻防的单位竟然能破成这样——这可真是充分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啊。   介明妤告诫自己,自己来当兵就是来吃苦的,不要讲究什么吃住,没有那么娇气,这才稍稍忍住了内心的吐槽。   介明妤再一打量,连带着那个已经抽出椅子坐下的下士和她们刚来的三个人,这屋里拢共也才六个人,也就是说,在她们来之前,只有那两个新兵和这个下士朝夕相处。那也难怪黎越见着她们就像见着亲人了,毕竟她们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下士班长缓了口气,问了新来的三个人的名字,对着她们说:“我是你们的新训班长,我叫张楠。排长去接你们别的同年兵了,明天回来。所以等她回来了再给你们点验啊干嘛的。我现在对你们的要求就是任何行动都要打报告,在女兵这道铁门里看见除了你们五个人,”   说着她伸出食指,对着五个新兵横着划了一下,又指着自己的领章位置,“之外的所有人,这儿有星星的,叫技师好,没星星的都要叫班长好。”   介明妤答道:“是,班长。”   张楠特意抬眼看了她一眼,拉开柜门说:“有眼色,学得还挺快的。你们仨饿不饿,已经过了饭点儿了,饿的话,给你们准备了方便面,你们去泡了吃。”   介明妤是拒绝方便面的,自然说不饿,其余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也表示自己不饿。张楠变了脸色,冷冷地把柜门关上,说:“不吃拉倒。黎越、杨娜娜,带着你们这仨同年兵出去擀被子去。你们负责把她们教会。”   说着,她又指了三张床位,告诉介明妤她们三个,她们就睡那儿了。   黎越和杨娜娜领命便去自己的床铺上抱被子,新来的三个人也跟着去自己的床上抱了被子。这时黎越出声提醒道:“马扎放在柜子旁边,也一起带上。”   介明妤虽然出身军人家庭,但擀被子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听说。五个人抱着被子走到门边,黎越又压低了声音提醒新来的人:“说‘班长再见’。”   还没等最后一个人说完“班长再见”关上门,张楠那边已经拿出了她的小手机,用跟刚才完全不同的甜腻声音打起了电话。   黎越和杨娜娜抱着被子,一出门就把被子扔在了地上。新来的三个人看着摊在走廊里的被子,都是一脸吃惊。杨娜娜看着她们,无奈地笑了笑,说:“擀被子呢,就是把被子铺在地上,用马扎从一头往另一头擀。所以,别看了,扔吧。”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马扎开始自己的工作。   夏雨果看了看手里的马扎,翻了个白眼,说:“我当这是让我们坐的呢。”   介明妤看了看地面,咬咬牙,还是把被子扔在地上,四角铺平了学着黎越和杨娜娜的样子擀被子。她忽然想起了昨天下午在征兵办院子里,连黑包也不愿意放在地上的乔妲,不知道这个姑娘现在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她心里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苦。   黎越一边压被子,一边传授经验知识:“张楠班长说,被子要叠得好,一定要擀得薄薄的,才能叠出形来,不然被子蓬蓬的,怎么叠也是面包不是豆腐块。对了对了,”   说着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来递给身旁的介明妤:“你们赶紧在被角上写上名字,以后人多了,被子再被班长扔出去,没名字就不好找了。”   介明妤看了这个起初帮她提包的同年兵一眼,她觉得黎越这个姑娘不仅长得灵巧,性格也随和,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杨娜娜也搭茬说:“说起来,你们也真够倒霉的。我们比你们早三天到,来的那天都半夜了,还算盖着干净被子睡了一晚。快擀吧,一会儿我们教你们叠。”   杨娜娜正说着,铁门一声响,黎越和杨娜娜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地跳起来,喊道:“班长好!”   介明妤她们也就跟着问了好,进来的那个老兵对她们爱理不理地点了点头,就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回了自己宿舍。   五个人又趴下去,努力地擀着自己的被子。这时黎越又开口说:“看到班长要问‘班长好’,班长从屋里离开时要说‘班长慢走’,我们从屋里离开的时候要说‘班长再见’。千万不要忘了。”   新来的三个一脸长见识了的表情,点了点头。而介明妤回想着自己到了S师这一个多小时里经历的种种,竟更加觉得自己当时拒绝来当兵是个明智的决定,也越发坚定了自己要赶紧把这两年给熬过去,离开这里的意志。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见昨天的章标题忘了打上小括号- -b 嘛,被表白了 ☆、介明妤,Go!(3)   张楠打完了电话,春风满面地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们仍在老老实实地擀被子,便放心了许多,对她们略加指点,就绕过她们,也进了旁边那间老兵宿舍。   只不过她刚进去没有多久,就又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冲着刚刚站起来跟她问好的五个新兵吼道:“带着你们的被子,给我回屋里去!”   五个人面面相觑,除了两个会叠被子的还稍微把被子归置了一下,其余三个干脆就把被子团成一团,抱上就走。仍然是在门口一个个地打了报告,再一个个地进去。   等五个新兵都进了屋,张楠让她们把被子都扔在班用柜前面,然后再在她面前站好。   介明妤潜意识里觉得张楠来者不善,自己今天刚到部队,可能就要挨整了。但她仔细想了想,张楠规定的打报告、问好,她们都照做了,让她们出去擀被子,她们也没说半个不字,这也没有挨整的理由啊。   张楠看着磨磨唧唧在自己面前站成了一行的五个新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今天班长教你们一组队列动作。蹲下、起立。”   最后两个动作她说得轻飘飘的,介明妤脑子里立刻就闪过了从前王晋川上军校的时候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后来队长让我们蹲了一下午!”   张楠不可能在人还没来齐的时候就给她们几个开小灶,而且跳过最基本的军姿不教,上来就教蹲下起立。这百分之百是要整她们了,介明妤心里的弦一下张得紧紧的。   不知道个中原委的新兵们美滋滋地学完了动作,张楠一动“蹲下”一动“起立”地下着口令,终于在最后一动“蹲下”后面没有了“起立”。她说:“蹲着吧。也不让你们多蹲,半个小时,不准动,谁动了就加时间,动一次加五分钟。”   夏雨果立马就冒了个泡——扭头去看张楠。张楠站在队列左前方,看见夏雨果换了个方向的脑袋,当即就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加五分钟”。夏雨果立刻吓得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直视前方。   过了一会儿,张楠问:“知道为什么让你们蹲吗?”   没有人回答。   张楠又说:“说话啊!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装什么哑巴啊!”   “报告班长,不知道。”五个人稀稀拉拉地答道。   张楠冷笑一声,说:“让你们在外面擀被子,你们倒好,聊上天了。让你们老兵班长跟我告状,说你们在外面有说有笑的。你们想干嘛?”   又没有人回答。   “你们想干嘛啊?”张楠提高了音量。   这时黎越开口了:“报告班长,我们没有有说有笑,是我和娜娜在教她们三个压被子。”   “娜娜?叫得挺亲的嘛。以后给我叫全名!你们没有有说有笑,你们班长会跟我告状?你的意思是你们班长告你们黑状了是吧?”张楠问道。   黎越的头小幅度地摇了一下,紧接着她想起了夏雨果动了头所以大家被加时五分钟的前车之鉴,生生把这个动作给止住了,回答说:“报告班长,不是。”   “总之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们在除了这间屋子以外的地方说说笑笑,咧着个大嘴笑什么笑!蹲着吧,”张楠说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八点零五,就算你们是从八点开始蹲的,夏……夏什么果给你们加时五分钟。蹲到八点三十五,就解散。中间不许动,动了继续加、时、间。”   新兵们哪里经历过这些,一会儿这个又坚持不住屁股从脚跟上滑了打了报告,一会儿那个又想偷个懒结果被张楠发现。介明妤原以为自己能扛下来,却也没多久就身子一歪打了报告。原本定的时间还没过去一半,加时就已经加到了九点。   张楠站在一边靠着床架子看着她们,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就叫挨练,练,懂吗?是练你们,不是整你们。”   “蹲着吧。我去上个厕所,别让我回来看见你们在乱动,不然你们就往熄灯蹲吧。”她说着,起身朝外走,顺带着又看了一眼挂钟。   张楠一出去,屋里五个新兵都长舒了一口气,但仍然没有人敢稍微动一下。   “太狠了……我脚好痛……”黎越的声音像哭又像笑,“介明妤,你说明天排长回来了,会不会对我们好一点啊……”   介明妤也确实没想到自己来的第一天就会经历这么一遭,这样一来,她觉得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的了解部队。明天要回来的那个排长是个什么脾性她不清楚,不过她想了想目前仍在排长岗位上的李晓坷和王晋川,出于安慰,便对黎越说:“应该会的吧。”   夏雨果听着她们在旁边低声说话,生怕张楠突然回来又要被加时,一张脸着急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你们别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四点,屋里的闹钟就叮铃咣啷的响了起来。保管着闹钟的黎越动作迅速地摁停了它,抱着衣服被子就准备出门。一扭头看见昨天新来的三个人,除了介明妤之外的都还睡在床上,赶紧过去把她们摇醒了一起出去叠被子。   初到军营的第一夜,明妤没有想家也没有失眠,相反的,因为白天的舟车劳顿,和晚上挨练的体力消耗,她累得头一挨着枕头就着了过去。   可是到底起得太早,介明妤抱着被子站在走廊里,睡眼惺忪地看着走廊尽头窗户外漏进来的微光,打了个呵欠,说:“朋友,你见过凌晨四点的A市吗?科比·布莱恩特·介明妤见过。”   张雪莉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被子,听见了介明妤的自嘲,笑了笑,嗔道:“你有病吧?”   纵然四点就爬起来叠被子,介明妤的被子也还是叠得乱七八糟。正式的起床哨吹过之后,五个新兵把被子抱进屋里,张楠坐在床沿上系着纽扣,一眼看过去,对那几床被子嫌弃得不行,说:“你们那被子,什么玩意儿!一会儿吃完饭回来都重新叠,排长今天就回来啦,让她看看你们的好被子不行吗?”   有了介明妤昨天那句话,黎越对排长的归来充满了期待,以至于听见排长两个字都能开心得笑起来。但她刚咧了咧嘴,就想起昨天张楠说的别让她看见她们新兵没事儿咧个嘴笑,只好又硬生生地把脸板下去。   吃过午饭,排长带着又一批新兵从回来了。和昨天一样,已经到了的五个新兵去楼下接她们。那辆依维柯停在楼前,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少尉肩章的短发干部先从车上下来,介明妤知道这大概就是她的排长了。   排长下了车,回头冲车上笑了,说:“你拿得动吗?拿不动就给我,我自己拿。”   车上传来一个很有底气的声音,大约也是介明妤的同年兵:“拿得动,排长,交给我吧。”   “那谢谢你啦。”排长说着,终于肯把头扭过来让这边翘首以盼的新兵一睹芳容。   只是介明妤一看见那张脸,立刻就感觉自己这是走进了一出狗血剧里——这位排长不是别人,是从前跟她在同一个院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随着父母工作调动搬到了别的地方,甚至还小她一岁的杜繁琦。重要的是,杜繁琦喜欢过王晋川,也因此对俞宝音和介明妤一直保持着一种不友好的态度。   杜繁琦也认出了她,明显地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但她什么也没说,就径自上了楼。   介明妤跟黎越一起拎着一个新同年兵的行李,始终想不通这事儿为什么就会这么寸,自己为什么就落到了杜繁琦的手里。可见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实际上她也没有对杜繁琦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但是杜繁琦自己就是要一厢情愿地把她和俞宝音当成假想敌。不知道这次以排长和新兵的身份相遇,两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   等所有人都进了屋,刚才替杜繁琦拿东西的那个新兵便问她:“排长,这个东西给你放哪儿?”   杜繁琦指了指自己的床铺,说:“这是我的床,你把床架子拖开,柜子后面有一点空间,暂时放那儿吧,等开库了我再放库里去。”   新兵得令,立马上手干活儿。要依照杜繁琦指示把东西放在床后,她得整个身子横过杜繁琦的床铺,她的柔韧性没有那么好,不自觉地就把一条腿跪在了杜繁琦床铺边上,压住了她的褥子。   张楠见了,上去就是一个飞腿,把那新兵的膝盖从床沿上踹下来。   杜繁琦原本自己在一边玩着手机,隐隐约约地看着一个人影从面前一闪而过,一抬头就看见张楠从抬脚到踹的流畅动作,她看得一惊,问:“咋啦?”   张楠说:“要让她们养成习惯,这么随便往床上靠,破坏内务可不行。”   杜繁琦没说话,嘴巴一扁看向了别处。这一看,恰好就又对上介明妤的视线,杜繁琦刚刚还下垂着的嘴角瞬时间就又扬了起来。   这意味不明的一笑,终于让介明妤在这个晚上失了眠。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的那只阿白又要忙起来了,所以今天手动更新以后,瓦又要消失一阵了_(:з」∠)_。后面一部分已经放存稿箱啦,每天八点半自动更新。大家有问题可以文下留言也可以去微博找“张白璞”~再次谢谢大家来看介明妤和她的战友们~鞠躬~ ☆、她的排长她的排(1)   A市的秋天相比于其他三个季节,是最宜居的,秋高气爽,偶有微风,在这个季节训练,无疑也是相当舒适的。训练的第一个科目是军姿,作为队列训练的基础,新兵们在训练场上往往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   早晨新兵排第一次出操,因为总是有人对不上步子,张楠只好下了“左右左”的口令。一支支队伍从她们身边经过,对这样不伦不类的口令都给予了无情的嘲笑,新兵排着实在全大院面前丢了一次人。张楠自然又着实地生了一次气,收操回来讲评时劈头盖脸地训了她们一顿。   因此,新兵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又惹班长生了气。前些天背过的军姿动作要领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每一个关节都在狠狠地发力。眼睛要盯着正前方,焦点固定到某一片树叶,某一片屋瓦,如果正前方对着的是战友的后脑勺,那么就精确到某一根头发。   不过毕竟是第一天训练,即便背过了,实际操作中也仍旧不得要领。看上去站得不错的新兵们,仍然没过得了张楠这关。只见她在队列里来回走了几趟,一会儿把这个的胳膊拎起来,一会儿又把那一个的膝盖怼得往前一屈。一圈下来,只有站在排头的夏雨果和介明妤没有中招。   张楠一边往队伍外走,一边说:“加时间加时间了,除了两个排头,每人多加五分钟。一会儿我还来检查,站得松继续加。”   排长杜繁琦站在排头位置,全程看着她实施了这一轮检查,待她走到自己面前,便对她说:“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我那儿有扑克,拿一副下来,膝盖卡一张,两只手一边卡一张,谁掉了谁就站得松。你在这儿看着就得了。”   她说完,便向队伍里看了一眼,然后叫道:“赵晓蕾,去我柜子里把那副扑克拿来。”   赵晓蕾听了,刚要行动,张楠就又说:“等等,让站得好的去,站得不好的让她们接着站。”   说着她看向排头的两个人。在介明妤和夏雨果之间,她更喜欢傻愣愣又听话的夏雨果,于是张楠立刻就确定了新的人选,更改了排长的命令:“夏雨果,你去。”   夏雨果喜出望外,声音洪亮地打了声“报告”,调动了她由于拔军姿而酸麻难当的四肢,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跑去。   杜繁琦的嘴角又不声不响地垂了下去,站在她不远处的介明妤瞧见了,立刻就知道她对张楠刚才的做法很不爽。赵晓蕾就是那天被张楠踹了一脚的新兵,从杜繁琦带着赵晓蕾她们那批人回来那天起,介明妤就看出来了,杜繁琦很中意赵晓蕾,而赵晓蕾平日里也确实很会讨好杜繁琦这个排长。刚才杜繁琦让赵晓蕾去拿扑克,也不过就是顺势给她放个水让她休息一下。但张楠却当着这么多新兵的面,直接就“矫旨改诏”,一点面子也不给杜繁琦。   以介明妤的经验来看,杜繁琦虽然嘴上不说,指不定心里已经给张楠记了多大一笔了。   但张楠就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又笑嘻嘻地去跟杜繁琦搭话:“排长,我见你在用杂志上那个擦脸的,好用吗?”   杜繁琦还在不高兴,只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反问她:“我好多擦脸的都在杂志上做广告,你说的是我哪个擦脸的?”   “就是那个小黑瓶呀,杂志上写的功能好多特别好用呢。”张楠的语气又变得跟她打电话时一样甜腻。   杜繁琦便皱了皱眉,仿佛被张楠的声音刺到了耳朵,然后她敷衍道:“一般吧,没那么神。”   介明妤一边拔军姿,一边偷瞟两眼杜繁琦和张楠那边,好像两人在演一出喜剧似的。然而看现场的喜剧也没能抵消一点她身体上的不适,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胃里一阵一阵地恶心,头也越发的晕了。她怕自己倒下,于是一边告诉自己“撑住撑住”,大致计算着自己还要站多少时间,一边站得更加用力。   张楠终于察觉杜繁琦没有和她闲谈的兴趣了,便扭头看向南门中央马路的方向,试图找点别的话说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杜繁琦不用再应付张楠,便也就往队伍里扫了一眼,尽一尽自己作为排长的组训职责。   杜繁琦从排尾看到排头,目光终于落在了面色苍白如纸的介明妤身上,她刚要过问,远处夏雨果从楼上拿了扑克下来,一阵风似的朝着杜繁琦跑过来,喊了声报告。   这时从南门外开进来一辆地方拍照的黑色私家车,张楠终于有了话说:“诶呀,四个圈儿,我就觉得奥迪的车车可好看了。”   伴随着夏雨果的“报告”与张楠对奥迪车的称赞,介明妤终于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向前砸在了地上。   介明妤从眩晕中恢复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头枕着自己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意识到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内务,介明妤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弹起来,开始抻床单整被子。   宿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杜繁琦端着水杯进来了。看见介明妤已经醒了,杜繁琦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你这复活得挺快的嘛。怎么,军姿都站不了,想泡病号啊?你看你,多不值当啊,脸都磕花了。”   介明妤倒没觉得脸上哪里有磕花了的伤口,因为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的感觉。不过就算是脸磕花了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前几天所有新兵都到齐之后,张楠和杜繁琦又领着她们去把头发又往短剪了一截——顶着个男生头,介明妤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是丑。   她直起腰,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介明妤皱了皱眉,把那股恶心劲儿压了下去,看着杜繁琦脸上满是讥讽的表情,那声“排长”终于没有叫出口,只是说:“我没有想泡病号。”   杜繁琦没再继续接这个话题,把手里的水杯往介明妤面前一递:“喝水吗?”   “谢谢,不喝。”介明妤瞟了一眼她的被子,又说,“排长,我可以继续整被子了吗?”   杜繁琦便也看了一眼她的被子,似笑非笑地说:“不忙。你拿我的盆去给我打盆水来。要开水兑凉水,不要太烫。”   介明妤心里虽然不服气,却仍然只能从杜繁琦床下拿了黄盆去水房接水。热水箱里没了热水,她便只好先接了冷水,站在那儿等着。过了约有五分钟,介明妤才带着她打好的一盆水回到宿舍。   她端着盆进屋,见杜繁琦正蹲在自己床前整理着她的被子。   介明妤不得不服,她那一团面包似的被子,到了杜繁琦手里,竟然也能让规整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杜繁琦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来正对着介明妤,说:“水放我床前吧。”   待介明妤放下水,她又说:“真巧,高一暑假我离开W市之后,以为再也不会见着你们那帮人了,没想到,又会这样遇见你。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不服气。我要是你我也不服气,本来嘛,A大的高材生,凭什么听一个大专生指挥。但是没办法,我是排长你是新兵,我虽然也刚刚才第四年,但是我兵龄就是比你长,就是比你有能力,你不服不行。”   介明妤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些,然后说:“我知道规矩。”   “你当然知道,”杜繁琦勾起嘴角,歪着头看了介明妤一会儿,似乎仍在探究介明妤是不是真的服气,“不过你不服气也行啊,忍着,在心里不服。”   她说完,又扭头看了看新兵们的被子。   一圈看下来,杜繁琦觉得没有哪一床能入得了自己的眼,便一床一床全给拆了,又回到介明妤的床前。她伸手扯掉了上铺的被子后,低下头打量着经自己之手整出的这床被子,问道:“你同年兵知道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介明妤答道:“不知道。”   杜繁琦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追问:“是你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还是她们不知道?”   介明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她们不知道。”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翻白眼,”杜繁琦冷冷道,“不是让你忍着了。确定这么不给我面子?”   没等介明妤回答,杜繁琦就又点点头,说:“不知道最好,以后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以前认识。私下里你可以不用叫我排长,算是我以前对你不客气的赔礼。”   介明妤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憋屈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会落到要让杜繁琦“开恩”的地步。不过杜繁琦这番话,却又让她想到从前杜繁琦每次在王晋川那里碰壁之后便不给她和俞宝音好脸色的样子,只能不停地劝自己不要跟一个幼稚鬼怄气。   杜繁琦见介明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笑着说:“虽然你的被子是我整的,但你自己的被子叠得也还是不行,你爸妈都没教过你吗?你跟你同年兵一起重新叠吧。”   说着,她伸手拎着一只被角,把自己刚刚整好的被子给抖开来,又嘚嘚瑟瑟地开口了:“你归队训练吧,一会儿收操了告诉她们,这次叠不好,拆开了在床上,下次叠不好就在地上,下下次在厕所,下下下次直接到楼下捡去。记得中午起床之前把被子叠起来哦~”   “哦,对了,你去训练之前,把那盆水倒了。”杜繁琦说完,露出一个非常刻意的笑容,看着介明妤。   介明妤便也还给她一个同样刻意的笑容,说:“是,杜繁琦排长。”   中午午休之前把被子叠起来,意味着今天的午休又泡汤了。   吃过午饭回来,值班员吹午休哨之前的时间里,新兵们抓紧这最后一点可以在楼里来去自由的时间维护了各自负责的卫生区。等值班员吹完午休哨,所有人就必须回到屋里卧床休息。   哨声响起,女兵宿舍的铁门一关,新兵们的被子立马铺满了这段暂时不会被人看到的走廊。   黎越和介明妤的被子挨着,两个人偶尔也大着胆子违背张楠曾经立下的禁令闲聊两句。这个环境本来就压抑,再不让人说话,可真就要疯了。   黎越埋头擀了一会儿被子,忽然问:“明妤,我去上厕所的话,不用进去打报告了吧?”   介明妤抬头看了看宿舍的木门,说:“我觉得不用,午休的时候进屋都不用打报告,何况你在外面要去上厕所,再说了,你现在进去,张楠万一睡了,你再给她吵醒了,不又是一顿骂?”   黎越便想起了前两天新来的同年兵早上起床动静太大,张楠在睡梦里都对她们破口大骂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噤。于是她点点头,动作轻柔地站起来,踮着脚从被子之间的空地里踱去了水房的方向。   她一不小心踩了夏雨果的被角,又把夏雨果气得跳脚:“你踩我被子了!”   黎越回过身对她弯了两下腰,连说两声对不起,这才赶紧转身进了水房。   但黎越今天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她刚刚进了水房的门,这一头张楠就从宿舍出来,也准备往厕所去。新兵们立马站起来小声问好,一边把自己刚压得平平整整的被子掀起来给班长让路,极个别甚至恨不得把被子掀到天上去。   虽说午休时间确实不用打报告,不过介明妤看着张楠向水房走去的身影,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一些担心的。   果然张楠一进水房就出了事。介明妤站得这么远,还是很清楚地听见她问道:“黎越你特么干嘛呢?”   没听见黎越说什么,不过下一刻,张楠就已经怒气冲冲地拽着黎越的手腕从水房出来,往宿舍走。夏雨果躲避不及,还没掀起被子,就又被张楠和黎越踩了好几脚。犯在了张楠手上的黎越这次连对不起也没法说,夏雨果气得眼睛都直了却无法发作。   这时张楠一脚踹开了宿舍的木门,牵着黎越那只手一用力就把这个瘦小的姑娘甩了进去,然后她对着门外的新兵命令道:“屋里集合。” ☆、她的排长她的排(2)   杜繁琦虽然没睡觉,但还是被张楠突然踹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她皱眉看着张楠,提上了意见:“张楠,你再这个样子,我就要神经衰弱了。”   张楠还在气头上,只是冲杜繁琦意思意思地点了下头,说:“我以后注意。”   杜繁琦便又垂着嘴角翻了个白眼,问:“她们这是又怎么了?”   屋里集合着的新兵们也着实好奇,虽然她们身体上机械地站着军姿,但注意力都全部放在了张楠那边。   然后就见张楠指着黎越,说:“她特么的在水房洗脸,让我撞了个正着。”   杜繁琦听完这句话,心里觉得张楠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她总还是觉得应该要适应着这个连队的传统,也为了要做出排长和班长相互之间配合得很融洽的样子,于是问道:“那你觉得要怎么处理?”   张楠没有理会杜繁琦,对着新兵就训起来了:“你们是有多臭美?一天洗漱两次还不够还得中午洗个脸?好,不是爱洗脸吗?我就罚你们接下来一周都不许洗脸!”   新兵们虽然吃了大锅饭,心里委屈得要死,但面上仍然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说好的双眼直视前方也都换做了直视下眼睑,站在那里任由张楠训话。   介明妤算是胆子比较大的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张楠。但她这副一脸冷漠的神色,到了张楠眼里就又成了“不服气”,张楠瞪她一眼,说:“介明妤你瞪着我干什么?不服气?我告诉你,一个人生病,全家吃药,预防为主。”   这时黎越开口求饶说:“班长,我错了,我愿意一个月不洗脸,求你别罚大家。”   张楠乜斜了黎越一眼,不屑地说道:“你错了也没用,我就是要让你们章章记性,一个人犯错,全体挨练,你们要是不心疼自己同年兵,就可着劲儿作去。”   黎越记得眼睛都红了,嘴里叫着“班长”,却被张楠瞪得什么也不敢说。   张楠又一脸凶相地说:“黎越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你要是敢哭,你们就一个月都别洗脸。”   杜繁琦在张楠身后看着新兵们,一方面置着刚刚又被张楠无视的气,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有点儿过了,终于出声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新兵一个周不许洗脸。张楠,让她们出去叠被子吧,一会儿起床了被子还没叠好成什么样子了。”   从屋里出来,新兵们都很为自己无端受到连累而生气。虽然不敢跟班长对着来,却敢于怪罪同年兵。待宿舍木门一关上,除了介明妤和杨娜娜两个平时和黎越格外亲一些的,都骂骂咧咧起来。   黎越觉得自己连累了大家,很是内疚,也不觉得自己不该挨这些数落。她一个一个地到大家跟前鞠躬道歉,有一些人就这样闭上了嘴,但直到黎越回到自己被子面前蹲下,最后到的那一批新兵里,还有两个直接对着黎越叫上了“害人精”。   介明妤的心里那股火一下就起来了,站起来冲着她们低声喝道:“你们逼逼什么呢?说得跟你们不会犯错似的,有本事你们整个新训别犯错别连累咱们同年兵,到下连那天我跪下管你们叫姐姐。”   张楠总是喜欢提起介明妤年龄比班排长都要大这个事情,时不时用讽刺的语气管介明妤叫“大姐”。虽然介明妤本身对这个称呼很不爽,不过她的同年兵也因此都知道了介明妤的年龄,偶尔也开玩笑地叫她“姐姐”甚至“大姐姐”。   黎越见状,连忙把介明妤拽回来,连连说着“算了”“我的错”。   介明妤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黎越,这才注意到黎越嘴唇干得都快要裂开了。于是她揶揄道:“你看你都洗了脸了,也不说润润你这个嘴,干得都要起皮了。”   黎越擦干了眼泪,也苦中作乐地笑了笑,向介明妤道出了实情:“其实我没洗脸……我就是觉得太干了……去水龙头喝了口水……”   介明妤一惊,说:“你干嘛要去喝自来水?”   “这不是每天晾的凉白开都不够喝,新接的水又太烫了……我也是没办法。”黎越一边叠被子,一边红着脸解释道。   “那你就跟张楠说你喝水呢,也不至于挨这顿练啊。”介明妤叹了口气,说。   黎越一张小脸涨得更加红了:“我这不是觉得喝自来水太丢人了么……”   介明妤看着黎越,心里疼了一疼。黎越和她一样是南方人,不同的是她在这边读了四年大学已经习惯了这样干燥的秋天,而黎越初来乍到,本来就不适应,每天训练还要出那么多汗,完了还总是不争不抢,等同年兵把水都喝够了才去喝剩下那点儿。   想到这里,介明妤的肚子里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她“哼”了一声,对黎越说:“你以后就别对那些人那么好,都什么玩意儿。以后你没水喝了就喝我的,我没那么容易口渴。”   黎越笑了,说:“谢谢你啦大姐姐,你快叠被子吧,还有十五分钟就起床啦。”   有些东西,不自己真真切切地去经历一次,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真实的样子。   对于介明妤来说,军营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从她出生那天起,她就没有和军营脱开关系,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对军营已经足够了解,所以她才能有底气顺着周新蕙的意思来当兵。但真的到了部队之后,介明妤才终于觉得曾经的自己实在是把部队想得太简单了。   她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当初豪气干云的言论,甚至有些后悔那时自己一时冲动就答应了母亲。   介明妤站在卫生间的隔间里,看着自己写在“日记本”上的日期,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她不得不相信了:今天距离她到部队的第一天,只有七天而已。   短短七天,正式训练也不过四天,她却觉得像过了好几个月那么长。   凌晨起来打扫卫生,白天训练,晚上背条令,全天穿插着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活儿。每一天都这样按部就班地过着,但是却仍然让人身心俱疲。就拿今天来说,介明妤以为熄灯了就终于可以睡觉了,结果她刚拆开被子要躺下,就被张楠叫住了:“你同年兵还在背条令呢,排长还没睡呢,你就要睡了?”   “报告班长,我背完了。”介明妤极不情愿地站好了,答道。她想辛亏现在大家台灯的灯光按,要不张楠看见她现在的表情,她又少不了一顿骂要挨。   如张楠所言,杜繁琦确实没睡,此时此刻她正打着台灯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平板看电影。听见张楠又要训人,杜繁琦便抬头观望,以决定自己要不要参战。   张楠便弯下腰,从床头柜里捞出那本条令红宝书,扔给介明妤,说:“背完了就抄新的背。内务条令第四章第一节第二节,抄下来,背。明天把你的给你同年兵抄,省得我一句一句给你们念。”   介明妤接住那块红砖头,无奈地答道:“是,班长。”   她抽出小马扎,坐下来翻到张楠所说的部分。一看军人内部关系云云,实在是觉得心里难受,便又站起来打报告:“报告班长,我要去厕所。”   张楠正在和男友发短信,听见介明妤的报告,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说:“让你抄条令你就要去厕所,刚刚你要睡觉的时候怎么不去厕所。”   介明妤找不到借口,只能干站在那儿。张楠便又说:“你干嘛,站在这儿给我施加压力啊?”   介明妤刚想说话,杜繁琦就在另一边说道:“介明妤,你去吧。”   杜繁琦这话一出来,介明妤如获大赦,赶紧从屋里逃了出来。她确实不想上厕所,不过现如今,只有在卫生间才能有片刻的安宁,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到卫生间里关上门,她掏出自己上衣口袋的小线圈本简单地记上了一点儿。   这个薄薄的小本子现在是她的日记本,不过上面十句话里有九句都在抱怨。要是搁从前,介明妤简直想象不到自己还会有这样满身都是负能量的一天。   介明妤正在这里寻求独处的安宁,外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她立刻凝神屏气起来,好像这样,她就不存在了。但进来那个人却操着一口家乡话低声说:“介明妤?张楠班长让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死在厕所里了。”   是张雪莉。   介明妤连忙回身摁了一下冲水钮,打开门说道:“我出来了出来了。”   张雪莉明白介明妤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卫生间里没有别的人了,这才小声跟介明妤说:“你说你,活的年头比我们都长,一点点眼色也不长,明知道张楠见不得我们早睡,还往枪口上撞。你以后真的别再跟她对着干了,你没发觉她每次跟你说话都特别冲啊?”   介明妤冲着张雪莉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谢谢。”   她一扭头,正好看见窗户外面的马路。她们的宿舍楼在大院的最外围,一墙之隔,就是那个自由的世界。眼下对面的商店还在营业,饭馆里还有食客在热热闹闹地吃着饭,马路上汽车还在来回穿梭留下一道道灯线。这个世界的夜生活明明才刚开始——可墙里的她们已经熄灯要准备进入睡眠。   而她,还属于睡不了的那一类。   介明妤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张雪莉说:“走,咱们回去了。” ☆、她的排长她的排(3)   但在之后不久开始进行的紧急集合训练,就让介明妤和她的小伙伴们明白了,最痛苦的事情远远不是不让你睡,而是让你睡到一半再把你弄起来。   紧急集合,从名字就知道这本身就是为了应对突然情况而设置的一个科目,讲究的就是速度和质量。   这个科目对介明妤来说还算不难,这也是她唯一一次感觉到自己从小生活的环境给自己的新训带来了便利。说来也巧,一直以来连军被怎么叠都没教过她的介东源,却在介明妤去上大学之前教了她怎么打背包。她原本就已经知道最简单的背包怎么打,故而现在练起加了别的装具的紧急集合,也就比其他人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所以当其他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打背包、找装具时,介明妤就已经穿戴整齐,背着自己的背包站到了指定地域。   十月下旬的A市,夜里的气温已不算高了。杜繁琦拿着秒表站在集合地,呼吸时都隐隐约约有了哈气。她看见从楼门里出来一个新兵,凭身形就断定了那是介明妤,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八分十一,”待介明妤在她面前站定,杜繁琦按下秒表,把表盘上的数字报了出来,“虽然离考核标准还差得远,不过作为第一次拉动的新兵,你还算不错了。”   介明妤只是勾了勾嘴角,说:“能听见你说我一句好的可不容易呢,杜排。”   杜繁琦睨了她一眼,便把视线转向了远处亮着灯的通信楼大门处,说:“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述客观事实。我杜繁琦,在排长这个位置上,从来不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介明妤便不再接话,背着自己的背包站在那里等着后来的同年兵。今天是个晴夜,她抬起头,能望见许多星星。她想,也就是在部队没什么事儿干,要不然每天生活那么丰富多彩,除了天文爱好者谁还能记得抬头看星星。   左右无聊,介明妤索性就一直仰头望着天上,凭借着自己匮乏的一点星座知识认出了那个W状的仙后座。   而她的同年兵们也在这个过程中陆陆续续地下来了,但她们携带装具的情况都不容乐观,稍好一点儿的只是背包打得次,比较惨的直接在半路上就被子褥子大衣胶鞋散了一地。   杜繁琦站在队列前面记着新兵们的时间,看见这一个个的背包,觉得实在惨不忍睹,打着哈欠摇了摇头。这样的话她和张楠还得继续组织这个科目的训练,但她其实也困得不行。不过张楠坚持认为训练就要严格按照要求来,一定要在半夜里拉几动才能让新兵从意识上就重视起来,达到效果,她作为排长也只有跟着一块儿。   眼看着秒表上数字都快到了二十分钟,杜繁琦点了一次人数,还差着一个新兵,张楠也还没下来。她又打了一个呵欠,半眯着眼问:“还差谁啊?你们同年兵谁还没下来?”   没等新兵回答,她自己就发现了没下来的那个是她平日里很喜欢的赵晓蕾。她皱了皱眉,朝着新兵摆了摆手,说:“带回带回,不等了。又搞什么幺蛾子呢……”   两周的训练,已经把新兵们训木了,没人下口令,一个个也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杜繁琦这才意识到,没有了张楠,她就要自己亲自带队了。于是赶紧调整了状态,几个口令整好了队,领着这队人马往回走。   杜繁琦领着余下的人回到楼上,直到进了屋里才看见了赵晓蕾和张楠——小台灯微弱的光线下,赵晓蕾背着背包蹲在因为拉动而一片狼藉的屋子中间,张楠站在她正前方,听见她们回来的声音,扭过头来看向门外。   杜繁琦一见这架势,就知道赵晓蕾又闯了祸,绝不仅仅是背包打得最慢这个原因。而新兵们见了这架势,也知道自己又要吃一顿大锅饭,不等张楠开口,便自觉地在屋里的空地上蹲下了。   “赵晓蕾,你干嘛了?”杜繁琦皱着眉,走到赵晓蕾面前,问道。   赵晓蕾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但是脸上的委屈在微弱的灯光下也无所遁形。张楠站在杜繁琦身后,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说话啊,跟你排长告状啊。”   杜繁琦回头看了看张楠,又转过头去看着赵晓蕾,眉间的川字又深了一分:“赵晓蕾,说话。你同年兵还陪你蹲着呢!”   张楠补充道:“把你刚才跟我说的,原话告诉排长。”   赵晓蕾抬眼看了看班长和排长,又把实现调整到平视前方,然后说:“报告,我说,我觉得我们新兵的睡眠也应该得到保障,每天抄完条令背完条令已经很晚了,还要在晚上这样训练,我觉得这不科学。”   她身后蹲着的新兵,虽不知道赵晓蕾是经历了什么才向张楠说出了这番话,不过她们仍然认为赵晓蕾真是太勇敢了。虽然大家心里都这么想,但借她们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果然张楠再次听到这句话,又冷笑了一声。连平时扮演红脸角色的杜繁琦,听完赵晓蕾的话,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训斥道:“赵晓蕾,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拉动一下就受不了了?那男兵还有夜训呢,夜里还有岗哨呢,他们是不是要死了呀?!记住你是来当兵的!你知道什么叫兵吗?!”   介明妤蹲在后面,听着杜繁琦训她们,竟觉得杜排长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许多。本来杜繁琦每天跟着她们训练也就像在那儿走过场,一收操回来就玩手机看电影,没什么正经事的样子,介明妤实在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觉悟。   不过听了这番话,介明妤虽然不知道别的人怎么想,但搁她自己这儿她觉得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原本觉得累,现在仍然觉得累,原本对当兵的决定感到后悔,现在也仍然感到后悔。   介明妤扁了扁嘴,觉得大概是自己思想觉悟太差了。   杜繁琦训完这一通仍不解气,又问赵晓蕾:“实行紧急集合的情况有哪些?条令条例你给我背一遍。背!”   赵晓蕾磕磕巴巴地背了一遍,杜繁琦“哼”了一声,说:“不熟啊?下来抄二十遍,连上军人职责一起。保障睡眠?敌人要是打过来了,你还要睡眠吗?!老百姓交着税养着你,是让你来睡觉的吗?赵晓蕾,我真是一天天好脸给你太多了是吧?”   杜繁琦说完,借着那盏台灯细弱的光线,看了看屋里现在的状况,顿时怒气又盛了几分,继续说道:“还有你们!我和你们张楠班长大半宿的不睡觉,等着你们睡着了拉你们一动,我们就好受就舒服吗?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想睡觉!看看你们完成的这是什么?屋里乱得跟皇军来过似的,作风呢?!跟你们说过考核标准吧?你们刚开始练,慢一点儿就慢一点儿了,把屁股擦干净啊,什么也扔在地上!剩下的被装该放哪儿怎么放,还用我再教你们一次吗?”   杜繁琦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新兵们都吓得够呛,听见她问话,忙不迭地回答道:“报告排长,不用。”   “不用最好,”杜繁琦顺了顺气,略加思索,又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跟你们说了下周一开始去练枪么,看你们表现吧。晚上我不折腾你们,从明天往后我们也不在外面训队列了,咱们就拉一动恢复一动,一直练,什么时候合格了,什么时候去教导队练枪。”   军人的形象总是和枪联系在一起,即使是女兵们,也向往着有一天能摸到那把钢家伙。杜繁琦这样一说,每个人心里的斗志都被点燃起来,虽然不喜欢手忙脚乱的紧急拉动,但想到这一关过了就可以摸到枪了,便整齐划一地答道:“是!排长”   杜繁琦又从鼻子里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道:“都睡觉吧。张楠你也别生气了,明天接着练。赵晓蕾,放下背包跟我出来。”   排长说话算话,第二天果然按照昨晚的安排进行紧急集合的训练。考核标准是五分钟内集结完毕,但练了一上午,迷彩里贴身的衣物被汗浸湿了就再也没干过,到中午收操时也只有介明妤和夏雨果能勉强及格。   杜繁琦又放出话,凡是今天下午之前能进五分钟的,这周末就可以多打两分钟电话。萝卜和大棒双管齐下,她不信这帮新兵还没有动力。   等再练了一动,杜繁琦又对成绩已经稳定在四分半以内的介明妤和夏雨果进行了“特赦”:“张楠,我让那俩及格的休息了。”   说完她又看向正在恢复内务的新兵们,说:“其余人继续练,什么时候合格了,你们也跟她们一样休息。”   张楠便又把条令红本本拿出来放在桌上,说:“你俩把内务好好恢复了,被子要按每天早上那个标准叠。弄完了就休息,要是想提前抄条令就过来拿。”   介明妤和夏雨果齐声答道:“是。”   但夏雨果毕竟比介明妤有眼色得多,顺带还道了一声谢:“谢谢排长,谢谢班长!”   张楠因此又看不惯介明妤了,张嘴数落道:“介明妤?你看你同年兵都知道说声谢谢,你呢?心里是是不是又不服气了?”   介明妤只得也像夏雨果那样说了谢谢,但不情不愿的那股劲儿,任是谁也能听出来。新兵们都为介明妤捏了一把汗,也为可能又要吃大锅饭的自己担心着,所幸张楠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追究。   介明妤和夏雨果两人得到了正式恢复内务的许可,便抱着被子又到走廊里叠。   刚把被子仍在地上,夏雨果就操着她们的家乡话对介明妤说:“嗨哟,我真不知道你每天究竟傲什么,觉得你自己很牛啊?我每天都害怕你把张楠惹生气了,我们又一起挨练。”   介明妤已经趴下开始叠被子,听完这话,眉梢不自觉地一挑,反问她:“我很傲吗?”   “你不傲,张楠能觉得你不服气吗?”夏雨果也趴下来仔细捋平自己的被子,说道。   这么一说,介明妤倒还真觉得自己可能不自觉地就流露除了一些不服气的情绪,最初杜繁琦不也觉得她不服气么。其实对张楠和杜繁琦这两个比她还小上半岁的班排长的军事素质,介明妤是服气的。真要说不服,那也只是对她们一些行事风格的不认同而已。   就比如刚才张楠揪着介明妤不说谢谢这一条训她,张楠觉得这是班排长开恩让她们休息了,但介明妤就觉得这份休息也是自己通过努力的成绩换来的,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不必道谢。   “夏雨果,”介明妤停下手里掏被子的动作,抬头看着远处窗户外的铁栅栏,“要是有个变态天天打你,突然有一天他没有打你,这一天没有挨打的你会对他感恩戴德吗?”   夏雨果被她打的这个比方给弄得一愣,还没说话,宿舍的木门就被推开。   虽说介明妤刚才发表这番言论时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但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还是狠狠地缩了一下。   不过她们多虑了,只是屋里她们的同年兵又一次恢复好了内务,新一次紧急集合又开始了。杜繁琦从屋里出来,一边向集合地点走,一边对屋里喊着:“快点儿快点儿!想想你们的枪!你们的电话!你们的休息!”   介明妤长舒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枪、电话、休息,这些她通通都不想,她只想回家。 ☆、风波又起(1)   在杜繁琦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之下,介明妤的同年兵们,都在原先定下的操枪训练日之前进入了紧急集合的合格线。这样一来,这个周末过后,她们就要去教导队和男新兵营一起练枪了。   因为屋里打台灯的光线实在太暗,出于新兵的用眼卫生考虑,加上S师通信站多年来因循的传统,张楠和杜繁琦便安排新兵们在熄灯后到不熄灯的卫生间来加班学条令写罚抄。   周六的晚上,新兵们在卫生间的走廊里抄着星期一就要用到的关于枪械的知识,一举一动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介明妤已经提前背完了最近要用到的条令条例,不过经过上次想睡觉又被张楠薅起来的事情之后,她现在就算不用写罚抄也背完了抄过的条令,也会跟着同年兵一起出来,估摸着张楠和杜繁琦睡着了再回去。   她从口袋里掏出日记本,回忆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下午杜繁琦和张楠又组织了新兵打电话,每人三分钟,部分符合加时条件的也得到了两分钟加时。介明妤可以打五分钟电话,但她却一分钟也没有打,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打给谁。   “不知道该打给谁,就干脆不打了,”介明妤已经连着拒绝了两周的电话,“越打越想家,算了。”   张楠翻了个白眼,把移动电话收走,说:“不打拉倒。”   杜繁琦听了,觉得这样不行,万一到了哪个领导耳朵里,保不齐就成了骨干不让新兵打电话,便说:“那介明妤的时间我替她攒着,什么时候她想打电话了,可以过来找我。现在已经攒了八分钟了。”   介明妤现在已经稍稍学得乖觉了一些,连忙表态说:“谢谢排长。”   但她心里清楚,这八分钟,即便攒到了八十分钟,她也很难去打一个电话。   打给妈妈吧,她和周新蕙为了她当不当兵闹得这么僵,而且现在她混得这么烂,自然不能在她母亲面前丢这个人;打给爸爸吧,搁她平时在介东源面前那么没出息的样子,一听见父亲的声音肯定就哭了,倒白白让他担心一场;打给发小们吧,老实说,自打俞声在那通电话里跟她说了喜欢她,她就不敢联系包括王晋川在内的那三个发小了——明明是俞声突然跟她告了白,介明妤却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所幸介明妤自己一个人过惯了,所思所想也大多是曾经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并非具体的某个人,所以不打电话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介明妤刷刷刷地写着,就这么点儿事儿没一会儿也记满了一页纸。   这时黎越抄完了罚抄,拿着杯子站起来走向一旁的水房。介明妤抬头看了她一眼,隐隐约约觉得黎越走路的姿势不太对,便低声问:“黎越,你是不是瘸了?”   黎越端着水杯在热水器前面接水,扭头瞪她一眼,说:“什么我就瘸了,我就是有点儿脚疼。”   介明妤就一直看着黎越有点儿带跛地从水房又走回来,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昨天下午跑完体能就不太对了,不过也没什么事儿,又没红又没肿的。”黎越说着,又拿起自己的条令本开始抄新的内容,“诶,明天就要去教导队了,你说我们的男同年兵,会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军人一样帅吗?”   介明妤看着日记本的空行,觉得今天没有要写的了,便合上本子揣进兜里,说:“你觉得你有电视里演的那些女军人帅吗?”   “一个月没照镜子了,我知道呢……”黎越一边飞快地抄着,一边回答道。   介明妤揶揄地笑笑,说:“你看看你身边,咱们这些同年兵,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眼睛里都没神,你还不清楚啊?”   张雪莉也合上条令本,附和道:“反正现在给我个镜子我也不照,看着你们的样子,我就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肯定丑爆了。诶诶,明妤,明天要考的我背下来了,你听我给你背一遍。”   黎越觉得并无大碍的脚,没过多久就发展为让她难以承受的病痛。   周一早晨起床,她的脚刚刚接触到地面,像有应激反应一样,立刻从脚跟处传回来了一阵针扎似的痛觉。黎越一下子没站住,“咚”地一声坐倒在地上,手里的闹钟也因此摔在地上,“咔哒哒”滚出老远。   这声闷响吵醒了还在睡着的杜繁琦和张楠,杜繁琦只是翻了个身,张楠却又吼起来:“你们要死啦!赶紧给我滚出去。”   新兵们抱着自己的衣服和被子,忙不迭往门外跑,不知是谁又踩到了地上的闹钟,又发出一声杂音。   原本还躺着骂人的张楠又一下子坐起来:“谁啊!找练啊!”   黎越拖着病脚走在最后,一蹦一蹦地往外挪。听见张楠坐起来,一时间竟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抱着被子站在那儿,等着张楠发落。   然而张楠发完了脾气,扭头看了黎越一眼,又皱着眉躺下了:“赶紧滚出去!”   黎越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回身关上屋门,立刻一手扶着墙,龇牙咧嘴起来。她低头一看,好几个同年兵又已经盖着被子在地上睡下了。   介明妤是第一个抱着被子从屋里出来的,她原本也打算就地睡个回笼觉,然而刚拥着被子靠墙坐下,就听见屋里张楠又开始骂人了。待同年兵一个个地出来了,介明妤才知道在里面挨骂的是黎越。   于是介明妤也不困了,三两下穿好衣服,替黎越捏着一把汗,坐在地上等她出来。   “你的脚怎么成这样了?”介明妤问。   黎越靠着墙蹲下来,也对自己突然的脚痛很无奈:“我也不知道,刚刚脚一落地就疼了一下,疼得我把闹钟都扔出去了。”   介明妤抱着被子挪到黎越面前,说:“那你这一会儿还怎么出操?”   黎越摇了摇头,说:“没事儿,缓缓就好了。”   这时走廊那头的铁门发出一阵声响,随后铁门被从外面打开,是上夜班的老兵上楼来上厕所。介明妤和黎越赶紧起身低声问好,这一起身,又把黎越疼得够呛。   那老兵对她们摆了摆手,没多理她们,就进了水房。   黎越的伤脚,不出意外地影响了她出操。   不知是不是今天早上被新兵们打扰了睡眠,心里有气,张楠今天带着新兵们出操,跑得特别快。平时长跑成绩比较出色的夏雨果,这次都跑得有些气喘,介明妤在旁边勉强能对上夏雨果的步子,跟得很是艰难。平时就稍微跑一跑就气喘得不行的杨娜娜干脆掉了队,而脚上有了不明不白的疼痛的黎越,让人大跌眼镜地被队伍甩开了足足有五十米,并且这个距离还在越拉越远。   身后连着传来两声“报告”,带队的杜繁琦不得不回头看了看她掉队的新兵们。这一看她才发现掉队最多的那一个已经被甩开了那么远。   杜繁琦眉头一拧,说:“张楠,你来带队,大排头压步子!”   一边说着,她开始回身向后跑,从杨娜娜身边经过时难得得发了脾气:“快点儿跟上!带回的时候你要是还没跟上队伍,我就陪你跑到开饭。”   介明妤和夏雨果跑在排头,听见杜繁琦让压步子,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步速。由于队伍放慢了速度,杨娜娜在最后一百米时跟了上来,但杜繁琦跟着黎越,直到队伍都做完了放松运动,才回到了队列训练场上。   黎越打报告归队,极力隐忍着自己脚上的疼痛,使自己的步伐和身姿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这么一来,黎越就又免不了挨张楠一顿臭骂,但她只是唯唯诺诺地说着自己一定不会再掉队了,仍然没有报告自己的脚伤。   介明妤在一旁听着张楠练黎越,心里着实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知道黎越究竟是怎么想的。   等到张楠说了解散,介明妤一个按耐不住,就叫住了杜繁琦:“排长,黎越脚受伤了,她脚疼,跑不动。”   杜繁琦听了,眉头又是一拧:“那我问她她又不说,我很可怕吗?上楼。”   两人刚进了女兵宿舍的铁门,远远就看见张楠抄着手站在门口望着铁门这边。   “介明妤,排长走你也走是吗?你同年兵屋里集合呢,你在后面磨唧什么!”一瞧见杜繁琦身边的介明妤,张楠便喊道,声音里又是难以遏制的怒意。   杜繁琦勾了勾嘴角,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完了。”   介明妤当然知道自己又完了,赶忙几步跑到张楠面前,打了个报告。张楠没好气地说了声“进”,转身就回了屋里。   屋里介明妤的同年兵们已经列队站好,介明妤又打了一次报告才得以入列。   张楠仍旧抄着手,倚着桌子轻飘飘地下了口令:“蹲下。”   经过了这么久的训练,新兵们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稀稀拉拉的,张楠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蹲下。   张楠便问:“今天早上你们出去之后,哪两个人没睡觉?打报告。”   介明妤和黎越一下子就知道,她们被早上那个老兵给告了。说来也巧,平日里所有人出去了都会再睡一觉,可偏偏就今天她俩没睡,还让这个上来上厕所的老兵撞见了。   “报告。”介明妤从来不愿意当那种默默奉献,做好事不留名的伟光正,张楠话音刚落,她就开口了。   介明妤打完报告,黎越却不出声。张楠等了一会儿,不见另一个人说话,便冲介明妤一抬下巴,问:“还有谁?   “报告,还有黎越。”介明妤说着,看了看蹲在她前面一排的黎越。   张楠看了黎越一眼,说:“介明妤起来,黎越今天早上掉队了,跟着蹲。”   杜繁琦站在门边,大概明白了她带的新兵这是起床之后在外面睡觉,又被人告了状。听完张楠这句话,她开口道:“让黎越也起来吧,她脚不好,刚刚还是介明妤跟我说的。”   张楠听完这话,脸白了白,制止了刚刚要起来的介明妤:“等等,你别起了。黎越起来。” ☆、风波又起(2)   介明妤又只好蹲下,她不知道她又犯了什么事儿,至于张楠又要揪着她。不自觉地,她脸上的表情就透露出她心里对张楠让她再次蹲下的不满。   张楠看见她脸上大写的冷漠,冷笑了一声,说:“介明妤,你又不服了是吧?你就这么看不起你班长我吗?你同年兵的脚伤了她自己不知道说要你去说?你去说还直接越过我去报告排长?下次在大院儿里遇上师长,你是不是要直接告诉师长去啊?!你知道你这是越级上报吗?!”   “报告班长,”介明妤仰头抬眼迎上张楠的目光,“不知道。”   “呵、不知道?!不知道我今天让你知道,请示报告制度,抄一百遍,明天给我。”张楠也死死盯着介明妤,又布置了任务。   其余新兵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次她们没有被连坐。不过紧接着,她们又开始为介明妤惋惜起来——她们确实还没学过请示报告相关的条例,张楠和杜繁琦也确实没有就这个问题做过要求,介明妤不知道也不是她的错。   但她们也都知道,张楠一直都看不惯介明妤。一方面介明妤平时站姿行走都特别挺拔,容易给人一种傲气的感觉。另一方面,张楠因为自己高中毕业就来了部队,对名校毕业的介明妤始终有些羡慕嫉妒恨。   所以介明妤挨这一刀,怎么看都是必然。   介明妤不知道请示报告制度究竟有多少,也许今天晚上她也要睡不了觉了。想到这里,她眉毛略微动了动,然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是,班长。”   张楠却不依不饶:“把你那个眼神给我收起来。看我不爽啊?很不服气啊?那你别犯错啊!大学生了不起吗?跑步你能跟夏雨果比吗?队列你能跟张雪莉比吗?打扫卫生你能跟白羽比吗?眼色你能跟黎越比吗?不说别的,赵晓蕾跟你一样是大学生,上次练过她以后,现在她做人做事,什么不比你强?!”   介明妤听见她提起赵晓蕾,轮匝肌不由自主地就抽了一下。自从赵晓蕾上次当了回“英雄”挨了练之后,兴许是脑子就这么开窍了,从此后对张楠十分顺从,没事儿了还跟她说笑一番。可是背地里赵晓蕾跟同年兵说张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也没比谁少一句。介明妤想到这儿,心里又嗤笑了一声。   然而,说完了别人,张楠又说回到介明妤身上:“你除了条令背得好你还会干什么?”   这似曾相识的话,听得介明妤浑身一颤。她为什么回来当兵,正是因为周新蕙说她除了读书什么也干不好。没想到来了部队之后,她能干好的,也还是读书这类事情。   当初的放下的话,也经由这一茬被她想起来。介明妤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烧了起来,窘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杜繁琦走过来掌握了发言权,也是为介明妤解了围,她对着新兵说道:“你们在地上睡觉不冷吗,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既然晚起一点儿也能叠好被子,为什么不肯跟我和你们班长说呢?还有黎越,既然脚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黎越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杜繁琦扭头看向张楠,说:“以后让她们推迟一小时起床吧。”   张楠点了点头,杜繁琦便又对新兵说:“新兵都有,起立!你们以后五点起床,叠好被子把卫生区打扫干净,不能降低标准,否则就还是改回四点起。还有,以后身体上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告诉你们班长,不要硬撑。至于越级汇报,你们心里要有这个意识,但是生活上思想上有任何事情,还是可以来找我的,但要让你们班长知道,你们有事想跟排长谈。”   介明妤看了看杜繁琦,第一次觉得她不再像十几岁时那么不讲道理了。   白天的训练,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们终于摸到了枪。只是拆枪装枪验枪,已经足以让她们兴致勃勃地练上一整天了。虽然晚上又因为和教她们操作的男兵班长说话过多而挨了张楠的骂,不过想想明天就要开始瞄靶,离正式射击又进了一步,这顿骂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晚上在她们的“学习室”抄条令时,其他人终于因为见到了新的面孔而热切却又小心翼翼地讨论着,介明妤一句话也没有搭,从暖气片的夹缝里掏出自己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揭开外面套着的抽纸的包装袋,仍然窝在自己的角落里写着日记。   不知道张楠最近又怎么了,总是喜欢在新兵们站军姿时来掏新兵的口袋。介明妤见识了第一次,立马就把日记本转移到了这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   她还有八十七遍请示报告制度没有写,但今天的日记,一开了头就停不下来。   介明妤写着日记,早上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里。想到黎越明明脚伤了却仍然死死地忍着不敢说,想到自己又那样被张楠数落了一通,再一想自己已经快要丢掉的来当兵的初心,她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热,一滴泪就滑出来沾湿了小笔记本。   她不想再强作坚强,干脆把本子往怀里一掖,趴在膝头哭起来。可是在这个环境之下,怕被老兵听见哭声又去告状,连哭也哭不痛快。   旁边的同年兵们见了,立刻七嘴八舌说起来:   “她怎么哭了?”   “大姐也会哭?”   “介明妤,你别哭啊,一百遍也没多少的,我们都抄过的。”   介明妤只是趴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摇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大家说了几句,也就不再管她。   黎越说了几句,见并不奏效,便也把身子趴低,小声安慰道:“明妤,我知道你是委屈。你别哭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想想,家里人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我妈才不想我回去呢……”介明妤抽泣着,说。   黎越早先就听介明妤说过她来当兵之前的曲折,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那总是会有人等你回去的,你的朋友,你的同学,你的……哦你也没有男朋友……不过总是有人在等着你回去,等着你好好的回去的。”   介明妤眼睛里又猛地涌出一股眼泪——的确有人在等她回去。可是她现在陷入了这样一个自我否定的泥潭里,只觉得自己真是什么也不行,哪里还有脸再去面对那些等着她回去的人。   哭过之后,长久以来积攒的坏情绪终于稍稍疏解了一些。她一夜没睡,终于在起床之前抄完了张楠要求的一百遍。   诚如张楠所言,她跑步比不过夏雨果,队列比不过张雪莉,就连溜须拍马那套她都比不过赵晓蕾。除开背条令,随随便便拿出一样什么来也都有人比她更强。可是介明妤问心无愧的是,她虽然除了背条令样样都不拔尖,却一定会在能力范围内把事情做到极致。   吹过起床哨,介明妤把罚抄递上去,张楠还坐在床边上醒神儿。她接过介明妤的罚抄,打着哈欠翻了翻,确认介明妤的确足量完成了任务,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介明妤一眼。   此刻介明妤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眶也肿得像让人打了一样——但她眼神里那股不服气的劲儿仍然在。张楠又冷哼了一声,把那叠罚抄放在枕边,便不再理会介明妤,径自走了出去。   集合出操的哨音适时响起,介明妤赶紧抄起自己的帽子和武装带,一边整装一边往外跑。一扭头瞧见原本在她旁边帮张楠叠被子的黎越也连跑带蹦地要去出操,介明妤吓得不轻,顿住脚说:“你还去出操呢!”   “集合查人我得去呀,放心吧,排长特批我这几天可以不用跑步了,我很快就会好的,”黎越三两步就赶上了她,“快跑吧,去晚了你又要挨骂了。”   操枪训练大部分时候就是趴在地上练习瞄靶据枪,没那么多错处让人抓,新兵们常犯的事儿,除了百分之八十属于张楠捕风捉影的“眼睛乱看”,就是在这儿一趴半天不动,瞌睡劲儿上来就睡了过去。   介明妤在学校时也常刷夜,一向没那么多瞌睡,所以这一次她总算是少挨了不少练。   张楠不找自己的事儿,介明妤每天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厌烦着每天按部就班、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生活,但身上的戾气至少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又到了周末,杜繁琦跟张楠商量之后,觉得最近新兵们表现不错,于是奖励她们每人可以去服务社买上二十块钱的零食吃。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被允许买零食。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一个多月没吃零食,每天的训练量还那么大,这十多个新兵不但没有日渐消瘦,反而一天比一天圆润了起来。大概还得归功于连队的伙食保障得好。   黎越的巴掌脸现在已经有了婴儿肥,介明妤原本修长的脖颈上方也多了一层下巴,最夸张的是,前阵子夏雨果每天被裤腰勒得喘不过气,直到换装穿上比较宽松的冬季迷彩,才又活了过来。   故而黎越在服务社拿着二十块钱,踌躇了半天也下不去买东西的决心,扭头对抱着几袋薯片的介明妤小声说:“我实在是不想吃。我本来也不爱吃零食。而且你看咱们现在胖成这样了,还吃……”   “反正都胖了,怕啥,以后再减。你看咱每天那个饭量,你少吃袋儿零食就能瘦了?你实在不想吃,拿点儿这个,都是蛋白质,又不胖人。”介明妤倒是不在意,伸手就拿了两袋牛蹄筋递给黎越——上周末张楠奉命带黎越去医院检查了,说是她脚痛是因为跟腱有些发炎。   然后她冲黎越一笑,说:“吃哪儿补哪儿。”   今天杜繁琦有别的任务留在站里没出来,只有张楠一个人管着新兵们。新兵们在里面犹豫不决了半天,她在外面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喊道:“新兵,磨唧啥呢,快点儿!”   新兵们带着零食回到通信站,一进女兵宿舍,就发现今天的公共卫生区特别脏,地上全是杂沓的脚印。张楠便说:“你们把零食放下以后先出来把卫生区打扫干净,再回来吃零食。但是中午还是得吃饭,饭吃不完,你们以后就别想吃零食。”   反正零食也不能长腿跑了,新兵们便都很积极地出来维护卫生。出门时刚好遇到老兵班的班长进来找张楠,一时间叫“班长好”的声音又此起彼伏起来。那个叫王方琬的老兵也不说话,小幅度高频率地点着头。新兵们把她让进屋里,都像小鸟一样雀跃着去了工具间。   然而大部分人刚把清洁工具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开工,张楠就又站在宿舍门口冲着走廊里喊了一声:“新兵!屋里集合!” 作者有话要说:  niania~昨天爬上来看到多了两个新面孔,谢谢大家来看这篇严肃风格的纪实文学啊哈哈哈 给留言评论的小宝贝们发了红包,数额不大,一点心意,再次谢谢你们=3= 这篇文,怎么说呢,基本上大部分人物是有原型的。 在这里要谢谢给我提供素材的朋友们,我现在都有些担心这个故事没有人喜欢,白瞎了她们讲给我那么多事情。所以,就算再冷我也会坚持更完这个故事的,因为这不仅仅是我写的故事,更是送给她们的故事。 好啦,就是说大家不用担心我弃文啦,摸摸头哦~ 另外……我又把文的名字改回最初那一个了,《女战士进化论》。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女战士的进化论呀_(:з」∠)_ ☆、风波又起(3)   在新兵连已经过了近两个月,新兵们很清楚,班长排长一喊集合,百分之九十九就没好事儿。情况稍好一点儿可能是给安排新活儿,情况差了,就是又要挨练。   原本雀跃着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麻利地把手里的工具放回工具间,跑步回了屋里。   新兵们提心吊胆地自觉列队站好,只等着张楠一声令下就往下蹲。但这一次张楠没有一上来就让她们蹲着或是俯卧撑着,看她们站好了,直接开口说道:“你们老兵班长最近不太守规矩,有人偷用手机。排里今天查了一遍,搜出好几个手机。”   听到这里,新兵们便松了口气,既然是手机的事情,那她们就不担心了。毕竟这间屋子里除了被允许用手机的杜繁琦和张楠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有手机的人了。   未曾想,张楠紧接着就话锋一转,说到了别的:“不止搜出了手机,你们班长还找到了这个……”   说着,她背着的左手从伸手亮了出来。介明妤一眼就认出来了自己的日记本——连她本来包在外面的那层塑料纸都被拆掉了。   介明妤的心率一下就升了上来,她看着张楠手里的笔记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进了她脑子里。   “日记本。谁的?”张楠问道,“事先说啊,班长我可没看你们的日记。我说过,你们可以写日记,自己收好,不要乱放。这是你们班长在厕所暖气片里找到的。”   张楠还在东拉西扯地说着,介明妤就在队列里打了报告:“报告,我的。”   张楠眼睛往她那边瞟了一眼,嘴角轻蔑地勾了一下,说:“我就知道是你介明妤的。抱怨不少嘛,啊?想回家,那你回啊!”   介明妤知道日记落到了张楠手里肯定逃不了被她翻看的命运,她什么都可以忍,可是这一点,她忍不了。于是她冲口而出就是一句:“你不是说你没看吗?”   介明妤这话语气很不谦逊友好,她身边的同年兵都被她这种语气给吓得悚然一惊。   张楠语塞,好一会儿才说:“猜也能猜到你们新兵日记里会写什么。”   新兵就这么被扣了帽子,但张楠毕竟没有实锤,也说不了她们什么更多的。所以她们也就仍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那里,装聋作哑。   介明妤却“呵”地冷笑了一声,直接激怒了张楠。张楠一个箭步过来把介明妤从队伍里揪了出去,喝问道:“你刚才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你的意思。”介明妤和张楠一般高,两人面对面站着,想不直视对方也难。于是她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张楠的眼睛,说了这样一句怎么看也不该从新兵嘴里说出来的话。   张楠眼珠子往右边飘了一下,还嘴道:“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吗!你有本事写就别怕别人知道啊!”   黎越生怕介明妤再说出什么来,急得在她身后小声喊她:“介明妤!”   张楠听见,扭头就狠狠地甩出一句“闭嘴”。   介明妤想到刚才张楠那副说着自己没看内容的嘴脸,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她不想再看见张楠的脸,干脆稍微别过头去,说:“我有本事写,也没怕你知道,我这不是承认了是我的么。不过你有本事看,又为什么不承认呢?”   张楠的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特么是你班长!”   介明妤忽然笑了,又扭过头来看着张楠,说:“班长您真了不起。”   张楠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介明妤,介明妤也不躲,就站在那儿看着她,似乎就是要等着挨张楠这一巴掌。到了这时候,介明妤的同年兵终于觉得再在旁边装瞎就要出事儿了。   张雪莉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抱住了张楠,扭头在队伍里扫了一眼,喊道:“夏雨果快过来,我一个人抱不住。”   黎越见了,也回过神来,出列把介明妤往后拉。   赵晓蕾也连忙走形式地打了个报告,便飞奔出门去找排长杜繁琦。   杜繁琦在听赵晓蕾汇报完情况之后,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事情从文书那里下来。一进屋里,只见新兵分成两拨把交战双方团团围住,张楠面对着宿舍门,气得面红脖子粗,而介明妤梗着脖子站张楠对面——这一次她真的满脸都是不服气的神情。   见杜繁琦来了,新兵们也没敢放松警惕,保持着那个姿势叫了声“排长好”,唯恐她们一立正了,张楠和介明妤就要打起来。   杜繁琦见了这架势,也气得不行,她想了想,说:“介明妤留下,其余新兵,出去打扫卫生。”   排长既然发话了,她们也巴不得离这个战场远一点,除了平时跟介明妤关系比较亲密的那几个还稍微有点儿流连的意思,剩下的人几乎是立刻就作鸟兽散。   待清了场,杜繁琦才说:“你们俩要造反啊?”   张楠伸手一指介明妤,扭头冲杜繁琦说:“排长,你不知道她刚才那是什么态度。”   介明妤懒得解释辩驳,什么话也没说。   “介明妤?”杜繁琦把视线调转过去,尾音上扬着叫了介明妤的名字。   介明妤板着脸,爱理不理地答了声“到”。   张楠立刻就一拍巴掌,说:“你看你看,就这死样。”   杜繁琦见介明妤这个态度,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但她是来解决问题不是加剧矛盾的,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想要发脾气的冲动,说:“你这是在给我情景重现吗?!”   介明妤抿了抿嘴,极力压下了心里那股气,才说:“报告排长,不是。”   “介明妤,”杜繁琦走到介明妤面前,她个子稍微低一点儿,得微微扬起头才能和介明妤视线相对,“你条令背得那么好,怎么一点儿用也没有呢?一点儿上下级观念也没有,好好儿的还顶撞上班长了?”   介明妤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性质的事儿,但她对杜繁琦这个说法却不能认同。她心里腹诽了一句,张楠要是真好好儿的,她也不能跟张楠顶。   杜繁琦又转过头看了张楠一眼,仍对介明妤说:“我相信你班长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日记,她应该也不知道那是日记本。想翻开看看能不能知道是谁的本子,无意中看到了一些内容。我和你们班长曾经对你们保证过,日记和信件是你们的个人隐私,我们不会查看。所以你觉得我们说话不算话了,觉得委屈生气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介明妤,你作为一个新兵,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那样对班长说话。我希望你能跟你班长道歉。”   杜繁琦这番话,无疑是在给两人台阶下。介明妤也知道,自己再继续硬气下去,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是点了点头,转身略微向张楠欠了欠身子,说:“对不起班长,我不该那样顶撞你。以后不会了。”   张楠便也借坡下驴,不情不愿地认了个错:“我也有不对。”   杜繁琦心里清楚这两个人也只是表面上互相认了错而已,而且现在介明妤的心态,怎么着都让她想起三年前自己在军校新训的样子。   于是她说:“介明妤,你跟我出来。”   说完,杜繁琦便动身走了出去。   介明妤还等着张楠把日记本还给自己,可张楠敷衍地认了个错就再没了下文,这边杜繁琦发了话,她也只好跟着杜繁琦出去,离开屋里时连“班长再见”也忘了说。   杜繁琦带着介明妤进了走廊尽头的晾衣房,吩咐介明妤把门关上,又说:“随便站吧,我就是想,像以前W市大院里一样,作为朋友跟你聊聊。”   介明妤一怔,旋即无奈地笑了笑,说:“那时候我们可是说不上三句话你就要黑脸了。”   杜繁琦也笑起来,说:“你看我现在还那么容易黑脸吗?”   介明妤只是笑,没说话。虽然杜繁琦让她随便站了,她却仍然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只是用的力度没有平时训练那么大。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态。   “你为什么会来当兵,我没问过,现在也不会问。但是我猜,你一定也不像你信息表上写的那么自愿,”相比介明妤,杜繁琦就真的很放松,她靠着窗台,两只手肘也向后放在窗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你新训的样子,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还记得训练第一天你晕倒吗,我说你心里不服气。因为我当年也不服气,甚至我的不服气可能更甚于你。后来我才觉得那时候自己有多蠢,明明没有骄傲的资本,偏偏还要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杜繁琦回忆着自己的新训,似乎那个不可一世的自己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说到这里,杜繁琦又一笑:“当然了,你确实是有资本骄傲的,我如果有你这样的条件,可能尾巴早就翘上天了。那时候的我啊,整天谁也看不上,训练成绩又差,还不服管。为这个挨了不少整。后来我才渐渐学会服软,也是为了日子能好过一点儿。”   “今天确实是张楠不对,但是她是班长,你只能服从于她。再往上折腾了,错的还是你。这个环境就是这样,你得学会习惯。还有不到一个月你们就下连了,等新训过去,什么都会好的。”杜繁琦直起身子,过去拍了拍介明妤的肩膀。   介明妤点点头,跟杜繁琦道了谢。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刚好晒在她左侧脸颊和袖口之外的手背上。明明该是有着融融的暖意,她却觉得浑身冰凉——杜繁琦说的的确是事实,可是这样的环境,她真的不愿意习惯。 ☆、出发,女战士!(1)   自介明妤和张楠那次冲突之后,张楠越发看不惯介明妤,只要揪住介明妤一点儿错处,就要拿话呲儿她一两句。介明妤虽然心里还是不服,但想到杜繁琦所说“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儿”,也就只有厚着脸皮假装没有听见。   人的脸皮一旦厚起来,着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介明妤自己也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这么没羞没臊。每天破罐子破摔地往自己的靶台前面一趴,任凭张楠在旁边说些什么,她也只是自顾自地趴在那儿。心情好了就认真找一会儿靶,心情不好了就看着瞄准具神飞天外。   天气越来越冷,新兵们每天趴在冰冷的泥地里练习瞄靶,感冒的、肚子着凉拉肚子的数不胜数。教导队的主官见此情景,便吩咐炊事班煮了姜汁可乐,每天抬到训练场让大家休息时打来喝。   女新兵的保障关系虽不在教导队,但也享受上了这份福利。一到吹哨休息,张楠和杜繁琦就会安排人拿着杯子去保温桶前面排队给大家打回姜汤来喝,这一次轮到介明妤和张雪莉去。   “介明妤,你看,那边那个排长,总是看我们。”正排着队,张雪莉忽然拿手指头戳了一下介明妤的后腰,附在她耳边用她们的家乡话说道。   介明妤被戳得一个激灵,随后才顺着张雪莉的脸正对着的方向看过去:“哪儿?”   还不等张雪莉回答,介明妤就看到了那边唯一的一个排长。那位男兵排长个子不算太高,远远看过去面目还算清秀,领章上的一杠两星有些发灰,也的确如张雪莉所说正看着她们这边。   “你想多了,人家看你干嘛。”介明妤对张雪莉说道,下意识地,她扭头看了看那位排长的视线经过她们这个点再延长出去的另一边——那边是礼堂的外墙,没有任何特别。   这一下她也有点儿摸不清头脑,难不成这个排长真的在看她们?   “我觉得那个排长肯定在想,我的天爷,这些女兵怎么这么丑。”张雪莉自嘲地说道。   介明妤手里这只杯子快要接满了,听见张雪莉的话,再想一想她们的小男士发型、黝黑而黯淡的肤色和日渐膨胀起来的体型,她“嗤”地笑了一声,手一抖就让溢出来姜汤给烫了。所幸她反应快,立马换上另一只空杯子再对准了出水口,一边笑着嗔了张雪莉一句:“都是你,你烦死了。”   不出所料,两人在那边说话乱动的全程都让张楠看见了,介明妤和张雪莉一回去就又挨了一顿怼。不过介明妤和张雪莉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有点相似——反正说话闲聊的时候她们是开心的,过后再因为这事儿挨练,也就无所谓了。   休息结束后,新兵们又继续趴在地上瞄靶。   整个新兵营已经瞄了两周的靶,男兵那边是什么情况她们不清楚,反正就女兵自己而言,最初的那点新鲜劲儿一过去,她们也就没了太多训练的热情。再加上每天晚上还有背不完的条令和写不完的罚抄,每天往这儿一趴,瞌睡劲儿上来了,也顾不上冷不冷,刚好就在这儿睡一会儿。   张楠和杜繁琦轮番来检查新兵找靶的情况,自然一下子就揪出了好几个睡觉的。   眼见着张楠又要发脾气,杜繁琦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男兵,要是让张楠大嗓门儿嚷嚷一通她们在这儿睡着了,小姑娘们脸上未免挂不住,连忙出声道:“新兵起立!”   新兵们已经有了即便睡着也能在听见命令时立马惊醒的觉悟,听见排长一声令下,没睡着的倒还是正常起立,睡着的那几个几乎是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   杜繁琦本来也还是有些生气的,见了这架势,反而被气笑了。她正了正脸色,说:“你们趴这么久,身上又冷了,现在你们绕着教导队训练场外围的环形马路跑两圈。尽量快,跑到倒数的加圈啊!”   别人都愿意趴着不愿意跑步,但介明妤反而愿意慢悠悠地多颠儿上几圈也不愿意在那儿趴着挨冻。然而介明妤尽量放慢了速度,连脚伤拖了一个月刚利索了一点儿的黎越都跑在了她前面,倒数第一的杨娜娜也还是没能超过她。等回到她们的训练区域,杜繁琦便让杨娜娜再跑两圈。   这时,介明妤在队列里打了报告:“报告!排长,我也想再跑两圈。”   杜繁琦问:“为什么?”   介明妤眼神飘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我还冷。”   杜繁琦白了她一眼,说:“跑那么慢,能不冷么。”   但杨娜娜的跑步成绩确实也很让她和张楠头疼,现在介明妤愿意跟杨娜娜一起加练,杜繁琦便有了个主意,于是对杨娜娜说:“那你们两个再跑两圈,这两圈加起来大概一千米。明天又是周六了,杨娜娜你要是能在介明妤之前回来,明天排长让你多打一分钟电话。”   杨娜娜已经对自己的跑步成绩不抱希望了,即便杜繁琦开出这样的条件,她也还是不愿意被加圈,闷闷不乐地跟介明妤一起来到起跑线上,等着杜繁琦下口令。   介明妤忽然小声说:“一会儿排长让跑,你就使劲儿往外冲,别让她们看出来我给你放水。”   杨娜娜不敢相信地扭过头去看着介明妤,几乎要呆住了。   介明妤冲她一挑眉,便马上又看着前方,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果然杜繁琦的“跑”字一出口,杨娜娜就用比以往都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介明妤在后面也装模作样地追了一会儿,一拐弯儿跑到教导队楼后人看不见的地方,立马放慢了速度散起步来。   她正在欣赏着教导队的黑板报,忽然从某扇窗户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嘿,那个兵!”   介明妤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看见那间屋子里站着的,正是那会儿看她们的那个排长。她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自己是不是他叫的“那个兵”,那排长就先问起了她:“你是介明妤吗?”   她点点头,看着这排长的脸,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认识过这人。   那排长便点点头,原本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抬起来,从窗户里扔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说:“王晋川让我把这个给你。”   介明妤连忙上前一步捡起那个信封,正想再问一句他怎么称呼,那个排长便笑着跟她摇了摇头,说:“你快跑吧,你同年兵要套你圈儿了。”   介明妤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儿已经耽误得有些久了,再不正儿八经跑起来,回去了又要挨好大一通练,没准儿连杨娜娜也要受牵连。她便赶紧把那封信塞进袖管里藏好,开跑之前很江湖气地冲那个排长抱了个拳,说:“谢谢排长!”   幸而这封信是王晋川托人用这种方式给她的,不必从张楠手里过一次,否则的话,张楠肯定又要说着和大家分享快乐,便让介明妤给大家念信。   家人来信当然可以和难兄难弟们一起看,可是当自愿的行为变成一种被命令,一切就又不同了。所以介明妤一直许愿家里那边不要写信过来,但家里真的没有消息过来,介明妤又始终觉得有些遗憾。她虽怕自己会把负面情绪传递给他们而不愿意给家里、给他们打电话,但心里还是惦记着他们,很愿意知道他们的近况的。   收到发小的来信,介明妤心里自然是非常开心的。   然而自从遭遇了日记事件,介明妤就知道这里没有完全安全的地方。她只有晚上才有时间看信,但从中午到晚上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她要把这封信藏在哪里,就成了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塞进被子缝里吧,虽说现在她们叠被子的手艺已经精进了许多,不至于动不动就被拆了被子扔进厕所,却难保万一。褥子之间也是同理。柜子里就更不必说了,每次她们从柜子里拿出个什么来,张楠都会有意无意地多看几眼,好像新兵们会私藏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介明妤正发着愁,一只手笼在袖管里捏着信封,另一只手拿着抹布在瓷砖墙上一下一下来回擦着。   张楠从水房里洗了迷彩出来,一抬眼见介明妤在走廊里心不在焉地抹着墙,劈头盖脸又怼了她一顿:“介明妤!你在这儿磨唧什么呢!快点擦!一会儿听见水房洗衣机不转了,去屋里拿俩衣撑,把我迷彩晾下去,不用给我打报告了。”   张楠给她安排这个任务,正好提醒了她。张楠换了迷彩,因为今天是周五,下午就不用训练了。而明天是周六,今晚新兵们也可以换上干净迷彩把脏的洗掉,她大可以一会儿下楼替张楠晾衣服时把这封信装在楼下晾衣场那身干净迷彩的口袋里,晚上再收回来,趁着熄灯以后在厕所自习的时间看,也就不怕被谁发现了。   想到这里,介明妤竟然在张楠面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感恩戴德地把这份差事应承了下来:“是!谢谢班长!” ☆、出发,女战士!(2)   小小的一封信,拿在手里却似乎有着金子一样沉甸甸的分量。   最外层的牛皮纸信封上没有留下任何寄件收件的信息,介明妤不由得给王晋川点了个赞。这样就算这封信没打开之前就被别人发现了,介明妤也可以推说是早先就有了的别的东西。   介明妤颤抖着手,小心地从最边上撕开了一条缝,抽出了里面正正经经的信封,上面还印着王晋川单位的代号和地址。介明妤扫了一眼信封正面印刷的一溜大字,正准备拆信,忽然觉得不对。   她隐隐约约记得,从小在家里见过的部队信纸,代号跟这个不是一个系列的。但王晋川的单位,明明就跟他们大院是一个系统。   她赶紧又翻回到信封正面,正中间很有风骨的“介明妤亲启”,绝不是王晋川那□□爬字。她又仔细看了看代号下面那个简略的地址,终于明白这封信出自谁的手了。   俞声。   这一下,介明妤看着手里这封信,满身的尴尬癌又发作了。   黎越在她旁边坐着,见她忽然停下了动作不拆信了,奇道:“你不是都激动一下午了,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   新兵之间的交情,可以好到连对方家里电视机是什么牌子的都知道。黎越知道关于介明妤的大部分事情,但唯独对于俞声这一茬,介明妤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但到这会儿,不提也不行了。介明妤把两个信封摞起来,夹进政治教育学习本里,说:“我刚发现,这信不是我那个哥哥给我的。是我那个朋友,俞宝音的哥哥。”   黎越点点头,说:“那不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吗?”   “嗯,有个事儿我没跟你讲过,”介明妤深呼吸了一口,终于决定提起那件尴尬至今的事情,“在我们从家来这儿的火车上,这大哥跟我说喜欢我,要等我回去。问题是,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了就喜欢我了。而且,他一直都给人塑造出一种,他这辈子谁也不娶,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国家的形象。但是突然跑出来说喜欢我,你说这多可怕啊。就王晋川和俞宝音,那么熟的两个人,我还是一直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俩互相喜欢的了,忽然有一天他俩真的在一起了,我都还觉得不习惯呢。反正,他突然说喜欢我,我真是吓得够呛。”   介明妤说这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她知道,越是刻意压低声音,反而越是会惹得人竖起耳朵来听,而她又做不到把声音压得别人都听不见那么低。左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的事情,介明妤便干脆敞开了说起来,这样一来,反而没人关注她们这边。   黎越听完,特别豁达地笑了笑,说:“我当怎么了呢。怕什么,你别说是喜欢你的人给你写了信,现在就是以前跟我特别不对付、撕逼撕了好多年的人给我写封信,我都拆开看。他又不能来吃了你。好歹也是来自外面世界的信息啊,你说是不是?”   介明妤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她叹了口气,又从本子里拿出那封还没拆开的信,仔细地从边上挑开,抽出了里面折成四折的信纸。   俞声的爷爷是习琴的名家,母亲又是教师,从小他们兄妹两个就被敦促着练字看书。故而这两张信纸展开来,俞声整整齐齐的字迹竟看得介明妤心旌摇曳。   介明妤心里忐忑着,终于抬眼,从她的名字看起:   “明妤:   见信如晤。   从你到部队之前我们最后一次通话算起,已有一个多月没有你的消息了。不知你那里气候水土如何,部队的生活你又是否习惯。晋川辗转打听到了你新训的单位,恰好那里有他一位同学,所以这次才冒昧地给你写了这封信,拜托他转交给你。   新训过半,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真正的部队是什么样子。我们一起长大的孩子里,晋川、林南和晓坷等等是直接考的军校,我却是真真切切经历过义务兵和士官的阶段的。所以我很清楚,你现在在经历着怎么样的磨砺。新训带给你的,不仅仅是军事技能从无到有的变化,更多的是对你观念的重塑。从前的新兵没有真正接触过社会就到了部队,包括我也一样。那时的我尚且觉得这个弯不容易转过来,更何况是如今世界观已经基本定型的你。为什么我从前反对音音去当兵,正因为我知道接受这套全新的观念,过程之艰难,不是她可以承受的。既有的观念被打破,认知被颠覆,这样的过程,对于你们女孩子来说或许真的太难了。所以同样的,我也很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可以适应这样的环境与生活,有没有感到失望或后悔。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坚持,想一想你的志向与未来,经历这些锻打磨砺之后,你会收获一笔宝贵的财富。   听晋川提起,你除了到单位之后给家里报平安的那一分钟之外,就再没给家里打过电话。我想最好的情况是,你的情绪和心事,你的班长排长和同批兵里已经有人可以听你说一说。千万记得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得军旅人生才刚开始,你应该是积极的。要加油。   久不写字,竟至于提笔忘词。这次就不再多耽搁你,新训时间宝贵,注意休息。   顺祝冬安。   俞声”   看完这封信,介明妤竟长舒了一口气。俞声没有再提什么喜欢她之类的话,这让她心里总算是稍稍安生了一些。说起来真是很奇怪,明明就是俞声自己要喜欢她的,她却总感觉好像是自己亵渎了他一样。   紧接着她又回忆起俞声信里的内容来。   观念重塑。真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前些时候杜繁琦跟她说了那么些话,归根结底,不也就是这个中心思想么。可这个过程,也真的就像俞声所说的一样,太难了。甚至于她的观念重塑,是直接让她产生自我否定的想法。她不愿意接受自己什么也不行的设定,也就至今仍然抗拒着接受这个环境。   可是按杜繁琦和俞声两人轮番上阵对她进行的言传身教来看,她迟早是得接受这个设定的。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那个除了读书一无是处的介明妤。   想到这里,介明妤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像被注了铅,沉得都要无法继续搏动了。   她决定,明天从杜繁琦那里支出她已经攒到二十分钟的通话时长,和父亲长谈一番。   第二天下午,张楠又从老兵那边借来三部电话,让新兵们排着队去她那儿领电话卡。   到介明妤时,张楠明显地愣了愣,旋即她扭头看向杜繁琦:“排长?”   杜繁琦点了点头,说:“她之前有二十分钟没打,加上今天的三分钟,一共二十三分钟。给她卡让她打吧。”   介明妤拿到卡,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跟张楠一低头,说了句“谢谢班长”。   她这次要占用电话的时间比较长,索性就等到同年兵们都打过电话了,这才抱过最先空出来的电话,把IC卡□□去。   杜繁琦直觉她突然要打电话是有了什么事情要跟家里聊聊,便开口道:“介明妤,你这个电话时间太长了,你同年兵一会儿心里又痒痒。你还是出去打吧,去晾衣房打。”   介明妤抱着电话站起来跟杜繁琦道了谢,正要出门,张楠就看着杜繁琦想劝她收回成命。杜繁琦便又说:“没事儿,一会儿她回来了你再查查她卡上的余额,要是超了,她下周就不要打电话就好了。介明妤,你去吧。”   介明妤到了晾衣房,关上门,终于摁下了那串久违了的电话号码。   介东源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了电话,语气里也是难以掩饰的激动:“明妤啊,你终于打电话回来啦。”   介明妤的心又猛地收紧了一下,她眼前几乎都有了父亲每逢周末就握着手机等她去电话的画面,而她却每周都让父亲的等待落了空。想到这里,她又感觉自己鼻子酸了一下,她连忙告诉自己不能哭,一边开口说:“对不起爸爸,我觉得我做得不好,没好意思给你们打电话。”   “傻孩子,做得再不好,我们也不会怪你啊。还是应该定时跟家里通个话,不管有什么,都得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些事情我们都经历过,也不会因为过于担心你而出什么事情。只是让爸爸妈妈知道,我们的小明妤最近怎么样了,都做了些什么。”介东源宽慰道。   游子在外,报喜不报忧,这个道理,介明妤自然是明白的。她正是怕自己做不到报喜不报忧,这才不敢打电话。   介东源又说道:“也是前阵子问你妈接没接着你的电话,我才知道杜雪峰的闺女现在是你排长。也真是巧了。你呀,记得谢谢你排长,你不愿意给家里打电话,都是小杜每周给你妈打电话报平安,你看你给人家添的麻烦。”   介明妤一怔,竟然从心底下升起了一股暖意。这个杜繁琦,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东拉西扯地说了这许多,介东源才开始问起了介明妤的近况:“马上十二月也该下连了,新训这么久,你习惯部队了吗?”   说到了正题上,介明妤又觉得心累起来。她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问:“爸爸,你有过把原来的自己全盘否定、接受平庸的自己的体会吗?” ☆、出发,女战士!(3)   介东源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没有。”   介东源能够想到,女儿会说问这种话,是在新兵连吃到了苦头。而他确实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他十六岁入伍,他出生与长大的时代赋予了他适应与吃苦的本事,所以他至今仍然觉得,入伍最初的那些经历加快了他成长的步伐,使他摆脱了原来那个平庸的自己。   介明妤听见父亲的回答,有些无奈,说:“爸爸,我可能……”   然而介东源却打断了她:“爸爸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可是明妤,你为什么要接受自己的平庸?”   介明妤一怔,原本要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地就截断在那里。她看着窗外那棵叶子已经快要掉光的山楂树上嶙峋的枝干,犹豫了一会儿,说:“是我之前把这里想的太简单了。我现在才发现,我原来习惯的,适应的,一切都和这里背道而驰。而且我的能力,我所掌握的知识,我花了十多年才拥有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甚至因为我的这些身外之物,我会在这里否定、被打压……”   介明妤说着,自己挨练的种种情形又历历在目。   她又忍不住想哭了。   她赶紧抬起头来,试图把眼泪控回去。但这显然是徒劳的,温热的泪水从她眼角滑出来,顺着太阳穴滚进了她的短发丛里。   介明妤张开嘴呼吸着,不想让介东源听出任何异样,继而狠狠地闭了一下眼挤出眼眶里余下的泪,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然后就听见介东源说:“被否定不可怕,明妤,这个世界上能力不如你的大有人在,这里面会眼红你的也不在少数,不要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退一步说,你因为这样就产生了自我否定的想法,也不可怕,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也是件好事情。你要知道,能力有长短,水平有高低,一时比不过别人并不要紧。爸爸当年刚到部队的时候,跑个五公里都要让人用背包绳拉着,这不也过来了吗?”   紧接着,介东源话锋一转,说:“最可怕的,是你自己的消极。爸爸知道,你到了一个新环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适应的。”   “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介明妤忍着眼泪,嗫嚅着。   “爸爸都知道,毕竟部队不比别的地方。在这里你的适应过程还伴随着上面的压力和周围的压力,逼着你快、快、快,你想一想,是不是这样?你可能一时做不到快,就会觉得这份压力更大了。对不对?”介东源继续说道。   介明妤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样,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介东源在那边也点了点头,虽然心疼闺女,但心里也还是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他又接着说:“爸爸说句你不爱听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跟你妈太像,太要强,要强到自负。发现自己在部队不像在地方时那么游刃有余,就接受不了了。你现在也想着要接受,可是呢,你是消极地接受,接受自己的平庸,然后呢?破罐子破摔了?”   介明妤被父亲一下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愣了一下就开始辩解:“不,不是的。接受自己的平庸,适应这个环境,当个合格的兵……”   “那你告诉爸爸,在你心里,合格的兵是什么样的兵?”介东源问。   介明妤垂下眼帘,描述起来:“听班长的话,端正自己的态度,认真训练,保证完成任务……”   “我的女儿,不该是这样平庸的人,”介东源又一次打断她,说,“这个环境让你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所以你就把自己变成一个这样的人,来打消自己的怀疑吗?!既然觉得自己平庸,那么为什么不奋起直追,让自己更有能力,却要甘于平庸?适应有两种,一种是积极的适应,一种是消极的适应,你为什么不积极地适应而要消极被动?合格的兵,绝不是听班长的话,完成任务这么简单。一个合格的兵,首先是有自己思想能独立思考,不随波逐流,积极上进,不会轻易被困难打倒的。介明妤,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啊!”   介明妤拿着电话,被父亲这一通给说懵了。   她也曾经是个自信到自负的人啊,为什么现在会觉得自己这么平庸,为什么又要甘于平庸?   为什么?!   从来也没有人说适应这个环境,就一定要把自己否定的一无是处。只不过否定的声音听得太多,自己的自信也就越来越少了而已。想一想自己来时的初心,再想一想还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她,甚至——当时在征兵办她拒绝了那两个总部的干部,那两位干部还在为不能带回她而后悔。   可是,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的理想和曾经的骄傲,又怎么面对那些对自己抱有希望的人呢?   介东源这席话,让介明妤有种醍醐灌顶的通泰。她又看了看窗外那颗山楂树,点了点头,说:“爸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真后悔没早一点儿给您打电话。”   介东源那边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话说轻了怕女儿不引起重视,说重了又怕适得其反,更让女儿没了自信。听见介明妤这句话,他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才说:“也就你是我闺女,你要是我原来手底下的兵,这么没出息,我能上手打你。”   介明妤在这边心虚地笑了笑,说:“知道您是爱我的。您和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你那儿好好的,不用担心我们。”介东源说着,突然又想起来一茬,便再次叮嘱道,“明妤,你记得,班长的话要听,也不要去顶撞人家,毕竟人家在部队的资历比你长,你才经历了多少,人家呢?有些东西你可以不服,但一定要拿出你的成绩来,证明你。什么也不行还看不起别人的人,才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介东源想了想,又说“爸爸跟你说过,我们姓介的,有个老祖宗叫介子推。哪怕什么也没有,倒有一身骨气。你呀,也要做个有骨气有血性的人。”   介明妤点点头,刚想顺口吐槽一句“介子推的结局可不好”,然而低头一看还有半分多钟就要超时了,忙用三倍于正常的语速说道:“爸爸,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我会好好的,不让自己后悔。我这次的通话时间要到了,就先到这儿。您保重身体,也替我给妈妈带句话,让她多保重……但是,别把我在这儿这么丢脸的事情告诉她,谢谢爸爸!爸爸再见!”   介东源在那边笑起来,说:“好!爸爸等你的好消息!”   在这个周末之后,新兵排的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介明妤的变化。   原本干什么都不大能提起劲儿来、年龄最大却最不长进的介明妤,在花光了她积攒了大半个新兵连的时间才攒下来的二十多分钟通话时长打了个长长的电话之后,突然就干劲十足起来。   每天早上闹钟响了,除却又写了一宿罚抄没能回屋睡觉的,介明妤总是她们同年兵里最先从屋里出来的。出来了也不再补觉,麻利地叠好被子,打扫完卫生,便就着卫生间的灯,把今天要考的条令背过。   白天训练时,介明妤的精神面貌也和往常大不一样,每每都是趴下后一会儿就找好了靶举手让班排长检查。甚至体能训练时也主动提出要给自己加圈。不过杜繁琦和张楠出于种种考虑,没有同意她在每天收操之后自己单独加练。   于是她就每天夜里熄灯之后,利用别人被条令写罚抄的时间自己练习一些考核科目,比如深蹲起、俯卧撑,甚至是在黑灯瞎火的走廊里爬战术。   到后来,大家一看介明妤练完了深蹲和俯卧撑又出了水房,就知道她又要去爬战术了,便开始打趣这一周负责走廊卫生的夏雨果:“嘿,大姐又帮你拖地去了。”   夏雨果脸上一红,辩解的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我、我、我走廊打扫得很干净的!”   过些时候介明妤加操回来,进了她们这个“自习室”就拎着自己黑乎乎的衣襟,一脸嫌弃地问:“这周走廊是谁打扫啊?看看我这裹的一身渣子,张楠查卫生连门框上头都跳起来摸,怎么就不说摸摸地上……”   大家听了,纷纷笑起来,困意也因此消减了许多。不过转瞬间又想到一墙之隔就是她们的宿舍,只笑了两声就又齐刷刷地噤声,埋头继续完成手中的作业。   介明妤在自己的马扎上坐下,揉了揉刚刚在地上爬战术被硌得有些疼的胳膊肘和肩膀。离结训考核还有不到一个月,而一周多之后就是实射考核。之前混了一个多月的日子,现在虽然每天都在加班加点给自己加练,但她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总是感觉有些恐慌。   不过重拾了信心之后,每天正能量满满的感觉,也着实让介明妤沉醉不已。这时每每再想到前些时候的自己,介明妤便一阵后怕,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发了什么梦,竟然迷失堕落成那样。   好在介东源一席话又点醒了她,调转方向之后,介明妤觉得阳光普照的未来仿佛又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上来看见大家的留言真是感觉做梦都会笑醒 关于大家喜爱的声声什么时候会上线呢……这个涉及到一个双军人恋爱的特征,就是互相养手机宠物_(:з」∠)_,而且他未来的女票明妤妹子现在还是个连手机都木有的新兵蛋子,所以暂时是没有糖可以发了啦。不过真人上线倒是快了,而且后面会有一段时间让他们好好谈恋爱的。 另外捏,不久之后会有某个小宝贝喜爱的里约妹子谈恋爱的情节啦,会发糖的,嗯,敬请期待吧^3^ 再次感谢大家~ ☆、帽徽为什么这样红(1)   天色是晴朗的湛蓝,然而太阳斜斜地在一个不算太高的角度上挂着,也就聊胜于无了。   离实射考核只有最后两天,虽说这帮新兵在训练场上趴也趴了足有一个月,但真要送她们上靶场了,张楠和杜繁琦心里也还是没底。这是她们俩第一次带新训,不管是成绩还是射击时的安全,哪一样搞砸了,对她们来说都是件大事儿。   于是这几天她们盯训练盯得更紧,趁新兵们联系据枪瞄准,就在一旁叨逼叨叨逼叨把注意事项强调个没完。   介明妤最近给自己加练,把胳膊肘和肩膀用得有些狠,每天练枪用到这两个部位时,也觉得酸痛难当。她咬牙坚持着,听见杜繁琦在那儿念叨着“据枪、瞄准、击发”的动作要领,不自觉便更加用力地把枪托往肩窝里顶住了,伸手把保险拨到指定位置。   她眼睛注视着觇孔前方的准星,视线从那里延伸出去,直直地指向五十米开外胸环靶的十环下沿。   介明妤心里重复着“有意瞄准,无意击发”,刚准备扣动扳机模拟射击,冷不丁地从她右边伸出一只脚,勾住她的枪口便往上一提。介明妤毫无防备,枪管一下就被拉起来,枪口朝上,枪托往后重重地撞进了她的肩窝。   她觉得有些疼,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抽了一下。介明妤知道这只脚的主人是张楠,最近她经常在新兵据枪时进行这种检查,说是让新兵感受一下据枪不稳时后坐力的威力。   随即,介明妤就听见张楠的声音从她头顶上飘下来:“介明妤你又在开小差了吧?!”   介明妤没答话,默默调整了姿势,又把枪托稳稳的窝进自己肩窝,不过这次她长了点儿心,扶住护盖那只手加大了些向下的力度把整支枪控制住。   但张楠没打算就这么完了,她又往左几步,蹲下拉住赵晓蕾的枪口用力一扯,赵晓蕾的枪却纹丝不动。于是她又开口道:“你看,人家赵晓蕾的枪就据得很稳嘛。都是大学生,你怎么不跟人家学学?”   介明妤不爱听这话,但眼睛仍不自觉地往那边瞟了一眼。张楠的日常里有一项很重要的事项就是拿介明妤和赵晓蕾作比较,而介明妤的日常里对应着的,就是很厌烦被拿去跟赵晓蕾做比。   诚然赵晓蕾是什么都做得不错,可介明妤就是看不惯她平日里溜须拍马把杜繁琦和张楠哄得团团转的那套。即使关心照顾班长排长的生活是战士们的分内之事,赵晓蕾也实在是用力太猛了。   而且,张楠每每拿她和赵晓蕾做比也就算了,赵晓蕾好话听得多了,也就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儿,在私下里竟然也时常就着张楠的话来踩介明妤一脚,这就让两个人之间关系越发紧张了。   介明妤看着赵晓蕾和张楠又说笑起来,立马嫌恶地把视线调转回来,继续瞄着自己选定的那个靶位。经过刚才张楠那番话的刺激,介明妤心里的斗志又如火焰一般蹿了起来。   老实说,她不觉得她在这个科目上的实力逊于赵晓蕾,要是张楠刚才也像抬她枪管那样对赵晓蕾进行突然袭击,还指不定是什么结果呢。   介明妤这样想着,轻而稳地扣动了扳机,伴随着那声似有若无的“咔”,她仿佛已经看到子弹从枪膛里旋转而出,划破空气飞向靶纸。   后天就要去靶场实弹射击了,介明妤决心要在这最后一战里“干掉”赵晓蕾,让张楠看看到底该是谁学谁。   实射当天,新兵们是坐着大东风、唱着军歌出的营门,气氛一片高涨。想到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这座大院,女兵们的心情就像小鸟一样欢快。   靶场离师部大院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要是不堵车的话,走高速也就半个小时便到了。全师部的新兵都在这一天进行考核,靶场外围集结地域黑压压坐满了人,作为这其中的“大熊猫”,女新兵们却被安排在了最后面的犄角里。   有负责的人站在最前面给大家讲解他们射击之后报靶的旗语,可是离得太远,女兵们都没怎么看真切。杜繁琦便又亲自给她们讲了一遍,这下子看得倒是清楚,又嫌说法太多记不住。最后杜繁琦无语了,让她们等射击完毕,自己去靶纸上数去。   虽然位置坐得不好,不过到了射击时,她们仍然享受了优先待遇。   第一轮和第二轮都是试射,各五发子弹。   从第一轮射击之前在发弹处旁边把子弹往弹匣里压开始,介明妤的心就突突突地一直猛跳。一直到她们在各自的靶台前趴下,她都还是觉得自己紧张得要厥过去了。   她低低地骂了一句:“介明妤你这是要死啊?!”   旁边的安全员班长听见了,没忍住笑了笑,继而对她说道:“别紧张。”   介明妤说了声谢谢,深吸一口气,开始装换弹匣,准备子弹上膛。结果这一紧张,在上膛时就出了岔子,一把没能给子弹上上去,反倒让卡了壳。   介明妤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这下又骤停了。她有些慌,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在那里无措地比划着,完全忘了该怎么办。一旁的安全员见状,连忙从她手里拿过枪,流畅地退出卡了壳的子弹再装回去,咔咔两下帮她上了膛,又嘱咐道:“别紧张。”   介明妤再次趴下时,已经有同年兵打出了第一枪,紧跟着,子弹出膛时的空气爆裂声便不绝于耳。在这样的情况下,介明妤就是一再告诫自己“要淡定”也没用了,连开五枪,草草结束了第一轮试射。   待指挥员一声令下,她们便冲向前方的靶位去数自己的成绩。不出所料,介明妤这一把只打出了40环,三枪7环,一枪9环,还有一枪10环估计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知道了自己的成绩,自然就要关注一下赵晓蕾的成绩。介明妤扭过头去,却见赵晓蕾在那儿愣着,而她面前的靶纸上弹孔的痕迹似乎比谁的都多。   这时赵晓蕾旁边靶位的张雪莉嚷嚷起来:“我的妈!我瞄错靶了!全打赵晓蕾那儿去了!”   得,这一轮是没法比了。   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们打完这惨不忍睹的第一轮,惴惴不安地回到她们集合等待的区域,准备迎接班长和排长的脾气。   但杜繁琦和张楠这次似乎提前说好了,两人都说着宽心的话安慰着她们,一句重话也没说——除开对瞄错了靶而导致打了“光蛋”的张雪莉语气重重地又提了两次记住自己的靶号、看对靶。   女兵们打完第一轮回来便穿上大衣,傻愣愣地坐在寒风里,等到男兵们打完一轮,又投入第二轮试射。临出发前,杜繁琦和张楠又强调了一次:看对靶、别紧张。   可介明妤这一次仍然没打出多么好的成绩,仅仅42环。那一边赵晓蕾打了个44环,而介明妤旁边的夏雨果打了个46环,刚才看错靶导致“光蛋”的张雪莉,这一把也打了个43环。   介明妤压力剧增,可这次按队列顺序坐,黎越那个小个子姑娘坐在她后面的后面,她这点儿焦虑连说都不知道跟谁说,只得自己又不停给自己打气。   想想介东源那番话,想想自己来之前跟周新蕙的约定,甚至想想还有俞声那么优秀的人说喜欢她……就为了对得起曾经那么优秀的自己,她今天也要争下这口气!   男兵们很快又打完了一轮,这一次经过了十来分钟的休息,指挥部终于传出了开始考核的指令。   女兵们在杜繁琦的指挥下起立,向发弹处进发。杜繁琦也不顾还有首长在,就在她们身后喊:“加油!只要努力了,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是最棒的!”   第三次在靶台前站定,介明妤低头看了看地上放着的自动□□,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绿色的靶纸,两只手使劲儿地握了一下,只等指挥员一声令下,便麻利地卧倒下去开始装换弹匣。   她一边把换下来的空弹匣装进战术背心的弹匣袋里,一边又嘀咕上了:“沉住气沉住气。”   旁边时刻准备着的安全员,又如同人类看大猩猩一样,看着嘀嘀咕咕的介明妤偷偷笑起来。   这时不知道是谁又开了第一枪。介明妤心里又是一慌,但她立刻就强令自己镇静下来——天知道这是多么为难她这个急脾气。   她在心里默背着动作要领,视线穿过觇孔、掠过准星,最终落在十环大白圈的最下沿。   介明妤轻轻扣动扳机,巨大的空气爆裂声和猛烈的后坐力震得她肩膀一颤。但她刚才匀速勾动扳机的手指立刻从扳机上离开,死死地稳定在那里,没有因此而误扣扳机连续击发。   她定了定神,又一次对准了靶纸,这才重复了刚才扣动扳机的动作。   早前突击的瞄靶,在这时就显得大有裨益起来。虽然她每打出一颗子弹就要重新调整一次,但熟练的找靶瞄靶技能,让她并没有比别人多花多少时间就打完了自己的五发子弹。   正式考核中不再自行前往靶位看靶,待验枪完毕便直接集合带回。   回到她们的集结地域,还不知道成绩,介明妤已经觉得心里莫名就一片轻松。兴许是终于克服了心里的紧张,她直觉她这次打得非常好。   张楠和杜繁琦自然也很关注她们的成绩,还没等到男兵那边结束,杜繁琦就开始一趟一趟地往指挥部跑,希望能把她们的成绩带回来。然而她每次刚一踏进去,还没张嘴,就又被些冷面无情的作训参谋给请出来。   这一次的等待,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都是漫长的。   作训参谋终于从指挥部拿着成绩单出来站到队列前面,下面坐着的这些新兵和新训骨干,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参谋从旁边拿起喊话器,照着手上的成绩表就念起来,第一组就是女兵的成绩:“夏雨果!42环!介明妤!48环!丁珍!45环!……”   介明妤听见自己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脑子里竟然瞬间当机,后面被报出来的成绩一个也没听着。她愣了好一会儿,再回过神来,报成绩的参谋已经念起了男兵的成绩。   杜繁琦和张楠很为新兵们取得的成绩而高兴,站在队伍一侧满,脸泛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兴奋而产生的红光,不住地说着:“你们太棒了!要么说女孩子心细呢,很多男兵都被你们比下去啦!周末排长请客,给你们买好吃的!想吃什么?肯德基还是麻辣香锅?”   新兵们一听见肯德基和麻辣香锅,心里已经垂涎欲滴,但表面上还是矜持着,只是低头嘻嘻地笑着。   介明妤还处在懵逼状态中,忙扭头问身后的张雪莉:“怎么着啊?都打了多少?”   “都上四十环啦!”张雪莉吃吃地笑着,满心里都是周末的好吃的。   介明妤便往赵晓蕾的方向飞了个眼神,又问:“她呢?”   张雪莉满不在乎地一摆头,好像打出48环的不是介明妤而是自己:“谁也没你打得好!48环!男兵到现在也没几个比你打得好的!你太给我们长脸了!”   说着,她伸手猛地往介明妤右肩上拍了一掌,疼得介明妤肩膀往下一垮,差点儿就要叫出来。但再一想到自己打了48环,介明妤便也不怎么觉得肩膀疼了——能打出这样的成绩,肩膀疼一疼,也是值得的呀。   虽然看不上她的张楠不会因为这次她超过了赵晓蕾就对她刮目相看,可是至少,她自己立下的目标,实现了。   介明妤坐直了身板,感觉自己身上又轻松了不少。   这时,前面男兵才终于因为有人打出了50环而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沸腾。 ☆、帽徽为什么这样红(2)   结束了实弹射击考核,新兵们又要重新捡起已经荒废多时的队列训练。不过队列毕竟已经融入了她们的日常之中,现在再拉出来训练,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新训还剩最后两周,考核之后她们就可以下到老兵连。来部队之前,很多人都听人说过,当兵苦,最多也就苦新兵连三个月。因此,她们都盼着考核快点儿来,快点儿让她们下到老兵连。   考核一定会在下连之前,所以留给她们强化训练的时间实际上不足两周了。但在张楠和杜繁琦眼里,她们现在的水平,离通过考核还差得很远。   训练场一侧的梧桐树已经在萧瑟的冷风中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旁逸斜出地拦在那边。张楠站在树下搓着手,一边对新兵们说:“冷吗?用力站就不冷了!”   今天上午的训练刚开始不久,杜繁琦就被站长叫去了站部,只剩下张楠自己组织训练。天气实在太冷,张楠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结束了军姿训练,要开始带她们过队列会操的流程。   刚整好队,杜繁琦就匆匆从楼里跑出来,老远就喊:“张楠,张楠!等一下!”   张楠听见了,下了稍息的口令,便扭头去看着杜繁琦。新兵们不敢动,只能转动眼睛,偷偷瞄了排长一眼,见她一脸喜色,也就放下心来——这下总不至于又要停下训练给她们开□□会。   杜繁琦叫过张楠,简单说了几句,张楠脸上也换做了轻松愉悦的神情。新兵们偷偷瞧见了,难免就好奇起来。杜繁琦跟张楠谈完了,终于走到队伍最前面,说:“讲一下。”   新兵们对这句话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杜繁琦话音刚落,十几个新兵便整齐划一地立正了。杜繁琦又说:“稍息。刚刚站长叫我过去,说直工科下来通知,今天下午举行新兵授衔仪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笑容又绽开一分,继续说道:“要给你们授衔啦!戴上新军衔,你们就是真正的军人了!以后可以行军礼啦!”   新兵们听到这里,都觉得很高兴,毕竟穿了两个月光秃秃的军装,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然而毕竟还在队列里,除了眼中突然迸出的光彩,她们什么也无法表达。   杜繁琦又说:“授衔的时候还要宣誓,我也没想着这么突然就要给你们授衔了,之前没让你们背。所以现在我们就换一下训练科目,今天上午我们在室内熟悉仪式流程,背军人誓词。好,立正。”   新兵们又齐刷刷地立正,这一次,连靠脚的声音都格外响亮。   未曾想,还没到戴上军衔,杨娜娜背着军人誓词,已经哭成了泪人。张楠见不得新兵哭,刚要发脾气,就被杜繁琦拦下来。杜繁琦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今天这种日子,就别再说她们了。   然后杜繁琦走过去,给杨娜娜递了纸,语气温和地问道:“有这么激动吗,哭成这样?”   杨娜娜接过纸,抽抽搭搭地道了谢,回答说:“我,我三公里一直不及格,挨了那么多骂,总以为我捱不到这一天就要被退兵了,呜呜呜……”   杜繁琦又气又怜地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杨娜娜的发顶,说:“傻孩子,想什么呢。”   一边别的新兵听见杨娜娜的自白,也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却也对她这句话心有戚戚焉,又都一个接一个地静默下来。   是呀,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挨过练受过罚,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可以戴上军衔,宣誓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了,她们的心里怎么会没有感触呢。   没有标志服饰的作训服看起来尚且不算奇怪,但没有标志服饰的常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光秃秃的十分难看。好在一会儿就要给她们发下金灿灿的帽徽领花和崭新的胸标肩章,穿着“军便装”坐在礼堂里的新兵们,心里都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迎军旗、奏军歌、首长讲话,介明妤坐在下面听着师参谋长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未来是属于你们的”云云,迟到的那份感慨终于涌上了心头。   这样的场景,粗粗看来其实和从前在高中在大学时的开学典礼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仔细一想,又的确是大不相同。虽然她在这里才生活了短短的不到三个月,但这一路走来她所经历的,竟然让她感觉比前二十余年所经历的都要多得多。   介明妤自嘲地想,等她退伍之后,如果还有机会像从前一样站上母校的讲台面向学弟学妹们讲话,她一定会用自身的经历告诉他们:当一个好学生,比当一个好兵容易得多,大家一定要以学姐为诫,好好学习,不要去自讨苦吃。   这时,台上的参谋长结束了训话,开始宣读授衔命令。由于整个师部的新兵都在列,为了节省时间,便只在每个连队选取了一些代表,宣读了姓名,而用“等”字代替了余下的名字。介明妤这样不讨班长喜欢的,自然轮不着被报上去当代表。   介明妤意识到自己成为了“等”的一员,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暗自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要让大院里的人们一提起女兵排,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叫介明妤的女兵。   一系列冗长的程序之后,一套崭新的军衔和军种符号等终于发到了她们手上。介明妤拿着手里的一枚帽徽、一枚胸标、一枚国防服役章、两枚领花和两枚肩章,却觉得自己好像拿着什么圣物一样,连心灵都得到了荡涤。   上面事先已经安排了新兵两人一组互相上衔,因此入座时她们已经按照平日里关系的亲疏各自组合过了。介明妤自然是和黎越一组,互相摘了帽子把手里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放进去,开始为对方戴肩章。   “真不容易呀……”介明妤一边拧着螺丝,一边喃喃道。无论是入伍以来在训练场上顶着风瞄靶,还是熄灯以后关起门来在屋里挨练,或是偶尔苦中作乐拿同年兵开玩笑与被开玩笑,甚至是上周末大家一起吃着杜繁琦和张楠请客的肯德基、围着杜繁琦的小平板看电影。这些泪水和欢笑,一幕幕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想起前不久还堕落到想要放弃的自己,庆幸着自己坚持到了这里。   黎越心里也有着百般思绪,这两个月来,她也曾经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曾迟疑过是否还要勇敢向前,好在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她终于戴上了向往已久的国防服役章。   黎越抿嘴笑起来,拧紧了介明妤领花的最后一颗螺丝,又拿起她的卷檐帽,上上了小帽徽。替介明妤戴好帽子,黎越怀着大功告成地心情拍了一下掌,俏皮地说道:“Congratulation~”   介明妤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见黎越的这声祝贺,看见黎越带笑的眼睛,她一愣,连忙低下头,三两下替黎越把帽徽上好。肩上肩章似乎重有千斤,她抬起胳膊把帽子往黎越头上扣,都觉得胳膊似乎沉得抬不起来。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感触,为黎越戴上帽子的一瞬,介明妤的眼泪还是刷地一下滚了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与氛围之下,她难以控制的情绪无法避免地就这样爆发了出来。这眼泪到底为喜悦而流,还是为悔恨内疚而流,介明妤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又一次猛地低下头,同时抬起手背,很迅速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极力地克制住继续流泪的冲动。因为她知道,情绪容易传染,她在这儿哭起来,很容易就会引得她的同年兵跟她一起哭成一片。   她不能带这个头。   但即使这样,在后来的军人宣誓仪式上,介明妤每说出一句话,眼泪就从眼睛里涌出来一次。她不能抬起手来擦,只能把右拳握得更紧,更大声地喊出余下的几句誓词:“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军队,誓死保卫祖国。”   原本授衔仪式结束之后就该各自带回,然而临到值班员要组织退场了,上面又突然下来通知,让新兵营原地等待,有分管的首长要来就考核事宜向新兵讲话。   已经起立的战士们又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首长到来。又过了一阵,有消息说首长还在从团里回来师部的路上,让大家稍安勿躁。   介明妤一听这话,心里就好笑起来。让新兵等着上级,新兵们哪里还敢躁得起来?   不过参谋这话一出来,男兵那边的几个干部倒是立马躁起来了。一方面为了活跃气氛,一方面也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教导队那几个队长排长带着手下的战士竟然拉起了歌。   男兵那边嚷得热火朝天,而女兵这边就仿佛有个结界把她们和男兵隔绝开一样,一个个仍然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不过她们心里确实是害怕的,这两个多月以来,军歌学了不少,但拉歌那些词儿,杜繁琦和张楠可是一句也没教过。按张楠的话来说,她在S师待了三年,还没见过能让男女兵拉上歌的场合。   但世界上这些事,总是会有例外,今天这不就遇到了?   新兵们心里都敲起了小鼓,这要是男兵那边儿突然抛过来一句话,她们到底是接还是不接?要是接错了话,班长会不会觉得她们又丢了她的脸?   介明妤大着胆子瞟了一眼张楠,发现张楠坐在那儿表现得仍然非常镇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于是介明妤也淡定下来——她突然醒悟过来,这事儿本来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小虾米着急,班长都不急,她们又怕个什么劲儿。   男兵那边你来我往地拉了半天,六个排里有一半儿都意思意思地唱了歌。女兵们还是像刚才那样岿然不动地坐着,完全没有被他们热火朝天的氛围所感染。   这时,不知道是哪个男兵大着胆子喊了一句:“女兵!来一个!”   有了一个带头的,跟风者也就顺势而起,不管是不是跟带头喊的那个人一个连队的,这时候也都冲着女兵这边喊起来。   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张楠一见这阵势,立马又急了起来,扭身对杜繁琦说道:“这不是欺负人么?”   “拉个歌儿怎么扯到欺负人这事儿上了……”杜繁琦不能理解张楠的思路,只是顺着男兵那边的叫嚣声远远地望了一眼。   杜繁琦在军校时遇到集会或是野营行军途中休息,也经常各个模拟连队一起拉歌,对这些情形也十分熟悉,倒不至于觉得有什么。不过来了S师,张楠只说这里不兴拉歌,便没有教新兵拉歌的词儿。   于是杜繁琦站起来,利利索索地对着新兵们扬声说道:“孩子们,排长没教你们拉歌儿,咱们还不了嘴,但咱们不怕,爽爽快快地给他们男兵唱一首,让他们看看我们女兵的气势!谁来指挥?”   杜繁琦这番话说出来,却半天无人响应。她估摸着男兵那边又要起哄,正准备偷偷踢一下面前杨娜娜的脚让她起来,介明妤在那一头便腾地站起来,响亮地打了报告。   介明妤原本不打算出这个风头,不过眼见着杜繁琦又要黑脸,她心里也确实有太多情绪需要一个突破口,便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她之前练了许多年大提琴,也在合唱节上当过指挥,这时候也不算赶鸭子上架。她走到她们座位区域的正中,摆好了手势,说道:“女兵都有,唱出气势!”   杜繁琦松了一口气,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来,便等着介明妤起歌。她满以为介明妤会起个“团结就是力量”、“严守纪律歌”、“女兵谣”之类,至多也就是个“强军战歌”。然而介明妤在那边开口就把看起来似乎是专属男兵的歌唱了起来:“当兵才知道过去的模样太放松!预备!唱!”   下面坐着的女兵一听,愣了愣,还是杜繁琦率先开口,才带着她们唱了起来:   “当兵才知道过去的模样太放松   当兵才知道自己的骨头硬不硬   当兵才知道什么是孬种和英雄   当兵才知道千金买不到战友情   当兵才知道帽徽为什么这样红   当兵才知道肩章为什么这样重   当兵才知道祖国的山河在心中   当兵才知道军人热血筑忠诚   山林我是那生风虎   大海我是那搅浪龙   长空我是那穿云鹰   咱当了兵才知道好男儿   嘿!就是要当兵”   介明妤指挥完这一首,啪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从前面跑步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黎越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纸,低声说:“擦擦吧。”   介明妤仍然沉浸在刚才放声歌唱的痛快当中,不知道黎越为什么要给她纸。她接过纸来拿在手上,看得黎越在旁边无语极了,又小声提醒道:“你唱歌太投入了,眼泪流了一脸,快擦擦呀!”   介明妤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伸手摸了一把脸,泪痕都快要干了,薄薄地在脸上结出一层盐霜。她拿着黎越给的纸,正要抬手,忽然想起来还应该跟班长打个报告,便扭头看向张楠,小声说:“报告!”   张楠刚才就看见她那两行情难自禁的清泪,这时再看见她手里拿的纸,自然知道她打报告要干什么,便一脸嫌恶地准了她:“赶紧擦!” 作者有话要说:  嗯,即使是放存稿箱也要告诉大家,这首歌是我奶奶最喜爱的青年歌唱家刘和刚先生演唱的《好男儿就是要当兵》。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军歌呀~ ☆、帽徽为什么这样红(3)   和授衔仪式一样,结训考核也来得十分突然。离既定的下连日期还有近一周时,从警备区作训处下来通知,抽调S师女兵新训排参加警备区统一考核。   不得不说,虽然张楠平日里管新兵很严,要求也高,很让新兵们害怕,但也正因为如此,新兵们才能在全警备区的考核里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   除了极为考验爆发力的百米短跑成绩不理想之外,所有人员的考核项目全部合格,包括三公里一直不及格的杨娜娜,这次也擦着及格线跑回了终点。   考核结束之后警备区的首长进行讲评,又对队列会操时S师女兵的精神面貌和赛后作风赞不绝口。张楠和杜繁琦带着十几个新兵,听了首长的口头嘉奖,站在队列里,感觉腰板都更直了。   然而介明妤对自己这次的成绩却不满意。考核时她憋着一股劲儿,按量考核的项目诸如仰卧起坐、俯卧撑等,她都做得又标准又快,最后成绩甩开赵晓蕾一大截。可到了按时间考核的长短跑,毕竟没有机会多加练习,介明妤实力有限,爆发力又不足,虽然只是比赵晓蕾慢了一点儿,她也觉得被赵晓蕾比了下去,心里不很开心。   这份不开心一直延续到她们从考核地回到师部通信楼,夜里在卫生间自习,介明妤都还不自觉地撅着个嘴。   黎越见了,笑着开解道:“哎呀,以后还有机会超过她,别再不开心了。你看你,跟个小孩儿似的,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大姐呢。”   提起张楠给她起的这个名字,介明妤又是一肚子气,但这名字从黎越口中说出来,她也不能跟黎越发脾气,只好一扭身子就去挠黎越的痒痒肉以示惩戒:“你再提我年龄最大这事儿信不信我弄死你?”   离下连还有一周多,即使考核已经完毕,新兵们也不能就此休息下来,每天到了操课时间,仍然要出去进行队列训练。   不过新训的苦日子总算是可以看到头了,幻想中那个新的班长也终于要和她们见面了,想想这些,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干劲。   然而越到最后阶段,张楠的脾气也越来越大,新兵们动辄得咎,自然也就越来越盼着下连的命令来拯救她们。   这一天她们正在训练场进行队列训练,杜繁琦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便走开了。待她回来,便把正在进行齐步行进的新兵们叫停了,眉飞色舞地问新兵说:“咱们这几天不训练了,你们排几个节目,咱们跟教导队的男兵一起办个结训文艺晚会,怎么样?”   被问及的新兵们不敢回答,张楠在一旁倒是反对上了:“她们还是新兵,怎么能跟男兵瞎胡闹?”   “这怎么是瞎胡闹?”杜繁琦微微侧了一下头,“这是基层文化建设。她们也紧张了这么久了,下连之前让她们玩一玩开心开心不好吗?非得在外面挨冻?”   张楠便不说话了,心想就由得杜繁琦去作。   “你们先继续练着,我上去跟站长请示一下。要是成了咱们也刚好歇几天。”杜繁琦说着,转身往楼上走了。   介明妤斜着眼偷偷瞟了瞟杜繁琦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杜繁琦爱玩闹不爱干正事儿这一点倒是至今没变——不过现在她可太感谢杜繁琦还保留着这个个性了。   没一会儿杜繁琦就挤眉弄眼地回来了,叫张楠带新兵回女兵俱乐部排练节目。   张楠虽然起初反对新兵们跟男新兵一起办晚会,但上面下来了命令确定要办这个晚会,她组起起来也十分积极。   首先要选派一个主持人,论个头必然是夏雨果最高,但夏雨果的普通话实在是车祸现场,这就只能pass掉。盘靓条顺普通话也说得流利的要数介明妤,然而张楠又嫌介明妤语速太快,也不是理想的人选。排来排去,杜繁琦和张楠一致决定,让黎越上。   定下了主持人,就开始选报节目。刚才还因为普通话说不好而与主持人身份失之交臂的夏雨果,这时候立马就被安排了方言小品的任务,跟着余下的同年兵一起写台本去了。从小在大院儿里长大的介明妤在方言项目上没有优势,本来打算暗戳戳地在下面看节目就好,没成想被杜繁琦揪了过去,说:“你不是会拉大提琴吗,赶明儿让你张楠班长外出去琴行给你租个琴,你去表演个这,也挺好的。”   介明妤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逢着周末,杜繁琦跟家里去游乐园,她和俞宝音则各自背着跟自己个头差不多的琴,去音乐学院。   介明妤虽腹诽着“你倒是把我的事儿记得清楚”,却还是答应了下来——在现在的条件下,能拉拉琴也是一种放松了。   借此机会,张楠终于在被关了两个多月之后得以外出了两个小时,乐呵呵地替介明妤租回来了大提琴,又顺便买了许多好吃的。   新兵们看着张楠买回来那些吃的,眼馋得不行,但心里也清楚,那些吃的没她们的份,只能吞吞口水,又投入排练之中。   杜繁琦从网上找了琴谱,放在平板上供她练习使用。介明妤在桌前坐下,椅子不够高,她的同年兵们便纷纷把自己的笔记本贡献出来为椅子增加高度。介明妤朝大家感谢地笑笑,紧了紧袖口,拿起琴弓摆好架势,说:“来,给你们拉个弦子。”   众人听她把大提琴这种洋玩意儿说得这么接地气,一个个的都没绷住,在旁边笑起来。   自高中毕业之后,介明妤就再没坚持每天拉琴,现在突然让她捡起来,她的压力也不算小。这练手的第一把果然拉得磕磕绊绊,谱子都忘了,还得腾出手去划拉平板翻谱子。   不消任何人出声,介明妤已经知道自己这次又丢了人,只能更加勤奋练习,希望这次突击能够让自己找回之前的状态。   这样一来,新训的最后一周,新兵宿舍每天都有悠扬的琴声和笑点很奇怪的方言小品传出来,倒让整个通信楼的气氛都轻松了很多。而被选做了主持人的黎越就只好暂时脱离了集体,在张楠的带领和监视下,每天去教导队和男兵派出的主持人小哥写串词念稿子。   晚会在新兵下连的前一天晚上举行。   女兵们因为是通信站自己组训,所以不存在下连之后就各奔东西的情况。但男兵就不同了,师部所有连队的新兵集中训练,明天命令一下来,也许今天夜里还睡对头的两个战友,就要背着背包说分手了。   所以,尽管黎越和男兵主持人马擎天已经按照上面领导的要求不去渲染离愁别绪,女兵的方言小品极尽可能地制造着笑点,男兵那边音色带有一些悲怆的二胡独奏也选了曲调欢快的《金蛇狂舞》,晚会也还是在一片新战友们互相依依不舍的气氛中宣告结束。   杜繁琦生怕女兵也受到男兵的影响,心理上有波动,带回时一路上都在强调:“你们可千万别有情绪,明天下了连,你们也还是在一块儿,今晚可千万别难过得睡不着觉。”   然而她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的新兵们非但没有被男兵影响了情绪,反而都为明天终于要下到老兵连激动不已——苦了近三个月,明天终于要迎来解放了!   第二天一早,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新兵们都早早地爬起来,认真叠好被子,打扫干净卫生,等着站里向她们传达下连的命令。   新兵们原本以为只是通信站内部搬个宿舍的事情,然而开饭回来,张楠就叫她们把各自的背包打起来,又去叫了要接替她来管理新兵的那个上等兵,对新兵的个人物资进行点验。   新兵们这才知道,即使只是从这间宿舍搬到隔壁的老兵宿舍,她们的下连也仍然是仪式感十足的。不过点验就着实让人头大了,她们在刚到S师时曾经历过一次,无论是带外包装的东西,还是贴身穿的内衣裤,通通翻出来堆在地上——遇上时间稍微宽裕一点儿,才能享受到贴身衣服被放在别的东西上头,不用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待遇。   新兵们背着背包站在走廊里,宿舍门紧闭着,也不知道里面现在又是怎样的惨状。   夏雨果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烦死了,又要把内衣裤全洗一遍。”   赵晓蕾听了,阴阳怪气地说道:“都能在厕所里吃东西了,还穷讲究个什么呀。”   介明妤本来没准备搭理这茬,不过听见赵晓蕾这么说,难免好奇,便稍微冲对面扭了脸,只见夏雨果的脸涨得通红,却没反驳什么,也不知这又是一桩什么样的公案了。   不过对赵晓蕾能屈能伸的适应能力,介明妤也是心服口服的——让不洗脸她就能不洗脸,让把剩下的面全吃掉她就能全吃掉;查卫生不合格,让拿自己的毛巾去擦卫生区,她二话不说第一个就拿着毛巾打报告出去了;张楠说她不服气,她第二天就可以对张楠毕恭毕敬,恨不得给张楠当孙子——即使背地里她也会抱怨,可是比做样子,她们同年兵里真是没人能比过她。   介明妤正想着赵晓蕾或许真的是个要干大事的人,一直紧闭着的宿舍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是他们的新班长。   “你们进去吧,把你们的东西都带好,到隔壁宿舍来,我给你们分配床位。”这个叫王方琬的上等兵温婉地笑着,即便在没有暖气的走廊里,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补点儿货嘿嘿~谢谢大家留言~当然默默在看的小宝贝也谢谢你们~ 天气越来越冷啦,大家出门注意保暖,么么哒。 ☆、后进生也有春天(1)   下连之后,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确实过上了和新兵连时全然不同的好日子。   在S师女兵排,列兵和由上等兵及士官组成的老兵是分开管理的。新兵住在一号宿舍,老兵住在2号宿舍,而她们原本的新训,其实只是在每年新训才暂时充当宿舍,待新训结束,就又恢复成女兵学习室——不过也仅限老兵使用,新兵的学习室,仍然是“通宵营业”的卫生间。   张楠回了老兵那边,除开每天叫个新兵过去帮她打理床铺之外,就不怎么和新兵们来往了。杜繁琦作为排长仍然经常过来,但她总不像张楠那样难伺候,新兵们也就不觉得压力那么大。   她们的单位是通信值勤单位,女兵都是话务岗位,说白了就是接电话的。所以下连之后,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背S师和相关业务单位的电话号码。同样都是抄背,新训时背条令熬过多少个通宵,新兵们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但她们的新班长王方琬,在第一天就和她们交了底:她也是苦过来的,不愿意再那样对新兵。所以,只要新兵们白天努力,她就一定会让她们准时睡觉,不克扣她们的睡眠时间,就算安排了罚抄,也一定把量控制在熄灯后半小时能抄完的范围内。同时也希望她们和作为班长的自己能够精诚合作,共同开创属于通信站女兵排的新纪元。   想想新时代要在自己手上开创,新兵们竟然都还有些小激动,学习起来自然也就更带劲了。   学习是介明妤的强项,可以说,下连之后她的生活水平比新兵连时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每次她早早地背完了号码通过考核,同年兵们还有考核出错的罚抄,这时王方琬交代的零碎活儿就只能由她来干。虽然累点儿,但却歪打正着地赢得了王方琬的好感。   这天又是这样,她背完号码早早地回了屋里准备睡觉,王方琬还没睡,见她回来了,便让她帮忙打一杯水晾着明天起床喝。   介明妤应下来,正准备出去,王方琬又说:“你顺便也告诉你们同年兵,睡觉前记得把水壶里打上水,不然你们明天又没水喝。也提醒她们动作快点儿,抄完了好回来睡觉。”   “是,谢谢班长。”介明妤带着王方琬的杯子和她们的一只水壶出来,往水房走的路上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王方琬似乎每天都要等到新兵都回来了才睡觉。她心里一暖,捧着王方琬杯子的动作都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待介明妤接好水回去,王方琬忽然说:“我觉得你这个孩子也挺好的啊,为什么张楠班长那么看不上你呢?”   借着屋里一片漆黑不会被看见,介明妤无声地笑了笑。其实王方琬今年才不到二十岁,但她每次把比她还要年长的新兵叫成孩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她不自量力。部队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早一年入伍,早一年经历,就是会让人感觉到她们明显的成熟。   其实张楠也是,论起军事素质和军人必备的服从,张楠也的确是过得硬的。介明妤从来都不是不服她别的什么,只是实在对她有时候硬要塞给新兵的那套歪理不敢苟同。虽然张楠给过介明妤许多难堪,但再回想起还未远去的那段日子,想到这一点,介明妤却突然觉得,她应该是要感谢张楠的。   毕竟在她的兵之初,张楠对她也是倾囊相授——无论最终她接受与否。   介明妤想了想,说:“大概是我新兵连那三个月,确实太混蛋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已经烧尽了,原本就喜欢玩闹的杜繁琦带完了新兵,更加没正经事儿干,每天就在屋里看看电影小说,把老兵的训练和值班都全权交给了张楠去安排。   军龄职务鄙视链最末端的新兵们对杜繁琦每天的生活艳羡不已,即使在晚上背号码时间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也还是畅想起了以后考学提干,过上这样日子的情形。   一心只想好好把这两年过完就要退伍回家的介明妤对她们嗤之以鼻:“你们这些人也是没得羡慕了,回家多自由啊?比不了天天关在这儿啥也干不成只能看个电影?”   旁人却觉得是介明妤想不明白:“你傻呀?在这儿待着,啥也不用干,每天还有人伺候着你。”   “那是分工不同,不是啥也不用干……懒得跟你们说。”介明妤摇摇头,又低下头背自己的号码。   王方琬已经告诉了她们,第一个学出业务的人,年底评功评奖一定会有优秀士兵和嘉奖。虽然这只是最末等的奖励,但介明妤觉得拿到了这个奖励,离立下二等功彻底摆脱周新蕙的控制也就更近了一步,便每日以第一个学出业务为目标而奋斗着,又憧憬着未来自由自在的生活并据此苦中作乐。   黎越倒是容易满足,一边对着自己默写号码的答案,一边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挨骂,不太受累。新兵嘛,还想怎么着啊?”   一旁张雪莉也一哂,说:“谁说不是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不得,非得让人伺候着?”   介明妤听着这话头又要往批判老兵作风上带了,忙“咳”了一声,阻止张雪莉继续说下去。   张雪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讪讪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反正啊,我知道自己是个新兵,也不指望谁来伺候我。”   “就你们仨态度端正,哼。”赵晓蕾的老乡丁珍坐在另一头低声嘀咕了一句。   张雪莉听见了,抬头冲着那边,一句口头禅又甩了过去:“你有病啊?!跟你说话啦?”   黎越和介明妤见状,连忙说着“算了算了”,把张雪莉拉回来。   但新兵们的好日子没有过上几天,就又陷入了曾经那种不断挨练的循环中。   起初和她们第一次挨练一样,也是有老兵跟王方琬告状,说她们又在外面嘻嘻哈哈。这时王方琬只是集合她们再次强调了纪律。后来,又有老兵来跟王方琬说新兵在外面一点眼色也没有。王方琬仍然只是在开会的时候提点她们要替别的老兵干活。   但长久之后,王方琬终于也受不住天天都有人以各种原因来找她,说新兵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质问她是怎么带的兵。王方琬也觉得委屈,她不想跟新兵发脾气,但好好跟新兵说,她们又始终要被人抓住把柄。   而且她们的号码学习情况也总是没有起色,排长站长轮番过问,她也不敢给出一个保证。   于是一段时间之后,每一周的班务会上,王方琬都会带着在站务会上受到的批评回来向新兵发一通火。但发完脾气,她又会为自己刚刚的行为而后悔,又来跟新兵们说一堆掏心窝子的话,甚至大哭一场。   起初新兵们心里还有些内疚,但是几次三番下来,她们也都怕了王方琬情绪的反复。   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王方琬决定更改她原先的政策,这就让新兵们更加难过起来。   王方琬是她们同年兵中第一个学出号码的,大概天生就对数字比较敏感,背起来轻松。因此她也就简单的以自己的情况作出了判断,贸然地制定了之前的训练方案。没想到新兵的成绩一直提不起来,还让她夹在新兵和站领导之间受气。   现在王方琬拿她们的号码成绩没有办法,也只能给她们布置大量的罚抄了:“我原来以为不用抄那么多,只要用心背就好了。但是现在看起来不行,你们还是每天多抄吧,每人每天顺两遍号码,每天早上训练之前我会发顺序给你们,第二天起床前交我床头。如果当天考核满分,可以只写一遍。多重复,你们一定能背出来的。”   所谓顺号码,就是把她们背的号码按照特定的顺序默写下来。她们现在已经把所有号码都学过了,也就是说,顺号码就要顺所有的号码,一千多个号码,就算是介明妤来写,一遍也要一个多小时。   新兵们一听这个新政,心里都是一阵哀嚎。   介明妤本来就觉少,倒不怕罚抄,而且她已经有自信每天的考核都能拿到满分,一遍号码更难不倒她。   只不过,她都还能想起下连那天早上王方琬脸上的笑容,可是现在那个笑容已经很久没出现在王方琬脸上了。介明妤看着王方琬现在略显憔悴的形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的同年兵们这不就是捡着王方琬性格比张楠软一些就欺负人家么?   这时王方琬又想起来一件事,补充道:“介明妤因为已经保持很久每天考核满分了,我跟排长请示过了,她可以多用一件护肤品。只要你们其他人的成绩有进步,你们也可以多用。福利都是自己争取的。介明妤,下次开库你就可以把你的东西拿一样出来用了。”   S师女兵的等级制度十分森严——这也是最让介明妤反感的一点。而等级制度森严到什么地步呢?新兵用护肤品的件数都有限制。作为新兵,她们现在可以用的护肤品只是基础的洗面奶和水乳。   现在班长发话特批介明妤多用一样,她都还是有些不敢。因为她都可以想象那些无聊的老兵要是看见了她洗漱包里多了个精华液——尤其不巧的是她来时带的那瓶还是“杂志款”,连张楠都知道的“小黑瓶”——又要在那儿阴阳怪气地念叨着“新兵都可以用这么多东西了”。   不过她还是高高兴兴地道了谢,没有再多说什么给王方琬添堵。 ☆、后进生也有春天(2)   从新政开始实施起,介明妤就开始督促着每天晚上都跟她坐在一起的黎越和张雪莉背号码、互相考号码。   一方面她心疼王方琬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一方面她也心疼她的同年兵因为写罚抄而日益明显的黑眼圈。   她们这么互帮互助地背了两三天,杨娜娜见了,也主动要求加入进来。介明妤自然不会拒绝,就这样,没过几天原本只是三个人的互助小组,竟然成了每晚介明妤组织的非正式新兵号码考核——参加人员包括整个新兵班,除了赵晓蕾。   不单是介明妤不服气赵晓蕾,赵晓蕾也一直在暗暗地跟介明妤较着劲。不过现在看来,她们之间的较量还算是良性竞争,一直在鞭策着她们加油学业务。虽然两人平日里互相争着各种第一,但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不过都是女孩子,难免也有吵架拌嘴的时候。   这天早上,介明妤叠好被子,和往常一样端着盆去水房洗漱,到了擦脸时却怎么也找不着自己这瓶肌底液了。她记得自己昨晚用过之后是收起来了的,便把洗漱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仔仔细细翻了一遍,也还是没有。   这时她的同年兵都或者在补觉,或者在叠被子,介明妤便端着盆走回去,低声说:“大家,我的那个黑色瓶子的擦脸的找不着了,你们一会儿洗漱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看是不是我昨晚用完过后黑灯瞎火地放错包了。多谢多谢。”   赵晓蕾正坐在被子前面掐线条,听见介明妤这话,立刻幸灾乐祸地哂笑一声,说:“让你多用就真拿出来多用,得瑟呀,就是矫情,丢了活该。”   本来介明妤丢了东西心里就不好受,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被赵晓蕾呲儿这么一句,她立刻就火了,还嘴道:“怎么着啊?赵晓蕾,我能多用一种东西你嫉妒啊?”   “我犯不着嫉妒你。我只是说,东西丢了,活、该。”赵晓蕾在那边儿整着自己被子,翻着白眼回答道。   介明妤把手里的盆往地上一扔,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噪音,紧接着她说:“活不活该轮得到你出声了?”   刚才她扔盆那一下,已经让新兵们吓得够呛了——这要是吵醒了老兵,岂不是又要挨练?然后她甩出这句话,又让她的同年兵们感觉她这话音里火药味越发重了——如果两人这时候吵起架来,那必然是会吵醒老兵的。   但她们余下的人里,谁说话也没有这两个人有气场,就算张嘴干预也压不下来。于是只得由跟介明妤关系不错的黎越过来打圆场,把介明妤拉开:“别冲动别冲动,犯不着啊犯不着。咱们不跟她计较。一会儿你们再吵起来,死的可不止你俩,想想咱们同年兵,乖。”   每到这种时候,黎越这个比介明妤还小几岁的人都会跑来让介明妤“乖”。原本还生着气的介明妤听了这话,噗嗤一下笑出来,说:“你才乖呢。”   也不知赵晓蕾今天是怎么了,听见黎越劝介明妤的话,又丢过来一个白眼,嘴里碎碎念道:“谁愿意跟她计较似的……”   介明妤知道再说下去,自己这急脾气肯定就要跟她干起来了,扭过头剜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这一架没吵起来,而介明妤的小黑瓶最终也没找到。她心知这东西是被人给拿了,却也只好自认倒霉,假装自己从来没拥有过它——继而在第二次开库时又拿了支眼霜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加班训练,新兵们的号码成绩终于七七八八地赶了上来。杜繁琦决定在春节放假之前一天组织新兵进行第一次正式的下班考试,通过考试的,就可以跟着一个固定的老兵学着接电话了——这时离春节已经不远,而按照惯例,连队要在这段时间组织一次谈心交心活动。   班长王方琬挨个找新兵谈完话,就轮到排长杜繁琦上场。   介明妤被同年兵叫住说让她去女兵学习室找排长的时候,她大致数了数,自从到这儿见到杜繁琦起,她已经和杜繁琦谈过两次心了——一次是她第一次站军姿,重心落在脚后跟上以至于摔倒,杜繁琦以为她要泡病号,把她批判一番;另一次是她因为被张楠看了日记本,跟张楠顶撞起来,杜繁琦单独把她叫出去传授了一些人生经验。   之前王方琬找她们,也就是问了问有没有什么实际困难需要组织上帮助解决,介明妤不着边际地想到了“要回家”,但她知道这是说不得的,只好特别让人省心地说了没有。这次杜繁琦找她们,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套路。   介明妤放下手里的号码本,起身跟王方琬打了报告,便出宿舍到了隔壁的学习室——也就是她们新训时的宿舍。   她一进去,刚抬手敬了个礼,杜繁琦就冲着自己旁边的空椅子一努嘴,说:“坐吧。”   介明妤一愣,重复道:“坐?”   “谈心嘛,又不是训话,坐吧。”杜繁琦点点头,“更何况,咱们俩也能算发小,虽然吵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架……不过哎,咱们大院儿里长大的孩子,最后哪有不和好的呀,你说是吧?”   介明妤笑笑,没说话,走过去坐下了——是已经成了习惯的板正坐姿。   待她坐下,杜繁琦就开始翻自己面前的小本本,终于翻到写着介明妤名字那一页,然后问:“怎么,过年也不打算给家里打电话吗?你的通话时间可又攒了二十分钟了,加上过年的十分钟就半个小时了呢。”   介明妤听她问起,刚想说“不打”,却突然想起来上次介东源所说的,杜繁琦一直在替她向周新蕙报平安。她心里一惊,忙问:“排长,你不是还继续每周给我妈打个电话报平安吧?”   杜繁琦之前说过,只有她们俩时,介明妤可以不用叫她排长,不过介明妤已经习惯了叫杜繁琦排长,现在再要让她叫名字,她反而觉得别扭。   “那倒没有了,”杜繁琦仍垂眸看着自己小本本上记录的东西,“周阿姨说知道你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让我也不用再向她汇报情况了。”   这话听得介明妤目瞪口呆,半天才问:“你这是……都跟她说了什么……什么叫我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介明妤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周新蕙亲生的闺女。   杜繁琦抬头,脸上表情倒十分轻松愉悦:“我可什么也没说,我也知道报喜不报忧的,从来都是说你在这儿挺好的,条令回回都考第一。”   介明妤心说:可不是只能说条令考第一么,那时候她除了条令还有什么能说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大概理解了周新蕙的意思——自己要是过得好,肯定早就打电话回去得瑟了,她妈说什么她过得不好就放心了多半也是跟她拧着劲儿呢。   看来还得是亲生的,要不这性格能这么像。   介明妤暗自笑了笑,说:“这次还是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吧,我妈那边……等我学出业务了再打给她。”   杜繁琦点点头,又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反映么?训练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没有?”   自下连以后,通用科目训练的量减少了很多,每天也就是出操跑一通,体能跑一通,这对介明妤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业务训练,就更是介明妤的强项。没了张楠天天在她旁边冷嘲热讽,生活上她也过得不错,虽然每天还是要干很多杂活儿,不过这也是新兵必经的,介明妤觉得都可以接受。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   “好,”杜繁琦在本子上打上了勾表示对介明妤已经约谈完毕,忽然手里的笔一顿,又抬头问,“那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建议没有?”   介明妤刚要说没有,忽然想到前段时间她和她的同年兵关于羡慕排长的那段讨论。她觉得,虽然这事儿是她同年兵们看事情有些片面,不过也还是应该跟杜繁琦提一提建议。但同时,她也知道这种有些批评性质的话从一个新兵的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   介明妤抿了抿嘴,斟酌了一番,还是开口了:“或许,你可以减少一点儿待在屋里玩平板的时间。我们很多人都觉得当排长真是太爽了,每天什么也不干,有人伺候着,还有工资拿——”   杜繁琦有些尴尬地愣了愣,旋即她那个不高兴的标志性表情就又出现在她脸上,然后她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是排长,我爱干嘛干嘛,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我不是那个意思,”介明妤虽然早就料想到杜繁琦又会这样,但真的看到她这个态度,也是挺无奈的,“你也不是没有做事情。只是你现在的状态,给大家的感觉,就是那种特别消极怠工的样子。在其位谋其政——”   介明妤还没说完,杜繁琦的军用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便暂时闭嘴。   杜繁琦看了一眼手机来显,是总机打来的——正好她不想听介明妤讲道理,便一边接起电话,一边下意识地用下巴颌示意让介明妤先回去。   介明妤见状,只好站起来,例行公事地敬了个礼,从屋里出去了。   这时杜繁琦才终于对着手机那头的总机“喂”了一声,总机听见排长答话了,连忙开始报话:“排长您好,现在是W军区00军军直步兵团警通连的王晋川排长请您讲话,给您接过来吗?”   听见“王晋川”这个名字,杜繁琦立刻扭头去找介明妤。但空落落的学习室里却只有她自己——她刚才已经让介明妤回去了。 ☆、后进生也有春天(3)   杜繁琦果然没有想错,王晋川这通电话打来,弯弯绕绕地叙了一番旧,又套了许多近乎,终于要问起介明妤:“那个,我听我干妈说……”   杜繁琦听他要提介明妤的名字了,又想起总机的监听功能,便说:“你地方手机号码多少,我给你打过来,军线占线太长我怕一会儿我们主官找我找不着。”   她记下王晋川的号码,把军线挂断了,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最后撅了噘嘴,终于站起来朝新兵宿舍去了。   介明妤回到屋里,复习了一遍号码,忽然又被杜繁琦叫了出去。她跟着杜繁琦进了学习室,正奇怪着,杜繁琦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王晋川找你。”   介明妤又是一愣,回过神来之后忙点了点头,说声“谢谢”,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筒里还是待接通的嘟嘟声,两声之后,那边传来了王晋川明显捏了一道的声音:“杜繁琦?”   “是我。”介明妤短促地回答道。   王晋川立刻就不再把握什么礼节礼貌了,咋咋呼呼地冲她嚷起来:“介明妤你个死丫头,我们当你死在S师了呢。”   “你小声点儿,”介明妤耳膜被震得生疼,她瞟了瞟杜繁琦,发现后者已经又坐在那边拿起了小本子,“我活着呢。”   王晋川在那边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音量,说:“宝音天天都在担心你,我都怀疑其实你才是她男朋友吧?上次声哥还给你写了信,你也没个回音儿。我那个同学,那个段斐然,人家一个警卫连的又不可能公然跑来找你,”   王晋川说着,又骂了句脏话,继续说道:“一开始不是说好了给我们打电话么,到了地方又没音讯,你这个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介明妤猜俞声没有让王晋川和俞宝音知道,他喜欢自己这件事。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跟王晋川说自己不好意思往回打电话的理由,只好说:“我们手机上交了,我没有电话号码了。”   “我特么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手机要上交,让你把号码都抄在纸上,”王晋川又气又怒,“宝音没有你的消息,天天缠着我问,我这个心哪。”   号码介明妤是抄了的,但纵然抄了,她也还是不好意思打这通电话的呀——她只好在这边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由着王晋川在那边吐槽她。   “你在那边过得还行吧?你排长……那个杜繁琦,没给你穿小鞋吧?”王晋川前两天回家了一趟,遇见周新蕙才知道这其中的机缘巧合。当然他转过背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俞宝音,自然也又得知了这几个小姑娘之间的陈年旧事——这些公案竟然还是由他而起,王晋川不由为此头痛不已。   介明妤仍然如同小鸡啄米一样在这边点头:“好好好,好的不行不行的。你告诉宝音,别担心我,过年我给她打电话。”   王晋川答应了,又说:“哦对了,上次你们那个晚会,你拉琴的时候段斐然给我们录了像。宝音让我告诉你,你吃胖太多了,别再吃了。”   俞宝音这句话就仿佛一把刀子,直愣愣地捅进了介明妤心里——介明妤甚至都听见了空气进到心室里那声“噗”。这也不是她想吃胖的啊!掀桌!每天消耗量那么大,本来就饿,难免吃得多些!新兵又要求吃得快,那不胖她们胖谁去啊!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缓过来,说:“我知道了。我尽量吧。”   “行吧,也别老拿着人家的电话了,我再把宝音的电话告诉你一次,你记住了,下次记得给她打。她天天在我这儿念叨你,我都嫉妒你知道吗?”王晋川说着,流利地报出自家女友的号码,确认介明妤记下了,便挂了电话。   介明妤把手机还给杜繁琦,说:“谢谢排长。没别的事儿的话,我先回去了?”   杜繁琦拿回手机,却叫住了介明妤:“我想了想,你说得对。”   她站起来,直视着介明妤,继续说道:“我确实不应该在这儿混吃等死。你会参加提干吗?会的吧,那你加油,我也会努力工作。希望我能和你一起戴上中尉衔。你回去吧,叫丁珍过来。”   杜繁琦这几句话接二连三的,让介明妤着实愣了好几下——第一她没有说杜繁琦混吃等死;第二她也没说自己会参加提干。但杜繁琦显然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她只好应下了最后那份差事,敬了个礼回去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杜繁琦定下来进行下班考试的时间。杜繁琦一向是奉行着萝卜棒槌政策的,只不过大过年的,她就暂时放弃了棒槌,只给新兵们面前挂了只萝卜:“今天你们要是通过了考试,过年再让你们多打十分钟电话,十分钟哦,攒三周多才能攒十分钟呢。”   介明妤已经做好了迎接考试的准备,奋力冲击着满分——不过却不是为了十分钟的通话时长。早先王方琬就跟她们说过了,满分的人才能通过考试,而通过考试下到总机班之后,就会有自己的“师父”。   在王方琬的描述中,师父简直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她会关心徒弟爱护徒弟,教徒弟接电话,好像有了师父,新兵就可以过上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虽然已经被“下连了就不苦了”给骗了一次,但听到这些,新兵们还是又一次燃起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而且,只有学会了接电话,第一个成为能够独立值班的新话务员,才能在年底拿到优秀士兵。所以在跟师父这件事上,介明妤当然也要争第一——尽可能地获取时间优势。   介明妤信心满满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离开始考试还有最后一分钟,她闲得无聊,便扭头四下里看了看。   一回头却正好撞上赵晓蕾挑衅的目光。   即使一向觉得这种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的较量很无聊,这一次介明妤也还是回赠了赵晓蕾一个鄙视的眼神。介明妤觉得自从来了部队,她的一些习惯也在渐渐的发生改变,就比如这些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低级趣味。   介明妤这下倒想得开——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幼稚,都是因为跟着这些平均比自己小个三四岁的同年兵在一起,被她们影响的。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呀,起码自己的心态更加年轻了。   她正想着,来替她们考试的老兵就推门进来了,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拿纸拿笔,准备,三,二,一,开始。”   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号码的名称从那个上等兵嘴里蹦出来。   以前考试一直是王方琬、杜繁琦来念,这次突然换了个人,介明妤竟觉得有些不适应,有时候甚至来不及写上号码,那个上等兵已经念了下一个。她只好麻利地做上提示记号,接着往下写,待这张卷子都念完了,在最后检查的那十秒钟里赶紧再补上空缺的号码。   四张卷子都考完,杜繁琦又组织着没有布置节日气氛的老兵来帮忙阅卷。新兵们留在训练教室里,都成了一张张苦瓜脸。   介明妤这一下心里也没了底——她虽然都写全了号码,但难保里边不会出错,毕竟那个上等兵念得很快,好多时候她甚至是下意识地在写号码。   张雪莉坐在她旁边,干脆停止了内心的挣扎,翻开号码本开始复习——准备迎接下一次考试。   没一会儿,杜繁琦就拿着那叠卷子回来了,跟她一起的,还有王方琬和刚才替她们考试的那个上等兵。   杜繁琦在最前面那张桌子前面坐下,把手里那沓厚厚的卷子扔在桌上,皱着眉,一脸惋惜地看了新兵们一圈,说:“怎么办呢?你们考得这么屎,可怎么办?”   说着,她拿起最上面那张成绩单,念了起来:“夏雨果,总分228.5;杨娜娜,总分249……”   一开始看见杜繁琦那副表情,大家就知道这次肯定考得不好了。紧接着又听见排第一个的是夏雨果,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可是平常吊车尾的人啊。不过接着的第二个是杨娜娜,大家瞬间明白了杜繁琦这是从后往前念的。   这下可就轮到平时成绩不错的那几个人忐忑了。   杜繁琦仍然慢悠悠一个一个地念着,终于到了前三名:“赵晓蕾,总分388;黎越,总分392.5。”   只剩下介明妤一个人没出成绩了,偏偏到这时候,杜繁琦停了下来。介明妤看着杜繁琦,只觉得杜繁琦再不宣布自己的成绩,她就要心梗了。   杜繁琦终于露出了笑容,念道:“介明妤,400!”   介明妤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身子轻得要飘起来了。她可以下班了!她可以跟着师父学接电话了!她离成为一个第一个放单的话务员又近了一步!   她想笑,可是当着排长和两个班长,并不敢那么放肆。杜繁琦看她一眼,说:“想笑就笑吧。”   然后她又说:“今天我们让介明妤下总机班了,她的师父就是今天给你们考试的这位班长,林潇。”   介明妤听了,立马站起来朝林潇敬了个军礼,张嘴喊道:“师父好!”   原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的林潇被介明妤这一出给逗笑了,摆摆手说:“不不不,还是叫班长就好。都是叫班长的。”   林潇说完,看向杜繁琦,问:“排长,我想给她放两天假,等春节放完假了,再让她跟我听机,行吗?”   “行,”杜繁琦想了想,同意了林潇的请求,继而又扭头对着余下的新兵说道,“你们就看看你们同年兵有了师父多幸福吧。看你们下次要不要考合格。”   其实不用杜繁琦多说,下面一众新兵已经对介明妤羡慕得不行了,只觉得能有自己的师父,真是太好了。 ☆、您好,04副班!(1)   这个新年,对于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们而言,意义是极其特殊的。   这是她们在部队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她们第一次不和家人一起过年。   下午连队集中包饺子吃饺子,带回之后,王方琬就组织着新兵给家里打电话。不得不说这些女孩们经过了四个多月的历练,已经比刚来时成熟懂事了很多——给家里打电话时,也知道了报喜不报忧,在忍不住要哭时,连忙三两句说完把电话挂掉。   无论如何,都要让家里放心。   介明妤仍然有最长的通话时长,因此再一次自愿排在了最后。她的同年兵打电话时,她就坐在旁边等着,听王方琬给她讲一讲“下班”以后应该怎么做。等她前面的两人手里都有了电话,另一个人把电话还回来时,王方琬便打住,说:“你去打电话吧,一会儿要集合看晚会了。”   然后王方琬又对其余已经打过电话的新兵说:“你们收拾着东西准备上去吧,带着你们的凳子和零食,还有装垃圾的袋子。”   因为过年,新兵们被允许不受金额数量的限制采购零食、水果和饮料。屋子一角摆着她们这次采购的零食,足足装了十五个大号纸箱。刚刚还沉浸在想家的情绪中的新兵,听见终于可以吃那些零食了,立马也擦干净了眼角的泪水,欢天喜地地去挪动箱子拿自己的零食了。   介明妤这儿才刚拨通介东源的电话,那边集合哨音就吹响了。那边介东源“喂”了一声,出于职业敏感,也听见了女儿这边尖锐的哨音,直接说道:“你去集合吧。”   介明妤有些哭笑不得,抱着电话站起来有些为难地看着王方琬,她知道自己应该挂电话,但是心里又隐隐约约觉得如果挂了电话真是很遗憾。王方琬也看着她。想了想,叹口气,说:“你打完电话再上来,记得要准时,不然你同年兵心里又要有想法。”   介明妤忙点点头,说:“谢谢班长!”   然后她又坐下,把听筒拿到耳边,说:“爸爸,新年快乐!”   “嗯,你也新年快乐,”介东源说着,点着手指头算了算,“你这又近两个月没打电话给爸爸了。”   介明妤抬手挠了挠她那一头杀马特男式短发,说:“我这不是干得不好,不好意思给你们打电话么。不过不过,爸爸,我今天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下班啦!”   介东源虽然也在部队工作过很长时间,但毕竟不是通信口的职务,并不懂女儿口中的“下班”是什么意思。但介明妤在那边说得起劲,介东源也就没有打断,由着她继续下去:“以后我每天就跟着我师父去值班室接电话。我们单位每年第一个放单的话务员有优秀士兵,我觉得我肯定是第一个。”   她这样一说,介东源大概就明白了,所谓的下班其实就是去总机上班。   联想到女儿上次打电话回来时的状态,介东源对介明妤取得的小小成绩感到非常欣慰,说:“爸爸早就说过,我的女儿一定不是一个平庸的人。”   介明妤在这边笑起来,半晌,问:“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工作上的事情都顺利吧?”   介东源仍然是从前的那套说法:“都好都好,你不用担心我,你爸爸我才多大年纪,正值壮年,身子骨硬朗着呢。”   似乎是知道介明妤接着就要问周新蕙,介东源继续说道:“你妈妈也挺好的。也不知你们娘俩这是谁惯的臭毛病,个顶个的轴,你不给她打电话,她就天天让我给你带话,说你不打电话是不是觉得自己拿不着你那二等功了,没脸给她打。还说你就是给她打了她也不接。多大人了,还使这性子呢。”   知道周新蕙又在激将,介明妤笑起来——她现在比以往可说是淡定多了。然后她说:“这不都是您以往给惯的么。哎爸,我妈要是再跟您说这些,您就哄哄她,就说她闺女在这儿可差劲儿了……”   介东源沉默了一下,拒绝道:“那不行,说你可差劲儿了,她还是得担心你的。”   介明妤又是一阵大笑:“您这么替我妈着想,我妈知道吗?”   介东源附和着女儿笑了两声,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说道:“行啦。爸爸不跟你多说了,前儿我遇见俞克澜的闺女,她还跟我问起你呢,你赶紧抓紧时间给你朋友们打几个电话,就去集合吧。小新兵蛋子别太嘚瑟。”   被父亲叫做新兵蛋子,介明妤在这边吐了吐舌头,然后说:“那好吧,我这儿也赶紧就上去了,爸爸再见。”   介明妤已经从几个不同的渠道得知了俞宝音对自己的担心和挂念,但是真到了可以给俞宝音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不决。原因很简单,她是俞声的妹妹,介明妤实在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要怎么去面对她。   她抱着电话在那儿坐了半晌,最终仍然决定不给俞宝音打电话了,她确实得好好捋一捋这事儿,再作打算。   介明妤想着,从电话机上拔下了电话卡,心里默念着“宝音对不起”,把电话放在桌子上,回身去搜罗了些零食,提着马扎出了门。   可没走出两步,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最终还是折返回来,拿起了听筒。   “新年快乐呀音音~”介明妤忖度半天,在电话接通后,立马调整到了最轻松的状态,跟俞宝音问了声好。   俞宝音终于接到介明妤的电话,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明妤?!明妤你在那边好吗?没被杜繁琦欺负吧?别的老兵对你们好吗?”   这姑娘抛过来一连串的问题,说到最后竟然还带了哭腔。   介明妤一下慌了神——这姑娘可真是感性,自己在这儿受着罪尚且还没事儿呢,她那边倒先哭起来了。只好闻言细语地安慰说:“你别哭啊,我没事儿,好着呢。杜繁琦也挺好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再说了,一个大院儿里长大的孩子,哪儿能有经年累月忘不了的仇……”   介明妤说着,瞟了瞟计时栏,她还剩下两分钟。于是她连忙说:“宝音,我每周有三分钟打电话的时间,但是我很少往回打电话,这么久让你担心了。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就是让你别再担心我了,我在这儿很好。你也别太想我了,你要是再跟王晋川叨逼我怎么怎么,我估计等不到我回来,他就要过来杀了我了。”   俞宝音破涕为笑,说:“我就是终于接到你的电话,太高兴了。”   介明妤也笑了笑,又想到俞声那一茬,便试探地问道:“你和王晋川,你俩怎么样?声哥呢,他也还好吧?”   俞宝音显然是对她哥想让她闺蜜来给她当嫂子这事儿毫不知情,说:“都好都好,我们都好着呢。对了,前段时间有人给我哥介绍对象了,长得挺好看的,说是在我哥驻地附近的一个什么地方教幼儿园。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给人家拒了。”   俞宝音还不适应和义务兵打电话的节奏,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介明妤一看时间已经不多,虽然对俞宝音所讲的事情还有点儿兴趣,却也没机会再细说下去,只得告诉她:“宝音,三分钟马上就完了,我以后再给你打电话,今天就这样了,你快去吃饭看晚会吧,我也得去集合了。我要挂了啊拜拜!”   介明妤说完,听见俞宝音那边一迭声的“哦”“好”“拜拜”,这才放心挂了电话——赶在通话时间的最后一秒。   然而,这为了让自己放心才打的电话,却因为俞宝音的爆料,更加让介明妤放心不下来了。   声哥你这是何苦呢?她想着,摇了摇头,推开门朝着俱乐部去了。   电视里还在播报着新闻联播,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中国人民年味十足,外国人民仍然水深火热。   介明妤向王方琬和连值班员销了假,正要往女兵队伍的最后坐,杨娜娜忽然戳了戳她的腿。介明妤以为杨娜娜有事告诉她,便弯下腰去听,杨娜娜却只是给她指了指队伍中间的空位。   介明妤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那是个挨着老兵班队列的座位——旁边是她上午刚拜的师父林潇。介明妤恍然大悟,低声说了句“谢谢”,赶紧挤进去放好马扎坐下。   从前看新闻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今天毕竟是除夕,电视里播放的新闻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家等待春晚时闲聊的背景音。连有班长天天管着的新兵这会儿都在聊天,更别说已经自由许多的老兵们。   林潇手里剥着一枚橘子,和自己的同年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感觉到身边的空位有人坐下了,便扭头略看了一眼。   发现林潇扭头,介明妤连忙问好:“班长好。”   这声好说出来,介明妤都觉得有些不习惯——她以前对部队这繁冗的礼节礼貌很是不以为然,现在自己这张嘴竟然也会这么勤快。林潇手里的橘子刚完全剥出来,她颔首“嗯”了一声,把橘子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她另一边的同年兵,想了想,又把另一半递过来给了介明妤:“喏,给你。”   “……谢谢班长。”介明妤接过橘子,不知是不是橘子微酸的味道给刺激的,她觉得鼻子里也是酸酸的。   林潇旁边那个上等兵见了,便探出半个身子来看了看介明妤,问:“你徒弟啊?”   “嗯,我徒弟。”林潇点点头,从面前制式板凳小桌板上的口袋里又拿出一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道:“介明妤,你多大了?”   介明妤捧着那半个橘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22了。”   林潇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又问:“大学毕业来的?”   介明妤点了点头。   林潇便又继续剥她额橘子,笑了笑说:“我也是。你是学什么的?”   “化学。”   林潇又一次停下她的动作,扭头过来看着介明妤,眉眼里都是笑:“我是学药学的。”   她说完,就又回头去剥橘子了。介明妤刚刚才得了她爸那句“新兵蛋子别太嘚瑟”,也不好主动再去搭讪,坐在那儿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的橘子。忽然想到自己也拿了零食上来,连忙弯下腰在自己的口袋里翻腾了一阵,拿出一盒常温酸奶,转身就放在了林潇的小桌板上:“班长,这个给你。”   林潇愣了愣,笑了,拿起那盒酸奶放回介明妤怀里,说:“你自己留着喝吧。”   介明妤送出去的礼物被退了回来,她有些急,又把酸奶放回小桌板上:“不,这是拜师礼。”   介明妤眼巴巴地望着林潇,林潇的同年兵见了,便也来帮腔,对林潇说:“你就收下吧。”   林潇瞥了她同年兵一眼,说:“新兵多难得吃一次零食啊。”   介明妤连忙摆手说:“班长,我不爱吃零食。”   林潇听了,回头冲她一挑眉,故意逗她:“哦?所以不爱吃的就给我了?”   介明妤也觉得刚才那话说得不对,一下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说:“不不不,班长,我……”   林潇又笑起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好了,我收下了。”   介明妤这才心满意足地坐正了身子。电视里倒计时的钟声响起来,春晚马上就要开始。   这时她听见林潇那个同年兵在旁边感慨道:“有徒弟真好啊,不知道我徒弟会是谁。诶,林潇,让你徒弟问问她同年兵,她们这号码还能不能快点儿考出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临时有点儿事情,本来以为可以及时赶回来的,没想到还是迟了。抱抱大家。 最近和正在带新兵的小伙伴聊了聊,说起来她手下有两个姑娘,受不了新训的强度,打了退堂鼓。然而一个在谈心之后越来越上进,另一个坚持退了兵,手续刚办妥。也是挺唏嘘的。 ☆、您好,04副班!(2)   这次假期,王方琬放新兵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到第三天时,又恢复了每天两遍号码的作业。   但新兵们放肆两天之后,心里那根弦又松懈下来。到第二天早上该交作业时,由于介明妤的作业已经改成了交给她的师父检查,王方琬这里竟只有赵晓蕾这个只用写一遍的按质按量交上了作业。其余人大多连一遍也没写完,夏雨果虽然交上了一遍多,但王方琬识破了她放大字体偷工减料的把戏,被骂得尤其惨。   早上开饭回来,王方琬就对没完成作业的人进行了惩罚:在屋里进行蹲姿练习,同时要把自己欠的作业写完——进行翻倍之后。   王方琬一直认为应该赏罚分明,所以没有让交上了作业的介明妤和赵晓蕾两人连坐。但赵晓蕾心里憋着劲儿,立刻打了报告:“班长,我没通过下班考试,我和同年兵一起受罚,今天的作业我蹲着写!”   王方琬看她一眼,说:“随你。”   介明妤也瞥了赵晓蕾一眼,暗自做了个怪表情,弯下腰捞出自己的马扎坐下,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过了一会儿,张楠过来给王方琬分好吃的,一推门被满地蹲着的新兵吓了一跳。新兵们见张楠进来,都和她问了好,介明妤也不例外,站起来跟她说了“班长好”。这时张楠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介明妤是坐着的,因为挨练的新兵们,问好时也是不能站起来的。   于是张楠扯了扯嘴角,说:“哟,介大姐自己坐着呢。”   介明妤站在那儿没接茬,还是王方琬解释道:“她写完作业了。”   张楠看了看地上蹲着的赵晓蕾、夏雨果等她一直看好的新兵,问:“蹲着的都没写完?”   王方琬也看了她们一眼,说:“赵晓蕾写完了,自己觉得没通过考试,要跟着蹲,我由她蹲了。”   “嗬,”张楠闻言,又扭头看了一眼介明妤,而介明妤已经又坐下埋头写作业了,“行吧,我先回去了。”   她临走前仍不忘踩一脚新兵:“你们这屋里太味儿了……”   过了一会儿,介明妤写完了今天的作业,跟王方琬打了报告,就要去老兵宿舍找林潇交作业。她站在老兵屋门口打了报告,屋里老兵们说说笑笑声音很大,介明妤迟迟没有听见允许她进去的声音。   她只好又扬声喊道:“报告!”   这时,屋里才终于传来一声有些不耐烦的:“进来!”   介明妤推门进去,按着屋里老兵的人数连声叫着“班长好”,直叫得她感觉自己要断气了,她随着人头而移动的视线中终于没有了更多的老兵。   然后她说:“报告班长,我来找林潇班长交作业。”   林潇还没说话,刚才那个准她进来的上等兵就先开口了:“不是,作业先别慌。你先说说你是不是聋啊?刚刚叫你进了你不进,站在外面一直打报告干嘛?我喊你进来还喊得嗓子疼呢。”   介明妤刚刚才跟了师父,不愿意让林潇觉得她是个不好的新兵,因此虽然心里委屈不服,也还是低头说:“对不起班长。”   张楠在一旁磕着瓜子,悠悠地开口了:“徒弟,你可别说人家。人家可是A大的高材生,看不上你的。我刚刚去她们屋里,她同年兵都在那儿挨罚,还有一个不用挨罚的都主动跟着一起了,就她坐着,也是真坐得住。我就不说我们了,就你们新兵的时候,哪次不是挨练大家一起挨?”   张楠的徒弟听了,语气夸张地说道:“你也真是不心疼你同年兵啊,诶,你是叫介明妤吗?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介明妤知道自己开口了又要惹事儿,干脆保持缄默。然而张楠不打算放过她,立刻在旁边接茬,替自己徒弟催促道:“你们班长问你话呢!”   这下,介明妤又知道自己如果不开口,也要惹事儿了。她不想再听张楠那些她介明妤看不上别人的话,只好说:“报告班长,我作业都写完了,班长允许我不挨罚。”   “你同年兵还跟着一起挨罚呢,你怎么想的啊?”那个上等兵又问。   林潇坐在角落里自己的床铺上,对她那个同年兵说道:“邓莉娜,你让她把作业先给我交过来。介明妤,作业拿过来。”   介明妤如蒙大赦,连忙打了声“报告”,快步过去将作业呈上。作业刚从她手里离开,邓莉娜的问话就又逼了过来:“你说话呀,你怎么想的?一个新兵,居然能看着自己同年兵挨罚,自己无动于衷。”   介明妤真是烦透了这种论调,转过身站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做好了挨练的准备:“报告班长,她们挨罚我也心疼她们,但是我不觉得我需要对她们的挨罚负责,更不需要跟她们一起挨罚。这是道德绑架。”   张楠听完介明妤这番话,立刻放下手里的瓜子,在旁边鼓起掌来,然后她冲着邓莉娜一扬下巴,说:“怎么着,徒弟,我没说错吧。人家高材生可傲着呢。”   邓莉娜让介明妤呛了这一通,觉得在同年兵面前没了面子,很是生气,啪地把手里的小说扣在床上,蹭蹭地就从上铺下来,趿拉上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这个新兵真是没规矩。你就在这儿站着吧,我去跟你们班长说去。”   她打开门,直直去了新兵屋里,新兵们此起彼伏问好的声音之后,邓莉娜的声音又响起来:“方琬,我要练你们那个新兵,太没规矩了。我让她在我们屋里站着呢,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不一会儿,邓莉娜回来了,嘚嘚瑟瑟地抛给介明妤三个字“站着吧”,径自走到自己床前踢掉鞋子又爬到床铺上抱起刚才朝下扣着的小说。   介明妤倒不介意在这儿挨练,反正她一个新兵蛋子也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做完了作业就在屋里愣着而已,现在在这儿罚站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愣着罢了。   只不过她这一下子就又得罪了一个老兵,还是她师父林潇的同年兵,她终归是觉得不太好。不知为什么,她虽然一直以来对什么也不在乎,张楠讨厌她,她也就由张楠去了,可这一次,她却特别害怕被林潇误解和讨厌。   从刚才她进屋到现在被罚站,林潇除了出声让她把作业交过去之外再也没说一句话。介明妤拿余光瞟了瞟林潇那边,见她低着头,似乎是在看自己刚刚交上的作业。   介明妤一边在这儿拔着军姿,一边为自己刚刚逞那一时口舌之快而后悔——她在这儿挨练,林潇都没有说话,看来是不想理她了。   这时,林潇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介明妤。”   介明妤终于听见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立马精神抖擞地答道:“到!班长。”   “你在那儿站着听着就好。你的作业,写错了两个,写漏了两个。写错的,下去把正确的号码和错误的号码各抄一百遍,写漏的,抄两百遍。”林潇轻描淡写地宣布了她检查作业的情况,并且对介明妤做出了惩罚。   虽然又挨了罚,但知道了师父不是不搭理自己,介明妤仍然很高兴,美滋滋地答道:“是!”   介明妤在老兵屋里站了没一会儿,林潇就跟张楠打报告要去上班了。林潇拿着自己的水杯走到门口,介明妤刚要张嘴用“班长慢走”来恭送她,林潇就回头佯怒道:“介明妤,你还在那儿站着干什么,跟你们班长打报告去听机了啊。”   前几天林潇才跟杜繁琦申请了让介明妤多休息几天,年假之后开始听机。现在还在年假里,林潇这样说,很显然是要把介明妤救下来。介明妤心花怒放,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跟罚她站的邓莉娜告话:“报告邓莉娜班长,林潇班长要去值班了,我得跟班长去听机。”   介明妤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班长,我听机结束之后再回来接着站。”   邓莉娜一直以来都在塑造知书达理的道德模范形象,今天让介明妤在这里罚站,于她而言已经是一时冲动在自毁形象了。现在林潇要带徒弟走,她正好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于是邓莉娜连头也没抬,说:“你走吧,一会儿也不用再来了。”   “是,谢谢班长!”介明妤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她站得有些酸的双腿,跑到门口又重复了进门时问好的步骤,只是把“班长好”改成了“班长再见”。林潇已经走到了走廊那头的铁门处,见介明妤还在后面,又催促道:“你快点儿,跟你们王方琬班长请假,拿上你的笔记本,快点儿,磨唧劲儿。”   介明妤连声答着是,手忙脚乱地回了自己宿舍跟班长请了假。她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出门来,见林潇还站在门边等着她,赶紧一溜烟跑过去,为林潇打开了铁门。   林潇一边往外走,一边把自己手里的水杯往介明妤面前一递:“拿着。长点儿眼色,我的活儿你不干就算了,以后你经常到老兵屋去,你别的班长的活儿你要是也不干,又得挨练。真是……”   介明妤接过水杯,跟在林萧身后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下了楼,林潇带着介明妤拐进了对于介明妤和一众新兵来说十分神秘的通信枢纽。   林潇回头对介明妤说:“门牌前段时间拿去换了,你记清楚我们机房的位置,别到时候去错了机房又要挨骂。”   她带着介明妤在一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门,然后一边推门一边对介明妤说:“你要打报告,等里面班长让你进了你再进,不能光敲门。”   介明妤按照王方琬的指导,在笔记本上巨细靡遗地记着林潇传授的经验,心里隐隐约约地期待着林潇推开门带她进去——她终于来到了总机班,这个可以让她通向评功评奖之路的圣地。 ☆、您好,04副班!(3)   S师总机每次由两人当班,按照值班表的安排,这次中途小交班只换下一个人,另一人仍然坚守着岗位。   林潇在一侧机台前坐下,拿出一只耳机放在桌边,对介明妤说:“自己过来从桌子下面把凳子拖出来坐下,戴上耳机。”   介明妤按照她的指示做了,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看着面前总机的设备——一台装有话务软件的普通电脑。   看着这台甚至有些老旧的电脑,介明妤有点儿小小的失望。她原本以为总机会用什么高大上的设备,起码也是类似广播台那种有小滑块需要复杂操作的。然而来了才知道,总机接转电话用的竟然只是以键盘为输入设备的一台电脑。   这时,跟林潇一起上班的那个上等兵——也就是除夕那天和林潇坐在一起的那个上等兵——问道:“你不是说让她过完年再来听机么,咋今天就给弄下来了?排长反悔了?”   林潇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进行着接班后需要进行的操作,双眼目不斜视地看着显示器,答道:“没。她早上来我们屋里交作业,跟邓莉娜顶起来了,邓莉娜就让她在我们屋里罚站。介明妤,这是贺珊班长,刚才走的那个是周敏班长,你记住,以后我们上班的时候你下来听机。”   介明妤又刷刷刷地往本子上多记了一条。   贺珊在那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哦,所以你就把她带下来了。诶,介明妤,你看你师父对你多好。”   介明妤正想说“是”,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林潇立马给她做了个“嘘”的口型。她即刻噤声,机台另一侧地贺珊已经眼疾手快地接起了电话:“您好,幺五。”   贺珊刚才说话的嗓音还有些粗粝,但她接起电话之后,立马像换了副嗓子似的,声音非常甜美。联想到张楠每次和男朋友打电话时甜腻的声音,介明妤大概就明白了这是总机的必备。   随着贺珊一声“好的”,她的手指也在键盘上操作起来。介明妤猜想这就是在接转电话了,便仔细留意着贺珊的机台。但没想到贺珊的速度也那么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贺珊就已经完成了操作,报出了一句“请听好”,又摁了一个功能键,就将双手放回了桌前。   介明妤看得呆在那里,被林潇瞧见了,拿胳膊肘撞了撞她,揶揄道:“嘿,眼睛都直了。让你跟我学呢,你看你班长干什么?”   介明妤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说:“好奇,想学。”   贺珊接完了电话,又开始搭茬:“你师父电话接得更好,你们班长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她是第一个业务独立的,你师父是第二个。”   介明妤点了点头。   贺珊便又嘱咐道:“知道吧,好好跟你师父学。”   “是,谢谢班长。”介明妤慎重地点了两下头。   林潇睨了贺珊一眼,笑道:“贺珊,我带了个徒弟,倒把你激动得不行,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开始教徒弟了。”   贺珊嘿嘿地笑了两声,算是回答。林潇又笑了一下,扭头对介明妤说:“刚刚你们班长接电话已经给你示范过一次了,电话接起来先要报工号,当然你现在没有自己的工号,你是跟我的班,所以就报我的副班,我是洞四,你就是洞四副班,知道吗?”   介明妤一边点着头,一边在本子上记着,林潇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介明妤是用的她们专用地话术格式在记录,便问:“你们王方琬班长教你的?”   介明妤抬头答道:“是。”   “她业务学得挺好的,讲给你你就学着。前两天你就背功能键,观察我接电话,别出声,然后按这个格式,把话术记下来。到第三天,来了电话我就不接了,你拍功能键把电话接起来,报完工号之后再看情况,如果你能处理我就不出声,光操作,你处理不了,我再接过来。”林潇接着说。   介明妤一听,便觉得不好。听机听机,还真是光靠听啊?而且听三天就要开始接电话?   她思考了一下,试探地问道:“班长,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林潇瞥她一眼,说:“跟我讲条件?我师父上机第一天就让我接电话,我也没说快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服从,知道吗?”   “是是是,我好好学。”介明妤立马知道自己错了,点头如捣蒜。   左右还在新年假期里,又是上午,电话不多,林潇教了介明妤交接班制度和相应的机台操作,又顺便把其他功能键和五笔字根给她讲了,安排她背下来。   快到下班时,林潇也没接上几个电话,介明妤的话术本上连第一页也没有写满。林潇拿过她的笔记本检查了一遍介明妤记录的话术,确认无误之后又问介明妤要了纸笔,在页头处写出一串字符又还给她。   介明妤看了看,这又是数字又是符号的,有些不明白,便问:“班长,这个是……啥?”   林潇解释道:“你今天的日常任务,写号码啊。今天也是你正式开始跟我学业务了,作业要比以前有些难度,毕竟号码是接转电话地基础。这个顺序是这样的单数正,双数反……”   林潇还在细致地解释着,弯弯绕绕的,饶是介明妤自认为脑子转得够快,也差一点儿被绕晕过去。面对这种高标准严要求的作业,介明妤真是欲哭无泪。   林潇给介明妤布置的这份作业,可以说是介明妤学号码以来写过的最烧脑的作业了。   早先介明妤已经吐槽过她师父给她的号码顺序,到了动笔写起来,真切地感受到了难度,内心几近崩溃。晚上的“学习室”里,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埋头猛写,只听见介明妤一个人在那儿间歇性地哀嚎。   夏雨果远远地看见她这副要死的模样,撇了撇嘴,说:“我突然有点不想下班了。”   赵晓蕾听了这话,很是轻蔑地笑了笑。她觉得夏雨果着实是多虑了——以夏雨果那个吊车尾的成绩,首先应该考虑的不是不想下班,而是自己会不会下不了班。   然而赵晓蕾这一笑,被介明妤敏锐地捕捉住了,误以为是在嘲笑被作业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自己。这一下子,介明妤又赌上了气,停止了抱怨和惨叫,也强迫自己安安静静地趴下来完成作业。   明天就开始恢复部分训练,杜繁琦已经决定要在明天再进行一次下班考试。介明妤知道,按赵晓蕾现在为了考试做准备的那势头来看,明天这场考试她是势在必得。一旦赵晓蕾也下了班,她们俩就又在同一个水平层级里了。   看来她们之间这场较量,势必要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   介明妤一边写着号码,一边咬住了下嘴唇——想要比过赵晓蕾,她就不能让林潇用鞭子抽着她学,得自己更主动才行。今天林潇教了她一些电话情况的处理方法,她决定,写完作业就在纸上画一个键位图,自己练习操作。   林潇不是说给她三天时间让她准备么,介明妤想,连这三天也不用了,明天去听机,她就要接电话。   翌日一早的考试里,赵晓蕾果然考了满分。介明妤却因为错了一个号码,以0.5分之差位列第二。   林潇昨天上午已经对介明妤作过要求:每次号码考试出了成绩必须立刻让林潇知道。然而介明妤看着自己这份没能拿到满分的答卷,想到要把这成绩呈给师父过目,竟然出了一头虚汗。   林潇昨晚上了个大夜班,号码考试的成绩出来时,她和贺珊还在补觉。介明妤虽然对自己的成绩不满意,也担心林潇看了这成绩跟她生气,却又不敢隐瞒不报,只得蹑手蹑脚地踱进补觉室,把自己抄录的成绩单放在了林潇床头——这样,林潇起床就可以看到成绩单,也算是立刻让她知道了吧。   交完了成绩单,介明妤又回到训练教室,突然想起来林潇昨天检查了作业又罚了她抄写漏写错的号码。她想大概今天考试出错的号码也是要被罚抄的,干脆自觉地把写错的号码和正确的号码各抄了两百遍。   赵晓蕾的师父刚好是今天上午当班的上等兵李安澜,考试成绩出来确定赵晓蕾今天可以下班之后,杜繁琦就带她去机房认了师父。   她这一去也就没再回来,直接留下学机台了。   介明妤抬头看了看赵晓蕾空空如也的座位,一边抄着号码,一边就感觉自己肩上的压力大了起来。说来她也是比赵晓蕾早下班了五天,然而真正比赵晓蕾多学东西,也仅仅多了两个小时而已。更何况,赵晓蕾那股锲而不舍的劲儿,介明妤也真是自愧不如。这样一想,介明妤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慌——她要是再不加把劲儿,这点儿领先的优势就又要被赵晓蕾消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事,估计回来又得迟,所以还是存稿箱跟大家见面好了,么么哒 ☆、您好,04副班!(4)   介明妤的这种恐慌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吃过晚饭,林潇又带着她开始上小夜班。看着介明妤主动交上的四百遍罚抄,林潇笑起来,说:“你倒是挺自觉的,我还没说话呢,先自己抄上了。”   介明妤抿了抿嘴,没接话,拖过键盘把系统里上一班的工号换成林潇的。林潇见了,又张嘴夸她说:“表现不错嘛,都知道替我换工号了。”   但下一句话,林潇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介明妤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是不是看你同年兵也下班了,感觉压力很大啊?”   介明妤被说中了心事,讪讪地笑了笑,说:“班长你挺懂的呢哈……”   “李安澜今天中午在我们屋里把她徒弟好一顿夸,说她悟性又好学得又快,”林潇说着,戴上自己的耳机,“张楠班长也跟着夸,就说那孩子不错什么的。我就猜啊,你同年兵下班了,你肯定不能无动于衷。”   林潇扭头看了看介明妤,又说:“你下班儿的时候,张楠班长对你全是差评。可是我觉得你也没她说的那么不如,我挺喜欢你的。你好好学,别给自己丢脸。”   介明妤虽然早就从王方琬那儿知道了张楠在别的老兵面前说她的不好,念她的不是,但这事情从她师父林潇的嘴里说出来,她竟然还是觉得心里闷得慌。不过好在林潇没有因此而在接触之前就对她形成不好的印象,还鼓励她要好好学业务,介明妤对此感激不已,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是,谢谢班长。”   贺珊在一旁,也搭腔道:“你就不要理张楠,一天天的自我感觉良好得不行,其实谁乐意理她,连她自己徒弟都不喜欢她。”   介明妤知道这种话她一个新兵不能附和,便只好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尴尬地用食指指肚摩擦着拇指的指甲。   “贺珊!你又来了,当着新兵的面还啥也敢说,一会儿教坏我徒弟了。”林潇也不敢由着自己同年兵随便开口——说实话,她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地信任这个成了她徒弟的新兵。   介明妤正在旁边装聋,突然电话铃响起来。她眼里一亮,探出身子就要去接电话,然而林潇到底是已经在总机值了很长时间的班了,比介明妤的反应要快出许多,“啪”地拍起电话,温柔地报出自己的工号:“您好,04。”   介明妤没接上这个电话,只得又坐好了,低头按照林潇的报话和操作记录着这通电话的话术情况。   她刚刚激动地想要去接电话的动作,都被林潇看在了眼里。等手里这个电话处理完了,林潇朝介明妤那边微微侧了一下头,注视着她。   介明妤埋头写好了情况,一抬头便对上了林潇满是探究的目光。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阵,林潇终于败下阵来,无声地笑着,转头看着电脑屏幕。介明妤以为林潇突然那么看着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然而她认真地看着林潇等她吩咐了这么半天,林潇又笑着扭头回去了,这反而让介明妤心里毛毛的。   但林潇不开口,她也只能打消自己的好奇,又低头看着笔记本背话术。   今天的电话仍旧不多,不用处理电话的大片空当里,林潇和贺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偶尔贺珊也把话头甩给介明妤,但都被林潇用“别打扰我徒弟学习”给挡了回去。   眼看着离下班没有多少时间了,林潇开始填写交接班情况表,准备交班。介明妤看着林潇趴在桌上之后脑袋顶上的发旋儿,心想今天自己怕是接不着电话了。   正当她感到遗憾不已,却又不得不准备着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又响了起来——是林潇这台机子上进了电话。   林潇正填着表,有些反应不及,竟就这样被介明妤抢了先。   只听见介明妤“啪”地拍起电话,然后流利地报出了工号:“您好,04副班!”   虽然勇敢地抢了电话,但介明妤还是挺紧张的。要是这个电话的情况她还不会处理,这不就还是得让林潇出马么。不过还好,这只是上机台临近下班的试线电话,介明妤很顺利地就处理完了,松下了这口气。   林潇还在奋笔疾书着,头也没抬,顺口说道:“不错,这是你接的第一个电话。”   介明妤听见这句勉强算是表扬的话,还没来得及高兴,林潇就又说道:“但是,报话声音太硬了。这要是接首长电话,你能把首长吓得一蹦三尺高。”   一旁贺珊听了林潇这个夸张的说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她扭过头,开口为介明妤解围:“你不要着急,慢慢接就好了。你平时说话声音也挺温柔的,就是太着急了才显得太生硬。没事儿没事儿,熟悉了就好了。”   介明妤看着贺珊点了点头,说:“是,谢谢班长。”   林潇终于填完了值班日记,抬起头把表册放进资料夹里,张嘴就又给介明妤布置了任务:“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看新闻之前半小时读报,你主动上去读,声音要温柔甜美,就像我和你班长接电话时一样。”   介明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通信站是男女混编单位,读报时也是男女兵一起集会。介明妤一向直爽惯了,突然让她在一群陌生男子面前用师父和班长接电话那种甜美的声音讲话,这可真是有些难为她。   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师父的话也是命令,除了服从,介明妤没有别的选择。可是服从归服从,头痛也确实头痛。   林潇这一班之后,正好是李安澜和邓莉娜来接班,赵晓蕾抢在两个上等兵之前把水杯送下来,又拉上了机房的窗帘。有些事情经不起比较,林潇虽然早说过这些杂活儿不用介明妤干,不过见同年兵的事情有新兵打点,心中难免有些想法,便对介明妤说:“你看你同年兵都知道送水杯拉窗帘,昨晚我们上大夜,你死哪儿去了?”   介明妤下意识地就要回答自己在抄号码,话刚到嘴边,才意识到这时候林潇并不是要这个答案,连忙把起先准备的说辞咽了回去,又才开口道:“对不起班长,我下次注意。”   她说完,瞟了瞟窗前赵晓蕾的背影。   赵晓蕾办妥了一系列准备工作,便向两个上等兵告辞,刚走出机房的门,就遇见了前来接班的邓莉娜。赵晓蕾匆匆地问了一句“班长好”,就从邓莉身边疾步跑过,要离开通信枢纽,然而邓莉娜却叫住了她:“诶,你明天早上记得给我和你师父带早饭回来,我们的饭盒在柜子里。”   介明妤在机房里听见了,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也没给下了大夜地林潇和贺珊带饭,便问:“班长,以后我用不用也给你们带饭?”   林潇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减肥,下夜班不吃饭。”   紧接着,邓莉娜就推开了机房的门:“值班员同志,您的交班时间已到,请您下班!”   贺珊早已经站起来做好了下班的准备,见了邓莉娜演这一出,笑着锤了她一拳:“你少装了!没什么要交接的情况,我们走啦~”   到了夜里,介明妤一边写着林潇给她布置的烧脑作业,一边羡慕着赵晓蕾。   介明妤想,自己下班之后让师父安排了这些作业,吓得夏雨果都不想下班了;而赵晓蕾这一下班,不仅没有奇怪的作业,她师父夜班中途上楼来上厕所见着她还在学习,还催促她快回去睡觉。同样都是下班,跟了不同的师父,待遇也是不同的啊,这都是命。   她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叹了口气。   没成想,到第二天早上,赵晓蕾也成了让大家不想下班的那一个。   昨天晚上领了帮李安澜和邓莉娜打饭的任务,所以今天一早,赵晓蕾就把饭盒洗得干干净净的,带去食堂给两人装了满满一盒馒头小菜。等大家开饭回来,李安澜和邓莉娜自然已经下班去了补觉室,赵晓蕾便跟王方琬打了报告,捧着饭盒去给她师父送饭。   然而她刚放下饭盒出来,门关上的一瞬,补觉室里李安澜就又召唤了她:“赵晓蕾!!”   “到!”赵晓蕾的手甚至还没离开门把手,听见师父叫自己,立马条件反射地答了到,推门又再进去了。   介明妤在水房里洗着宿舍的抹布,准备在专业训练之前再维护一下屋里的卫生,补觉室的门一关上,她自然也就听不见什么动静了。   没一会儿,在走廊里维护卫生的张雪莉挤眉弄眼地走进水房,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没有老兵在,才小声对介明妤说:“补觉室打起来了。”   介明妤正在拧抹布,听见这个大八卦,手上动作一滞,挑眉问:“打起来了?李安澜和邓莉娜?”   她直觉赵晓蕾不可能跟自己地师父打起来——毕竟新兵连吃过亏之后,她们都老实了很多,轻易不敢跟老兵正面顶了,更何况赵晓蕾又是出了名的有眼色。所以,张雪莉说打起来了,在介明妤看来,只能是两个老兵打起来了。   张雪莉却摇摇头,表情夸张,声音却仍然很低:“是赵晓蕾在挨打。”   “不能吧……”介明妤多瞅了张雪莉一眼,又低头用力拧了拧手里半干的抹布。昨天晚上李安澜还那么关切地让赵晓蕾早点儿睡觉呢,怎么可能这会儿就跟赵晓蕾动上手了。   张雪莉正准备给介明妤描述一下她刚才在走廊里听到的事件经过,水房的门就被人推开——赵晓蕾提着饭盒走进来,转身把饭盒里残余的饭菜汤水倒进垃圾桶里,又一转身从工具间里拿了一副扫把,接着出去了。   整个过程中赵晓蕾一言未发,而水房里弥散开来的味道,介明妤和张雪莉很容易地就可以辨认出:它们来自今天早上食堂的炝炒卷心菜、酸辣土豆丝和肉末炒粉条。   介明妤和张雪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扁了扁嘴。   紧接着介明妤就带着自己的抹布要回宿舍,从水房出来,顺着右边的墙壁往回走,没走出三步,赵晓蕾就提着扫帚簸箕从补觉室出来,蔫不拉几地说了两声“班长再见”。   赵晓蕾带上补觉室的门,一转身就和介明妤打了个照面。介明妤这才发现,赵晓蕾的迷彩服上,从上到下沾了不少菜汤。而赵晓蕾整个人也没了精气神,看得出来她也正强忍着某种情绪——愤怒,或是委屈。   但是见到介明妤,赵晓蕾立刻收起了眼中那一丝可疑的情绪,甩过一个生硬的瞪视,绕开介明妤去了水房。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到赵晓蕾这副模样,介明妤还是有些同情她的。   第一次,介明妤有了和赵晓蕾同病相怜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咧,放心吧,这些破事儿不是常态,只是平淡生活的重口味调剂-。- ☆、第二封信(1)   有了林潇在业务上对介明妤的严格要求和李安澜在生活上对赵晓蕾的百般挑剔,其余新兵对下班跟师父突然没了那么多的憧憬,甚至故意磨磨蹭蹭不愿意通过考试。   如此一来,上级施加下来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杜繁琦督促着王方琬落实,可王方琬再传达给新兵们,新兵们就是不来气——反正王方琬的套路她们都摸透了,只要不下班再让更多的老兵可以有机会练她们,任凭王方琬现在脾气怎么古怪也没关系。   无奈之下,杜繁琦只好又运用了她的萝卜加大棒政策,宣布但凡连续考三次第一,就可以跟师父一起外出。但如果考了倒数,就要去连队门口站大值日了。   可这个方法也仍然不奏效——第一个考了三次第一的是已经下班的赵晓蕾,而连续三周都是倒数第一,承包了每周五看电影时间那班大值日的都是夏雨果。   赵晓蕾和李安澜外出的那个中午,恰好是林潇和周敏值班,介明妤作为副班跟班听机。   李安澜走之前照例来机房询问她的同年兵有没有什么要她帮忙带回来的东西,林潇和周敏都表示不用,李安澜也就开开心心地带着徒弟出去了。   李安澜前脚刚走,林潇就对介明妤说:“你看,你同年兵外出了,你呢?你是不是不想出去啊,从你下班到现在,一个月了,你就只考过你下班那一次满分。我是说过不要求你满分,但是你这个脑子里也想着点儿事儿吧……反正我们老兵想外出就外出了,无所谓,你要是考不了三次第一你就在院儿里一直待着吧。”   介明妤已经跟林潇学了一个月的机台,空闲时间里偶尔林潇也跟她聊聊天。在这个过程里,介明妤就发现了林潇的这个特点——特别能叨逼。一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动不动就被她师父长篇大论地数落,林潇一边说着,她就在一边不住地点头。   这时电话铃声叮铃铃想起来,林潇总算打住:“接电话!”   介明妤听机一个月,常见的情况已经可以处理自如,所以与其说现在是介明妤听机,倒不如说是林潇听机——听着介明妤不接错电话。   介明妤这边很顺利地就接完了这个电话,下了线就又恭敬地坐好,准备继续聆听师父的“教诲”。然而林潇却叹了一口气,转过话头开始夸介明妤:“不过啊,虽然你号码拿不了第一,但是电话接得比赵晓蕾好多了。你们李安澜班长,动不动就不让你同年兵听机。”   这个介明妤倒是早有耳闻——从那次赵晓蕾给李安澜打饭不合李安澜心意,被泼了一身菜汤开始,很奇妙的,赵晓蕾和介明妤的关系竟然有所缓和,大概真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赵晓蕾时常在她们面前抱怨李安澜的吹毛求疵,比如今天铺床的时候床单的方向反了,明天带饭回来她喜欢的菜又少了,并且据此就不让赵晓蕾听机,而是让她在机房的一角背话术写号码。   学不了新的东西,又怎么进步呢?   介明妤有时也会把自己的话术本借给赵晓蕾,让她抄一抄自己遇到的情况,赵晓蕾通过这样的方式倒也掌握了不少的话术,但始终缺乏实践,一到机台上就容易紧张忘词。这时李安澜就又开始跟她生气——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想到这里,介明妤又不由得想起了四个字——这都是命。   于是她扭头看着林潇,万般感慨地说道:“师父,你真好。”   林潇只是傲娇地“哼”了一声,没再搭她的茬。   但毕竟中午大家都在午休,这一班也没什么电话可接,没过多会儿,林潇就觉得无聊了,又来跟介明妤聊天。   也是没什么话题可聊了,林潇张嘴就问:“介明妤,你想不想给家里打电话?”   介明妤也无聊得只能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杈发愣,猛地听见林潇这么问,她怔了怔,才狐疑地看了林潇一眼,说:“不想啊……”   “那你有男朋友吗?想不想给他打电话啊?”林潇又问。   介明妤更是一头黑线:“我也没有男朋友啊……”   不过林潇这一提,介明妤却又想起了俞声来。   但林潇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让她去琢磨她和俞声的事情,又念叨上了:“我还是第一回遇见你这种一点儿不想打电话的新兵。我新兵的时候天天想尽办法就为了多挣个一分钟的电话时间,哪一周不让我打电话,我能哭一晚上。”   介明妤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低了低头,半天才说:“大概是我心比较冷吧。”   林潇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背后还有故事。她无意打探介明妤的隐私,连忙不提这个,又把话题扯向了别处:“徒弟,你明年提干不?”   “不提呀,”介明妤惊叹于林潇思维的跳跃,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我还要回去读书。”   “行吧。我也不想提,但是有人想让我提……过几天就要报名了……算了算了不想了。”林潇随便找了个新话题,却不想又把自己坑了进去,只得摆了摆手,也像介明妤似的看着窗外发愣,不再说话。   到了中途换班,贺珊来替下了林潇,介明妤也就结束了今天的跟班。她打扫完机房卫生回宿舍时,正赶上赵晓蕾和李安澜外出回来。   三人中一个穿军装,两个穿便装,一起回了二楼宿舍。赵晓蕾帮李安澜提着东西进了老兵屋,介明妤则径直回了她们自己的宿舍。   介明妤的同年兵都在晾衣房待着,屋里只有王方琬一个人。见王方琬午睡已经醒了,介明妤便和她销假:“报告班长,我听机回来了。”   王方琬坐在床边,打着哈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她一抬眼看见了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的赵晓蕾,竟然斜了赵晓蕾一眼。赵晓蕾被她这眼神弄得有点懵,但她麻利地换好了迷彩服,还是上前说道:“报告班长,我和李安澜班长外出,回来了。跟您销假。”   王方琬又重复了一次刚刚那个乜斜的眼神,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都没跟我请假,你跟我销什么假啊?”   平时因为赵晓蕾号码背得不错,又已经下班有自己师父管着,王方琬对她也还不错,所以这时候绝对不是故意为难。但赵晓蕾仔细回忆了,她是写了请假条,请王方琬签了字,又请张楠签了字,再报给了排长签字,最后交给了站里的值班员——逐级请假的制度落实得很到位啊。   赵晓蕾没弄明白王方琬和她生气的理由,便提醒道:“班长,请假条要是您不签字,我也出不去呀……”   “那你走之前你跟我说了吗?你班长还知道走之前跟张楠班长打声招呼吧?你跟我说了吗?”王方琬不依不饶,放大了音量连声质问赵晓蕾。   介明妤在自己柜子前准备着下午训练要用的东西,王方琬突然对赵晓蕾发难,倒让她有些为难了——她这到底是假装没听见继续在这儿收拾啊,还是赶紧拿上东西滚出去啊?   赵晓蕾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丈夫”,也不再辩解什么,立刻就把这个错认下来:“班长,是我的错,您要怎么罚,您开口。”   赵晓蕾这一认错,王方琬倒没了继续发作的理由,她斜着眼想了想,说:“请销假制度,一百遍,明天一早交给我。”   “是,班长。”赵晓蕾说着,把手里的购物袋递上,“班长,这是您和我同年兵让带的东西,请您过目一下,然后我给大家分下去。”   王方琬接过袋子,屋外就传来了尖锐的哨声。   “起床——”   赵晓蕾和介明妤两个已经下班的,这时就该去对面老兵屋帮忙收拾卫生了。于是她们又急忙打了报告出来,王方琬也就只好把那一袋子东西收好,等到晚上自由活动时再发给新兵们。   今天由于有人外出带回了些外卖,女兵排的垃圾格外多些。看着别的同年兵都在忙着打扫各自的卫生区,只用在老兵班帮帮忙的赵晓蕾和介明妤两个人便只好结伴,抬着大垃圾桶去楼下倒垃圾。   出了通信楼,就算是有点儿自由了,介明妤扭头看着赵晓蕾,说:“赵晓蕾,我是真的服你了。要是王方琬班长跟我说我没请假,我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急眼了。”   赵晓蕾倒也不客气,开口就呲儿了介明妤一句:“要不我能比你少挨那么多练?”   虽然赵晓蕾说的是事实,但这话介明妤可不爱听。她甩给赵晓蕾一个白眼,说:“你厉害,行了吧。”   倒垃圾要路过一个小哨,站岗的是个警卫连的上等兵,两人乖乖地跟这个男兵告了个假,这才顺利地进入到了可以倾倒垃圾的区域。   正当两人合力将垃圾桶扣过来,介明妤毫无形象可言地抬起脚,粗暴地踢着垃圾桶要把里面可能残留的果皮纸屑抖下来时,那个叫段斐然的男兵排长又出现了:“介明妤?”   介明妤的动作瞬间就停了下来——她想,这位排长还真是没有眼色啊。   介明妤有时候会在服务社遇见段斐然,如果当时没有别的女兵,她就会跟他点头致意。不过现在当着赵晓蕾的面,她并不想跟这个排长进行任何交流。然而她毕竟还欠着人家一个人情,这会儿人家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也不好不理。   她只能尴尬地回头,跟段斐然招招手,说:“排长,好巧啊。”   说完,她瞟了瞟赵晓蕾,赵晓蕾果然也正疑惑地看着她。 ☆、第二封信(2)   “巧也不巧,我让小门哨兵盯你几天了,”段斐然手里又拿了个牛皮纸信封,一边过来,一边说着,“这不今天总算遇着你了。”   介明妤似乎听见天边有乌鸦的叫声——她能有半个月没来倒过垃圾了,这种全靠碰运气的通信方式还真是原始而落后啊。   段斐然把信交给她,又送上了王晋川的附言:“王晋川说,你要是再跟死了似的,回去了也别联系他们了。”   介明妤接过那封信,明显感觉到这一次的厚度远胜上一次。她点点头,说:“谢谢排长。我回头就联系王晋川让他别再麻烦你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说到这儿,介明妤突然想起了上次段斐然给王晋川录小视频地事情,又说:“还有啊,排长,我冒昧地请求你,下次千万别给王晋川发什么照片小视频了,拜托拜托。”   段斐然倒是能猜到这是为什么——王晋川上次看了那段视频,直接回了一句话:嚯,这孙子一个能顶过去俩那么胖了。他憋着笑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介明妤旁边的赵晓蕾,说:“那信我就交给你了,你们俩倒完垃圾也赶快回去吧。”   “是,谢谢排长。”介明妤和赵晓蕾一齐答道。   回去的路上,赵晓蕾果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介明妤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介明妤,刚刚那个排长是谁啊?”   介明妤这儿也正愁怎么跟赵晓蕾开口,让她不要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这下正好借着赵晓蕾这一问,她说道:“那个排长是我哥哥的同学,他说的那个王晋川就是我哥。新兵连的时候我不是一直没往回打过电话么,这个排长就替我哥给我送了回信。你可别把今儿这事儿说出去啊,算我求你,要不你那一百遍罚抄我帮你写?”   赵晓蕾斜了她一眼,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干……我是那么不地道的人吗?打小报告这种事,我才不稀得做。”   毕竟有求于人,介明妤虽然又被白眼了,也还是好声好气地说着:“好啦好啦,知道你最棒了。”   和上次一样,介明妤仍然把信藏在晾衣场干净衣服的口袋里,等着今晚下来替林潇收东西时再带上楼。   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是谁的来信,分量还不轻,或许是好几封信也说不定呢?   介明妤就在这些猜测之中心痒痒了一整个下午,为了晚上能安安心心地看信,她愣是在下午业务训练的时间里把今天的号码作业写完了,还练完了林潇布置给她的一套话务员竞赛题。   晚上熄灯之后,介明妤早早地把林潇那边的事情做完了,就带着自己的小马扎坐在了灯火通明的学习室里。赵晓蕾也从王方琬那儿拿出了她今天外出帮大家“代购”的东西,准备分发给大家,顺便结清货款。   介明妤让赵晓蕾带东西回来,因此这个分东西的活动也和她无关,她只管坐在自己的角落里看信就好了。   然而她刚刚拆开鼓鼓囊囊的最外层信封,只看清了里面还装着一摞更薄一些的信封,赵晓蕾那边就嚷嚷了起来:“我钱丢了!”   由于已经熄灯,赵晓蕾说话地声音就只能克制。但即便克制得这么低,她声音里那份着急也能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我外出剩下的钱,还有你们给我帮你们买东西剩下的,我都装在我的零钱包里了,没了!”赵晓蕾站起来,又在迷彩口袋里上上下下地翻找了一遍。   丁珍问:“是不是在外面让人偷了啊?”   “不可能!”赵晓蕾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回来换迷彩的时候还确认了一遍,都在里面的。就算是在外面让人偷了,也不可能单单还剩个包给我啊。”   黎越拿着赵晓蕾帮忙带回来的新笔记本,正满心欢喜呢,听见赵晓蕾说钱丢了,也有些替她着急,便问:“丢了多少?”   “你们给我的四百还剩下两百多,我自己带出去的八百还剩下三百多。加起来大概五百多六百吧。”赵晓蕾说着,目光在周围同年兵的脸上扫了一圈。   虽然不愿意说这种话,可是她如果不问,也实在是打消不了自己的怀疑,只好开口道:“是不是我们同年兵拿了……?”   从赵晓蕾说第一句话开始,介明妤就保持着拆信的姿势抬头看着那边,到这会儿,她也觉得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干脆放下了信,抬起马扎挪了过去,说:“你钱丢了跟班长说啊,这是钱又不是别的什么。”   赵晓蕾有些负气地看向了另一边,闷闷不乐地说:“我今天才让她怼了,罚抄一百遍也才写了三十五遍,怎么说,一会儿再怼我一顿。”   介明妤只是提个建议,要不要告诉王方琬,当然还是只能赵晓蕾自己做决定。听赵晓蕾这样说,介明妤也就只当自己没说过这番话,又挪着马扎回去了。紧接着,就是被赵晓蕾怀疑的同年兵们七嘴八舌地开始剖白自己。   赵晓蕾虽然心里也有怀疑的明确对象,但不能搜身就没有实锤,她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能只认倒霉,说明天再去司务长那儿支点儿钱出来还给大家。   另一边,介明妤终于可以开始看信了。   从大信封里掏出那五封信,最上面的一封明明白白地署了俞宝音的名字,还带了“1”的标号。介明妤便把这封信垫到最下面,再看第二封,仍然是俞宝音写的。一连把五封信过了一遍,标号从1到5,都是俞宝音写来的。   没有俞声的信。   介明妤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不,应该说是轻松得太多了——没有见到俞声的来信,她竟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介明妤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拿起一封信,小心地沿封口撕开,同时在心里不停地数落着自己:介明妤你这是疯了吧,你一定是疯了,对你就是疯了,我的天哪你咋是个这呢,快正常一点儿!   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抖平了信纸开始仔细地读起来。   仰赖于家庭的文化氛围,俞宝音的这笔字和她哥哥的一样好看。   俞宝音毕竟不是俞声那样的老干部,一没有讲人生的大道理,二没有给介明妤做思想工作,但通篇内容也是围绕着两个中心展开的。   一是讲述自己多么思念介明妤。   至于二嘛,自然是强行给介明妤喂狗粮。   第一封信里她写:“有时候想想,王晋川真是挺惯我的。昨儿他还跟我说呢,排里战士犯错了,说了一百遍也不认错,急得得他跟班长一起骂娘。但是到了我这儿,有时候明明是我的错,他说我两句我就跟他急了,他立马就把错认了过去。我在想啊,这要是让他的战士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们的排长有两幅面孔。哈哈。”   介明妤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觉得一股恋爱的酸臭味从纸面上扑鼻而来。   到了第二封信里,俞宝音又写:“上个周末王晋川请假回来了,一起去爬了山。虽然大冬天的跑去爬山也是毛病多,不过和他在一起,就算发神经也都还是很开心啊。你一直想看的那个电影也终于上映了,我们替你去看了,不过为了不让你难过,我还是不要给你剧透了。王晋川说你们在部队也可以看电影,那我就祝你能看到这部电影吧。”   介明妤嘴角又是一抽:这大姐这迷糊劲儿又上来了吧,我想看的电影那么多,你倒是说清楚是哪一部啊?!   再拆开第三封,俞宝音开始回忆起了他们的小时候:“还记得那时候王晋川总是把发给他的东西寄给我,你看见了就酸我,说你哥哥把东西都给了我,你这个当妹妹的反倒什么也没有。我哥知道了,就把他的东西寄给我让我给你,结果你转过背就放王晋川家里去了,说是我哥替我还的= =这还是上次王晋川告诉我,我才知道的。王晋川说从那以后他就不敢招惹我了,怕挨我哥的打,你说你是不是坏事儿。”   介明妤看到这儿,嘴角终于没抽抽了。王晋川对俞宝音关怀备至,她是记得的。她酸溜溜的那些话,她也是记得的。可是她把俞声给她的东西转手给了王晋川,这事儿她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她在她记忆深处搜索了很久,也都还是觉得模模糊糊不怎么对得上号。   这也不奇怪,本来介明妤拿话去酸俞宝音,就是瞧出了王晋川跟她那点儿小心思,故意的,并不是图王晋川那点儿被装。所以她收到了俞声的东西,肯定也就没多想,又觉得收下不好,就转手给了王晋川。   只是一包东西从她这儿过了次手,这么普通又日常的事情,她当然不记得了!   毕竟那个时候,俞声也没说喜欢她。不过……现在让俞宝音提了这么一茬,想来俞声喜欢她这事儿,也得要从长计议了吧。   介明妤想到这里,忽然就觉得脸上烫了起来。 ☆、第二封信(3)   她连忙放下这封信,又拆开了第四封信。   这封信里倒是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俞宝音又汇报了一些日常见闻。   有了这封信做缓冲,介明妤的心情也很快平复下来。   她吁出一口气,打开了俞宝音这次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明妤乖乖^3^:   其实我也想直接写你连队的地址寄给你的,不过我哥说你们那儿的新兵收信好像不太方便,所以我也只能用这种方法给你送信了。你老是不给我打电话,前面已经骂过你了,这封信也就不再骂你了。这是这次攒的最后一封信啦,毕竟让小段帮忙送信也挺麻烦的,所以我一次攒够五封信再寄给你,希望你一次看五封信不要觉得我好烦哦。   上次你给我打电话,我是真的太高兴了所以才会哭的。你会觉得我没出息吗,好啦,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没出息,无所谓啦哈哈。然后呢,上次打电话不是跟你说我哥拒绝了一个别人给他介绍的对象吗,前几天我奉我妈的命令,给他打电话刺探军情才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我哥有喜欢的人了!!”   看到前面,介明妤还在心里吐槽俞宝音连写信都是这副傻大姐模样,然而猛一下看到最后这一句,她立马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怀着对自己地处境要暴露了的担忧,介明妤又惊又怕地继续往下看着。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吗,他说他工作性质特殊,长年累月不着家怕耽误人家姑娘,所以才不想这事儿的。这下人家在驻地给他找了个,他又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但是我问他是谁,他又不肯说。问得多了,就跟我把他喜欢的人夸了一遍,夸得天上有地上没得。然后我说那你把嫂子带回来啊,他就在那边不说话。啊,气死我啦。明妤,你是不是也很好奇这个曾经被你怀疑是不是弯了的人喜欢的是谁?有机会了你也去问他,我就不信问的人多了他还藏着。”   介明妤看完这段,已经没了把这信再继续看下去的欲望。她靠墙坐着,一点点地滑了下去,愣是在个马扎上坐成了北京瘫的姿势。   她想,是呀,我还曾经怀疑你哥弯了呢。但是我要怎么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好奇你哥喜欢谁,因为你哥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我呢?俞宝音,你为什么非得是俞声的妹妹啊。   黎越在旁边复习着号码,准备下周一地号码考核,见介明妤看信看得一脸生无可恋,就差躺下了,便问:“明妤,你这是怎么了?”   介明妤抬眼瞟了瞟她,叹了口气,又从地上爬起来坐好,挥了挥手里的信封,无奈地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发小,有个哥哥,也算我发小。我来当兵之前,这个哥哥说喜欢我,要等我回去。但是我发小不知道她哥哥喜欢我,现在在信里跟我说她特别好奇她哥喜欢谁啊,还让我去帮她问她哥……”   介明妤说着,把信往腿上摔了摔,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能怎么说,难道我告诉她你别猜了,你哥喜欢我,那她到时候怎么想?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居然想当我嫂子?”   介明妤这话刚一出口,她就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愣在那儿想了半天,立马改口道:“不不不,我也没想当她嫂子。只是她哥喜欢我。”   黎越看着介明妤自己在那儿发神经,到最后终于没能再憋下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她说:“你不要在这儿内心戏这么丰富,人家才没你想的这么多呢。又或者——你发小说不定还挺愿意让你当她嫂子的呢。”   介明妤也不知道这事儿究竟该从哪儿说起,在那儿哼哼唧唧地叫唤了一阵,索性也不学了,收拾了东西回屋里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满脑子也还是想着俞宝音那封信——她竟然有些好奇俞声究竟是怎么对俞宝音夸了一通……他喜欢的人。要是知道了他怎么夸自己的,那他喜欢她的原因,大概也就昭然若揭了吧。   介明妤被这恼人的感情纠纷烦得无法安睡,没一会儿就要翻个身,终于惹恼了跟她床铺相连的王方琬:“介明妤你要死啊!别翻身啦!”   介明妤这才悻悻地停了下来,仰面朝上——她又一次难得地失眠了。   周一早上,刚刚结束了号码考核,老兵们还在紧锣密鼓地帮着判卷,杜繁琦就带着上面的通知找到了王方琬。她倒也没避开新兵,就在训练教室直接跟王方琬说开了:“下个月初,师里组织打靶,名额有限,老兵能去的都去,新兵班一共两个名额,你看看你带谁去。”   新兵都在下面听着,心里跟着就打起了算盘:论业务成绩,介明妤最好;论在老兵那儿的风评,赵晓蕾最棒;论和王方琬的关系,夏雨果跟她最亲。   这样一算,知道自己没戏的人也就不再关注这边,又提心吊胆地挂念着自己还没出来的考核成绩。介明妤对打靶也没有什么热衷的,不过如果能被选去作为同年兵里唯一的代表,也是一种肯定,故而她还是抬起了头,看着杜繁琦和王方琬的方向。   赵晓蕾坐在介明妤旁边,也怀着同样的心理。她看了看排长班长,又扭头看了看介明妤。她觉得自己这次可能没戏了——业务她比不过介明妤,在王方琬那儿,似乎也是介明妤的分量重一些。   然而王方琬却做出了一个让她们吃惊的决定:“排长,让介明妤和赵晓蕾去吧。我打靶也打得不好,何必去浪费机会,让她俩去,也算是作为给她们两个最先下总机班的一点奖励。”   杜繁琦听后,扭头冲着两个新兵说:“那你俩跟你们老兵班长去吧,还不谢谢你们班长。”   介明妤和赵晓蕾这才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是,谢谢班长!”   杜繁琦又对着剩下的新兵说道:“还有你们,看着你们同年兵外出、看着你们同年兵去打枪,你们就不羡慕啊?介明妤马上都可以独立值班了,你们连电话来了按哪个键接起来都不知道。还不快点儿背!我倒要看看你们今天有没有人能下班,要是又没人下班,你们就每天出个人站中午的大值日去吧。”   此话一出,新兵们内心又是一阵哀嚎——站大值日不可怕,站中午的大值日就可怕了,毕竟不能睡午觉,对她们这些晚上也睡不够瞌睡的人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   没一会儿,改卷子的老兵就带着他们的成绩单和判好的卷子过来,交给了杜繁琦,杜繁琦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开始宣布成绩。这次她仍然延续着一贯的风格,从后往前念。念到还剩四个人的成绩时,她读出了赵晓蕾的名字。   赵晓蕾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她掉到第四名了,李安澜还不得活剥了她的皮!   杜繁琦似乎察觉了赵晓蕾脸上突然紧张的表情,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竟笑了笑:“400!”   赵晓蕾之后还有三个人的成绩没有公布,现在她得了满分,那么她前面的三个人也应该是满分。除了介明妤之外,丁珍和黎越的成绩也还没公布——也就是说,赵晓蕾下班一个月之后,新兵里终于又有两个人可以跟师父了!   不仅是黎越和丁珍高兴,剩下的新兵也都为此而高兴着:杜繁琦刚刚才说了没人下班就大家一起去站大值日,现在有人下班了,她们短暂的的午睡时间也可以保住了。   介明妤已经学了一个月的机台,早把老兵们的工号弄得清清楚楚,所以这时有两个人下班,按照顺序来看,就该是何悦然和周敏的徒弟了。介明妤一方面希望黎越能给工号靠前的何悦然当徒弟,一方面,又希望黎越能分给周敏,这样她俩就能同时去机房学业务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为黎越高兴。   黎越自己也正在紧张着,不知道自己的师父究竟会是谁,排长会依据什么来分配,又或者干脆让两个班长自己挑。   杜繁琦念完了成绩,喜笑颜开地宣布道:“那么,恭喜你们啦,今天你们的同年兵黎越和丁珍下班了,你们又逃过一劫。我看了卷子,丁珍的卷子上没有简写,都是完整号码,黎越的简写比较多,所以,丁珍排在黎越前面,跟何悦然,黎越跟周敏。你们下去自行联系你们班长。”   介明妤听了杜繁琦的安排,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竟然拍了下巴掌,叫道:“好!”   王方琬站在旁边看了,眉头一蹙,说:“介明妤,你干嘛呢?”   介明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腾地站起来:“报告班长,我为同年兵高兴。”   因为这批新兵的号码总是考不出成绩,王方琬已经承受了太多来自上级的压力,如今她又何尝不为自己带的这批兵终于又有所突破而高兴呢,所以她只是给了介明妤一个嫌弃的眼神,便说:“你坐下吧。”   介明妤听话坐下,在落座之前,迅速地扭头,朝着黎越眨了眨眼——这下她在机房里终于不那么寂寞啦。 作者有话要说:  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周末两天都有活儿,所以放了存稿箱,但是因为操作失误,昨晚的更新时间没有改过来。水了大家一次,对不起宝宝们T^T 今天双更,补上昨天的,嗯。 爱你们。 ☆、女兵排失窃案(1)   被选去参加师部的春季操枪训练,介明妤和赵晓蕾就暂时停了业务训练,专心又去训练场上瞄了两周的靶。   然而介明妤有了新兵连打出48环的心理光环,对这次的训练也就掉以轻心了许多。再加上开春之后气温一天天回暖,每天往训练场上一趴,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介明妤的训练,基本上就是趴在那儿东想西想。   等到了靶场,介明妤才听说这次打的点射不比新兵连的精度射——扣一次扳机出两发子弹,就算瞄准了,也可能会在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偏掉。   直到这时,介明妤都还是心存侥幸。可等到成绩出来了,她才后悔莫及——十发子弹她只上靶两发,而赵晓蕾上了四发。   成绩一公布出来,赵晓蕾就扭头对着介明妤露出了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介明妤知道自己这次大意轻敌,输得心服口服,低声说道:“等着,明年春天我肯定不输给你。”   “我等着。”赵晓蕾扭头回去看着地面,也低声回应道。   她俩现在已经从暗自较劲,变成了摆上台面的竞争,不过两人倒都很享受这种模式,毕竟这也是促使她们不断进步的动力。   从靶场回到通信站,两人就又得知了一个喜讯:除了杨娜娜和夏雨果两人,她们其余的同年兵都通过了这周的号码考试,可以开始学机台了。   只剩下吊车尾的两个人,王方琬的压力也就没有从前那么大,久违的笑容又开始出现在她脸上,平时没事儿了,她也开始往老兵班去串门子。   新兵们各自跟了师父,也发现了跟师父的好处是要远多于下不了班天天挨骂的,因为确实也不是每个上等兵都会像林潇一样布置作业,也不是每个上等兵都想李安澜一样难伺候。对于杨娜娜和夏雨果两个落后分子,王方琬虽然说着不抛弃不放弃,但实际上已经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们的生活总算是又集体进入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新阶段。   介明妤已经学了近两个月的机台,大部分电话都可以独立处理。林潇对她也就放松了很多,只要介明妤不出错,她就不管机台上的事情,安心复习自己的提干考试。   和介明妤一样,林潇来当兵是家里安排的,不过林潇对这事儿没那么抗拒,左右毕业了也没什么好去处,那就来试试吧。至于参加提干考试,也是家里让她试试,她也就报名试试。不过即便她这么随波逐流的接受着一切,有时候也会迷茫:“介明妤,你说我一个学药的,为什么要在这儿接电话,还准备接一辈子?”   介明妤无聊得在那儿转笔玩儿,突然听见林潇这么一问,怔了怔,有些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还一个学化学的呢……照理说,我去个防化连是不是还像话一些?”   “我不想考了。”林潇没接茬,自顾自说着,把教材往前面一推。   旁边机台当班的周敏顺势说道:“那你就别考了。”   林潇立刻又把教材拉回来,哭丧着脸说:“可我没法不考啊,来都来了,不冲着提干我干嘛来当兵啊?”   忽然她一扭头,又把上次已经问过的问题重问一遍:“介明妤,你明年提不提?”   “不。”介明妤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嘴上否定的话倒是说得斩钉截铁。   林潇又扭头问周敏旁边听机的黎越:“黎越,你明年考学吗?”   黎越正要回答,她们那个机台就上了个电话,黎越便又集中注意力去接那个电话:“您好,07副班。好的。”   黎越挂了电话,周敏立刻说:“黎越,跟你们班长请假去吧。哈哈,我的快递到啦~妈妈给买的小裙子~林潇,趁你还没封闭集训,这周末我们外出吧。”   林潇想到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外出过了,便答应下来。没一会儿,去取快递的黎越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她师父的快递到了,她取回快递似乎也开心的不行,坐在小板凳上也跟着周敏一起一阵一阵地傻笑。   一直到中午午休,黎越坐在晾衣房里写号码,写不了一会儿就要走走神,脸上还一直带着那种诡异又甜蜜的微笑。   介明妤终于受不了黎越抽风似的间歇性傻笑,戳了戳黎越肋间的痒痒肉,问:“你这是怎么了啊,从你去给你师父取了个快递回来就跟魔怔了似的。什么事儿那么开心?”   黎越被她戳得一个激灵,但也没恼,扭脸看着她——显然是没听见介明妤刚才的问话,黎越含笑发出了这个疑问语气的单音节词:“嗯?”   介明妤只好无语地再重复了一遍,黎越听完她的问题,又笑起来,然后趴到介明妤耳边小声说:“我今天替我师父取快递,见着马擎天了……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他……”   黎越话还没说完,又傻笑起来。   介明妤想了很久,才把马擎天这个名字和新兵连结训晚会那个男兵主持人对应起来。她自己对感情上的事情一窍不通,甚至还感到头痛,明白了黎越在这儿傻乐的缘由,也就不再追问,说了句“你高兴就好”,转脸趴下午休了。   但是黎越憋了一中午,这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跟介明妤坦白了,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她。于是介明妤刚刚趴下,就又被黎越以牙还牙地戳醒。黎越目光殷切地看着介明妤,满脸都是少女怀春的情愫:“好像他也刚刚开始上勤。我其实新兵连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后来又那么巧跟他一起主持节目,我觉得他挺好的。今天见着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觉得我应该就是喜欢他了,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会,会会会。”介明妤哪儿懂这个,只能不停地点头,说完又怕黎越觉得她在敷衍,便补充道:“你看你长得又秀气,人也温柔善良,他没有理由不喜欢你。”   黎越闻言,很是开心,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脸上却又渐渐地愁云密布起来。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嘀咕着:“我一个小新兵在这儿瞎想什么呢……喜欢又怎么了,还不是连话都说不上,还是好好学业务吧。”   介明妤看着黎越这样,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伸手摸了摸黎越的脑袋。   突然,介明妤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个帮她带了两次信的警卫连排长。于是她也趴在黎越耳边,说:“你还记得我收的那两封信么,送信的就是警卫连的排长,要不我去找他帮帮忙?”   黎越听完她的话,猛地抬起头,死命摇起来:“不要不要!哪有一个女孩子巴巴地跑去问男生喜不喜欢自己的,你别去了,再说了,同单位的男女兵不能谈恋爱,不然就是作风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经黎越一提,介明妤才想起来班长三令五申强调的这个问题,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又忘了这是在哪儿了。”   到了周末,林潇和周敏请到了两个小时的假,外出购物。等她们回来时,由于帮女兵排带了太多东西实在提不动,就在大门岗上给总机打了个电话,叫新兵出来帮忙提——这种时候自然是她俩的徒弟主动出来了。   其实黎越本来是在睡觉的,介明妤看了看,就说自己去,哪知道黎越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了“去大门岗”几个字,立马惊醒了,跳起来说:“我去我去!”   介明妤和来传话的赵晓蕾,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突然蹦起来的黎越,然后介明妤说:“去就去啊,我去请假,你先去着。”   黎越这一先去着,就跟脚底下抹了油一样。介明妤回屋里跟王方琬请了假,再一出来早没了黎越的人影,她追出来,跑得都有些气喘,才在去往大门岗的小路上赶上了黎越。   “我就知道你动机不纯,关键是你那个擎天柱他也不是天天都在这儿站岗啊,你说你是不是傻了?”这里离大门岗已经不远,介明妤一把拉住黎越,小声问道。   黎越从她的掌握中挣脱出来,说:“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还不让我抱有一点儿希望啦?快走吧,师父们一会儿等得急了。”   黎越说完,奔着大门岗就去了。介明妤抬脚跟上,撇撇嘴暗自吐槽道:“我看是你等不及要见那谁了吧……”   马擎天果然不当这班岗哨,黎越虽满载希望而来却也只好失望而归,提着东西往回走时,黎越那张嘴撅得能挂个油壶。   回到宿舍,周敏把王方琬让帮忙带的东西一件件点清楚了,交给黎越让她带回他们班里。黎越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盒子袋子,正要跟屋里的老兵们一一道别,周敏又叫住她:“诶,黎越,等等。”   黎越转回身子,周敏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大袋抹茶味的悠哈,走过来放在她怀里那堆东西上,说:“拿着,这是为师赏你的,记得先跟你们班长打报告再拆开吃。”   黎越心里那份没有见到马擎天的苦,顿时被师父给的奶糖的甜给化开了。碍于还在老兵班里,她不能笑,只是勾了勾嘴角,说:“是,谢谢班长,班长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昂,大家翘首盼望的声声的下次出现,且等呢……(顶钢盔跑) ☆、女兵排失窃案(2)   次日下午开库,介明妤照例去问林潇有没有需要入库的东西,林潇正在复习,随口说道:“昨天外出穿的便装,帮我放回去。”   介明妤得令,刚起势要抬脚,林潇就想起来还有个钱包也要放回去,便站起来说:“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放就好了,你忙别的去吧。”   于是师徒两人又一起出了学习室,一个回老兵屋去拿东西入库,一个回新兵屋继续打扫卫生。然而没多久,老兵屋那边就传来了林潇的声音:“介明妤!过来一下!”   介明妤立马放下手里的清洁工具,答应着“到”,飞奔了过去。   林潇蹲在自己柜子前面,手里是打开的钱夹子,钱夹子里是一沓厚厚的百元纸币——林潇是个不折不扣的白富美,这一点介明妤替她打点了这么久的东西,早就知道了。   见介明妤来了,林潇从柜子前面起来,坐在了介明妤才帮她把床单抻平了的床上,问:“我少了一千三百块钱,你帮我回忆一下,我是不是放在别处了?”   介明妤一怔:这是她知道的,这是女兵宿舍的第三起失窃——第一次是她的小黑瓶,第二次是赵晓蕾外出回来丢的三百来块,这一次,轮到她师父林潇了。   介明妤摇了摇头,说:“我昨儿帮你收拾东西,没见哪儿有钱。班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你不是第一个丢钱的了。上次赵晓蕾也丢了三百多,她没敢跟我们班长说。我觉得,八成是有人拿了。”   林潇听了,半天没说话。突然,她霍地一下站起来,说:“我去找张楠班长。”   林潇扔下这句话,匆匆走了,介明妤想了想,心里仍觉得不踏实,又在林潇柜子里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这才敢确定,那一千三百块钱的确不是林潇放失手了,而是让人给顺走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杜繁琦明显带有怒气的声音:“所有女兵!学习室集合!”   没一会儿,除了机房值班的和楼门口站大值日的,所有女兵都在学习室里站齐了。   杜繁琦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板着脸站在队伍正前方。她将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终于语气不善地说起来:“我们的战友林潇,昨天外出高高兴兴,回来就丢了一千三百块钱。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希望,拿了林潇钱的那位同志能把钱还回来,如果你有任何困难,你可以和班长反映,和我反映,我们能解决一定会帮你解决,我们不能解决,也一定会继续向上级反映,请求帮助。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看到现在这种事情出现在我们女兵排,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偷!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苦衷的问题,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人品问题!”   杜繁琦停下来顺了顺气,又说:“如果拿了钱的那个人,觉得当着这么多人不好意思。可以,私下来找我。我甚至可以念在这是初犯的份上,允许你夜里把钱放在我上铺那张空铺上,不再追究。但是,如果有下次,一定严惩不怠。”   介明妤心想,这早不是初犯了。可是念及新兵连那次越级上报事件,她没在这个当口上说话。   队伍里静悄悄的,没人表态。过了一会儿,林潇举手打了报告:“报告,排长,我想说几句。”   杜繁琦点头同意了,林潇缓缓开口道:“这次丢钱,我自己也有责任,从司务长那儿支出了新兵时存的工资,昨天出去玩嗨了,也没想起来去存上。刚刚点钱,发现少了一千三,说实话,我心里害怕多过生气——我不知道拿我钱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只要一想到我身边有这种会拿别人东西的人,我就觉得心惊胆战。钱其实不重要……”   听到这里,杜繁琦打断她:“即使林潇说钱不重要,我也必须在我上铺看到钱,你人可以不出现,但归还赃款,是认错的态度。”   这时连值班员吹哨集合全站清理环境卫生,杜繁琦只好加快语速做出了最后的安排:“最迟到明天早上,如果我没有在上铺看到那一千三百块钱,那就全排点验,哪里都不放过。解散!”   杜繁琦这声解散刚落了地,新兵们就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楼下去集合,而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的老兵们就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要我说就是林潇徒弟拿的,除了她还有谁动林潇的东西?”   “不至于,我看介明妤也没那么穷酸。不过我也觉得是哪个新兵拿的,你看,我们同年兵相处了一年了,从来没丢过东西吧?”   “没丢过东西吗?你忘了偷内裤的变态了?”   “哎呀你要死啊!那是我们女兵偷的吗?!打死你!”   “都到外面了,别说话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那一千三百块钱并没有如杜繁琦预想的那样出现在她上铺——这就彻底激怒了她。她已经给足了那个人面子,那个人却这么不给她面子,让她作为排长的权威轰然倒地。   杜繁琦立刻上楼跟站里请假,说今天女兵排不出早操,接着她就马不停蹄地下楼组织点验。   仍然和昨天一样,所有人集合在学习室里。两个班长和杜繁琦先一起查过了学习室里所有可能被藏东西的地方,没有任何发现。杜繁琦便正了颜色,说:“林潇在这儿看着,不准任何人出去。现在我和两个班长去宿舍和其他公共区域,我动手找,两个班长作见证。我已经给足面子了,现在再被查出来,就没有什么保密不保密了,我会往站里报,处分是一定少不了的。我最后问一次,有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杜繁琦足足等了一分钟也没有人说话,她冷笑了一声,猛地拉开了学习室的门:“张楠、王方琬,走!”   虽然今天不用出操,可是得到这份利好竟然是因为要追查失窃案这种原因,等于除了失主林潇,每个人都被扣上了嫌疑犯的帽子——学习室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新兵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过了一会儿,邓莉娜说话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有羞耻心。排长一再给机会,就是不肯承认,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敢作敢当啊?现在好了,弄得所有人在这儿集合。等着吧,一会儿就知道是谁了,到时候看你以后怎么在女兵排立足。”   邓莉娜这话没有明确所指,不过所有人都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似乎觉得即便不是自己做的也要引以为戒。   这时,学习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半张脸出现在门缝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在了那边。   门外是正在值夜班的上等兵吴倩,她从门缝里窥探了一下屋里的情形,见排长和两个大班长还没回来,便干脆推开门进了屋里,问:“还没查出来呢?”   所有人心里紧绷的弦,在见到吴倩的这一刻又立马松了下来。新兵们起立问好,吴倩摆摆手,嘴里不住地做着“坐”的口型。   林潇摇了摇头,说:“没呢。你不值班跑上来打听什么……”   “我上来上厕所的,顺便围观一下嘛,得啦得啦,我走了,祝你们好运,”吴倩说着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张雪莉,你和赵晓蕾记得给我和她师父打饭回来啊。”   “是,班长。”被点到名的两个新兵立刻站起来回答道。   又等了十分钟,出去点验的三个人终于回来了。   杜繁琦沉着脸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化妆棉纸盒。然后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张楠,最后是红着眼圈的王方琬。   王方琬这个人心善又感性,大家都有目共睹。见她这副模样,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次确实是她手下的新兵拿了林潇的钱。   杜繁琦走到屋里,用力地把手里的东西摔在了面前矮柜的顶上。   一声巨响,让所有人的身子都为之一震。   接着,杜繁琦亮出了那十张红色的纸币,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千三百块钱,是在王方琬的柜子里找到的。”   即使有队列纪律管着,队列里也还是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杜繁琦看了看下面站着的人,又瞟了一眼旁边强忍着泪水的王方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话音里也没了点验之前那份强硬:“钱找到了,后续的事情我会继续调查,你们现在回去把你们的内务恢复好。王方琬和林潇留下,其余人解散。”   跟了师父的新兵自然就先要去整理师父的内务,没跟师父的两个,也刚好就去负责收拾张楠和杜繁琦的东西。所有人都涌回了老兵屋里,上等兵们看着满地狼藉,也都没像平时一样当甩手掌柜,徒弟帮忙铺床叠被子,她们自己就在地上分拣着个人物品。   一边收拾着,大家的嘴巴也没闲着,又讨论了起来。   “真没想到啊,王方琬怎么是这样的。”   “我看不是王方琬……你们新兵谁啊?让我们同年兵帮你背黑锅?”   新兵只能低头干活儿,什么话也不敢说。张楠也为这事儿心烦着,制止了上等兵的猜测:“好了别说了,排长会把这事儿查清楚的。排长没具体找人了解情况的话,谁都不准随便发表看法。”   上等兵们也就不再说话,憋着满脑子的想法,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介明妤麻利地把师父的东西收拾利索了,又去帮忙还没有徒弟的贺珊。这时贺珊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正在修整自己的被子,便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去收拾你们屋里。”   介明妤看了看张楠和杜繁琦那儿都有人负责,于是一一跟班长们道了再见,回到自己屋里——在这个当口上,她就算再没眼色,也不得不学得乖一点儿了。   新兵宿舍的情况却意外地比老兵宿舍好很多,只有王方琬柜子里的东西被倒腾了出来。大概杜繁琦进屋之后首先查的就是王方琬的柜子,找到钱之后就停止了点验,因而其余人的柜子和被褥都幸免于难。   介明妤站在空地上看着脚边王方琬的个人物品,叹了口气,蹲下开始动手帮她收拾。   每往柜子里放回一件东西,介明妤的心就要往下沉一沉。她怎么也不肯相信,林潇的钱会是王方琬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昨天一说声声出现还得有些日子,就掉了个收藏233333333 过段时间声声出现之后这个文也就要完结了。 不知道现在在看进化论的宝宝们有木有看过我的另一本,原名密电的那个故事。 下一本准备写密电的配角肖叶子和刘宇阳,破镜重圆,我欠他们的→_→ ☆、女兵排失窃案(3)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王方琬随即被调离了新兵班班长的岗位,回老兵班去当个普通的战士了。站里研究之后,改派了今年要参加提干考试的林潇来担任新兵班长。   虽然王方琬坚称这件事不是自己所为,但杜繁琦的追查,最终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惊动了全排甚至全站的这次失窃案,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林潇来担任新兵班班长之后,似乎是要送给大家一个见面礼,便跟杜繁琦申请了放开新兵用护肤品的限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也只有两个新兵还没下班,就算是给别的新兵奖励,让她俩沾沾光。”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答班长,林潇来新兵班之后的第一个周一,杨娜娜也通过了下班考试,成了贺珊的徒弟。这样,就只剩下倒数第一的夏雨果,按照原先的安排,最后下班的这个老大难,反而是要跟着业务第一的王方琬。   到晚上在她们的学习室里自习时,跟了师父的杨娜娜便打趣起来她从前的难兄难弟夏雨果:“你看,你以前就给王方琬班长干活,这下果然是你要当她的徒弟。”   夏雨果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杨娜娜还不放过她,又说:“你看你还害羞了。”   介明妤至今仍然牵挂着王方琬替人背了黑锅的事情,而且,自从上面安排林潇来当新兵班长之后,甚至有传言说这件事就是林潇自己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能当班长,更符合提干的条件。这就更让介明妤生气,感到必须揪出幕后黑手,于是顺着杨娜娜的话,她便问道:“夏雨果,你平时一直帮王班长收拾东西,那天就没发现班长那儿多了一千三百块钱吗?”   “没有呀,”夏雨果抬起头,茫然地摇了摇,“那钱在化妆棉下面压着,我收拾东西怎么会看见。”   介明妤“哦”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而夏雨果这句话在她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终于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她连忙又把目光看向了夏雨果,而夏雨果已经又垂下头去,介明妤已经无法看清她脸上是何种表情。   介明妤只好又一次收回自己的视线,却在这时意外地看到了赵晓蕾看向夏雨果的眼神——那眼神里所传达出的东西,与介明妤心中所想,大约是一致的。   感觉到了介明妤投过去的灼灼目光,赵晓蕾也转动眼珠看向了介明妤,两人对视的一瞬,她们都能够确信,对方正想着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赵晓蕾几乎是立刻站起来,说:“介明妤,我师父明天要考我情况,你跟我去晾衣房,先考考我。”   介明妤知道这不过是个叫她出去单独说话的托辞,满口答应着,跟着赵晓蕾就到了晾衣房。等介明妤进来,赵晓蕾就准备关上晾衣房的推拉门。介明妤连忙阻止了她:“别关,我怕她来听墙根儿。我们小声点儿就不会吵到老兵了。”   “你说夏雨果?她没这么有脑子。”赵晓蕾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手还是从门框上放了下来,朝介明妤走了过去。   “你也觉得是她?”介明妤听见她口中的这个名字,终于确定,赵晓蕾的想法果然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晓蕾答道:“你觉得呢?你刚刚也注意到了吧,她说那个钱在化妆棉下面。我问你,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你知道排长从哪儿找到的钱?”   介明妤一手托着腮,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排长不是拿出了那个化妆棉盒子么,她也可以是猜的啊。”   “哼,她猜个屁!”赵晓蕾冷哼着瞥了介明妤一眼,不惜说出了这种屎尿屁的粗鄙之言,“新兵连我就看她不对劲儿。排长让她洗葡萄她都能趁机揪两颗下来吃,还有一回,张楠和杜排都没让我们买东西吃,我在厕所隔间里就听见旁边格子里窸窸窣窣地吃东西的声音,总不能是在□□呢吧?!而且老兵都没人管了,也不能这么恶心,在厕所吃东西吧?这么偷偷摸摸的吃,你说东西能是哪儿来的?我那天就在那儿等着,她一出来就让我堵了个正着。而且你记得吗,那次除了咱俩,大家都没交齐作业,她还在里面作假结果被王方琬发现了。就是人品问题,我看就是她,拿了你师父的钱,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走投无路就栽赃给王方琬。”   介明妤此前倒不知道夏雨果还有这么多黑料,但仔细一想,仍然觉得栽赃一说有些站不住脚,便说:“可是你看,她把王方琬班长照顾得那么妥帖,王班长平时对她也不差,她没道理栽赃王班长啊……而且,一直以来都确定了王班长会是她师父的……”   赵晓蕾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就算不为栽赃,肯定也是故意想在王班长那儿藏钱。你看她多会找地儿,化妆棉下面,别的地方哪儿还有那么好藏,我们那一眼就看完了的柜子?”   介明妤不得不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那我们也别声张,伺机而动,她总还是会露出马脚的。人赃并获,才能还王班长一个公道。”   “嗯,”赵晓蕾也点点头,“这事儿也暂时别跟第三个人说了,一来咱们没有掌握实打实的证据,二来人多嘴杂,难免会走漏风声。”   介明妤和赵晓蕾背靠着窗台并排站着,心里一片复杂。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可在她们两人看来,王方琬就是替夏雨果背了锅。想来王方琬也是确实太信任新兵们,什么事情都交给她们帮忙打理。而且,化妆棉这东西,王方琬带了她们近四个月,她们就没见过王方琬用过,傻子也知道那里面多了东西,王方琬一定发现不了。   赵晓蕾觉得时间也磨蹭得差不多够了考一轮情况,便说:“走,回去吧。”   “好。”介明妤也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回来,跟赵晓蕾一起往回走。   这时,楼外忽然刮起了风,树上日见茂盛的树叶被这阵风吹得沙沙作响,风裹挟着冷气钻进窗户里,介明妤身上狠狠一凉,这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薄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介明妤和赵晓蕾等待着夏雨果露出破绽,夏雨果也不负所望,很快就让赵晓蕾抓住了把柄。   自从和介明妤在晾衣房通过气,赵晓蕾几乎是一有时间就要盯着夏雨果的一举一动。连在包库取放东西,赵晓蕾也有意无意地凑在夏雨果旁边,偷偷观察着夏雨果包里会不会多了什么。   这一看,果然就发现了异常。夏雨果的包里,有一瓶和她平时用的开架护肤品完全是两个路数的东西——兰蔻的精华肌底液,也就是大家惯称的小黑瓶。赵晓蕾当时还差点儿跟丢了小黑瓶的介明妤吵起来,怎么会忘了这东西?   包库里还有她们另外两个同年兵,丁珍和杨娜娜,也算是有个见证。赵晓蕾回头看了看两人,再回过头来,竟满脸堆着笑地问:“雨果,你什么时候买的小黑瓶啊?”   夏雨果一听这话,明显就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收着自己的储物包,张口结舌地说:“什么小黑瓶,没有呀……”   赵晓蕾瞅准了小黑瓶的位置,眼疾手快地一把就把那个小巧的锥形瓶子给提溜了出来,故意一惊一乍地说道:“哎呀,这不就是吗!L,A,N,C,O,M,E,兰蔻嘛,瓶子是黑的嘛!不就是小黑瓶吗!”   夏雨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支支吾吾好一阵,终于说:“那……那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点验的时候可没见你有,”赵晓蕾斜了她一眼,进而想到了点验时张楠对她们携带的个人物品进行点评的样子,嘴角嘲讽地一扯,“我想张楠班长应该还有印象的,谁带了什么没带什么。要不去问问她?”   “不,那是我……是我前阵子让外出的班长帮我带的。”夏雨果又改口道。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丁珍也看不下去了,出言讥讽道:“你跟哪个班长关系这么好啊?还没下班呢,就跟人家班长套近乎?”   赵晓蕾懒得再跟夏雨果纠缠,忽然想起杨娜娜的师父贺珊和介明妤的师父林潇是值同一组班的,便问:“娜娜,介明妤是不是在机房听机呢?”   杨娜娜看看夏雨果,又看看赵晓蕾手上的小黑瓶,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师父现在没值班,楼下机房坐着的就是林潇和周敏,那么介明妤也确实是在听机,想了这么一圈之后,杨娜娜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晓蕾把那只小黑瓶收进自己口袋里,站起来说:“夏雨果,这事儿咱们等介明妤回来了,好好说道说道,有好多账都得算算呢。当然了,我要是真冤枉了你,你现在就去找林潇班长,告诉她,赵晓蕾拿了你的东西。”   赵晓蕾说完,重新放好了自己拿下来装样子的储物包,十分潇洒地走了出去。然而帅不过三秒,宿舍那边就传来了李安澜玩儿命一样的喊声:“赵——晓——蕾!人呢!”   丁珍和杨娜娜在包库里听着赵晓蕾惨烈的答到声和她跑步到位时鞋底砸地的声音,都噗嗤一下笑起来,唯独夏雨果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女兵排失窃案(4)   介明妤和黎越一起从机房回来,刚走进女兵宿舍的铁门,远远就看见赵晓蕾站在她们宿舍的房间门口望着铁门的方向。   看见介明妤回来,赵晓蕾不便出声,只是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点儿回屋里。介明妤和黎越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一进门,她们的同年兵们都在。   赵晓蕾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赃物”,看着介明妤,问:“你看,这是什么?”   “小黑瓶啊。”介明妤突然智商下线,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的吗?”赵晓蕾翻了个白眼,又问。   介明妤这才稍微有点儿觉悟,拿眼睛瞟了瞟那边正低头写号码的夏雨果,然后说:“这我确实不知道,这东西都长得一样,我又没记过我那瓶的生产批号。”   赵晓蕾本想骂她是个猪队友,可是仔细一想,介明妤这样说也只是为了客观公正,便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而面向她们的同年兵,说:“今天也是正好林潇班长不在,我们想把我们同年兵之间有些事情核实清楚,不想闹到上面去。”   “可能大家还记得,刚下连没多久的时候,介明妤丢过一瓶这个。”赵晓蕾说着,把手举高展示了一下那瓶肌底液,“或许大家也记得,刚到咱们通信站的时候,我们组织点验,班长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点的,谁有什么没有什么,大家应该很清楚。我反正记得,这个肌底液,咱们新兵屋里,当时除了排长,只有介明妤有一瓶。”   赵晓蕾这么一提,大家也都想起来了,当时张楠点到这些常在杂志上做广告的东西时,都会把它们的名字说出来,比如介明妤的小黑瓶、丁珍至今还雪藏在包库的洗脸刷,甚至是张雪莉用来去痘印的百洛油。   赵晓蕾接着说道:“但是我今天在夏雨果的包里看到了一瓶小黑瓶。我问夏雨果是哪儿来的,她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家里带的,一会儿说是让外出的班长帮忙买的。”   介明妤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身上不寒而栗——她以前只觉得夏雨果是个心智还不怎么成熟的小孩子,怀疑她拿林潇的钱,也还会想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拿护肤品,这又要怎么来替她解释?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们在省征兵办集合要来A市的那个下午,是夏雨果主动招呼她,才让她找到了组织。不知怎么的,介明妤的心里竟然猛地抽了一下。   还没等介明妤说话,张雪莉已经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夏雨果面前,用她们的家乡方言问道:“夏雨果!当我们这么多同年兵的面,你把话说清楚,介明妤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你拿的?”   事已至此,夏雨果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能保持着低头看号码本的姿势,嗫嚅着答道:“是我拿的。”   赵晓蕾冷笑了一声,用“我说的没错吧”的眼神去看着介明妤,却见介明妤站在那儿一脸漠然地看着夏雨果,根本没准备看她一眼。   张雪莉又怒了,上前一把就把夏雨果的号码本扯到了地上,仍然用方言怒喝道:“你还看锤子啊!我们一起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火车过来的,你也要偷?你到底咋想的?是不是有病?丢不丢你屋里的人?你胆子不是那么小啊,我们说句话你都怕被班长看见要挨骂,现在拿人家的东西胆子倒是大了啊?!”   “我只是听张楠班长跟排长说那个东西特别好,所以想送给我妈妈……”夏雨果眼里落下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她膝头。   “我看你就是有毛病!”张雪莉几近暴走,“想送你妈你自己不能买吗?非要拿别人的?你妈知道你是偷来的,用得安心吗?”   介明妤缓了这么久,终于开口了:“雪莉,别说她了。夏雨果,我问你,我师父的钱是不是你拿的?”   夏雨果不说话,拿手背擦了下眼泪,点了点头。   “为什么?”介明妤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什么拿了又要放在王班长那儿?”   夏雨果又是一阵抽抽,好容易才抽抽搭搭地开口说:“我算了算,我就算不花钱,到明年过年的工资也存不够一万……我给妈妈说过的,明年过年给她包一万的红包……那天我看到林,林潇班长……那儿有好多钱……我以为,以为我拿一点……她不会发现的……”   一边的赵晓蕾,听完这原因,彻底无语了,也喝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陷害人家王方琬?”   “我以为班长是班长,不会被点验的……我没有想要陷害王班长……呜呜……”提起王方琬,夏雨果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不许哭了!”介明妤一声断喝,不过看夏雨果这副模样,介明妤终于觉得这个没脑子的小孩儿还是有些良心的,“夏雨果,你爱你妈妈,我们都可以理解,但是你拿我的东西,拿我师父的钱,就是不对。上次赵晓蕾那五百多,是你拿的吗?”   夏雨果收住了哭声,点了点头,仍在那里抽泣。介明妤看了看表,离开饭不到五分钟了,便顺了顺气,说:“刚才的事情,大家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们要求夏雨果必须向王方琬班长道歉。可以吗?”   “嗯。”“可以。”“同意。”大家也纷纷表态。   “我的那瓶抹脸的不用你还,只要你肯改,什么都好说。”介明妤看着夏雨果,又说。   赵晓蕾也说:“我那五百多块钱,也不用你还了。但是你必须去给王方琬道歉,你不去,我也会去告诉王方琬的。到时候她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夏雨果吸吸鼻子,不住地点着头,到最后,终于小声跟所有同年兵说了一句:“对不起。”   “出去等吹哨吧。夏雨果,擦擦你的眼泪。”介明妤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赵晓蕾跟在她身后,笑了笑,说:“咱俩这算是合作了一次么?真没想到啊,新兵连跟仇人似的两个人也能有今天。”   介明妤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她知道无论有什么隐情,偷窃都是不可以被原谅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感到夏雨果可怜又可悲。   虽然新兵们都想着给夏雨果一个机会,但受了委屈的王方琬却并不愿意这样。夏雨果硬着头皮去找她道歉之后,她径直就拉着夏雨果到了杜繁琦面前。杜繁琦听完夏雨果的自述,自然又把赵晓蕾和介明妤两个侦探叫了过去。   老兵屋被杜繁琦清了场,介明妤和赵晓蕾去时,屋里只剩下当事的王方琬和夏雨果,还有一个排长杜繁琦,两人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被叫来。   杜繁琦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是你俩发现的?”   介明妤刚“嗯”了一声,赵晓蕾就滔滔不绝起来:“排长,这不是第一次丢钱了,上次我外出也丢了五百,说实话我一直就怀疑是夏雨果。她以前偷吃东西,我都撞见好多次……”   “上次丢钱上次你怎么不说?”王方琬听了,随即打断了赵晓蕾。   赵晓蕾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还没说完的证词也噎在嗓子里,没了下文。   王方琬又说:“你如果告诉我,上次我就会查了,这次也不至于让她偷到林潇那儿去,还栽赃到我头上。”   “是你们说新兵没那么多事儿的……”赵晓蕾低低地回了一句嘴。   杜繁琦瞪她一眼,喝道:“赵晓蕾,见人下菜碟啊?跟你班长顶嘴?”   赵晓蕾讪讪地没敢接话,杜繁琦又说:“夏雨果,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夏雨果摇了摇头。杜繁琦也确实记得,她的信息表上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情况,电话家访时,她的父母也都没有反映任何家庭困难。   杜繁琦又冷了脸,问:“既然没有困难,那为什么要拿你同年兵和你班长的钱?”   夏雨果不说话,赵晓蕾又开口道:“介明妤的化妆品她想拿去送她妈,林潇班长的钱,她也要拿去送她妈。”   “问你了吗?!你话怎么这么多?”杜繁琦扭头就甩给她这么一句,赵晓蕾又只好扁扁嘴,不再说话。   杜繁琦乜斜赵晓蕾一眼,又问了夏雨果一次:“夏雨果,是这样吗?”   夏雨果点了点头,作为无声的回答。杜繁琦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在往上涌,同时又一次觉得,征兵时进行的心理测试也真是没什么用。然后她说:“你认错吗?”   “排长,我错了。”这一次,夏雨果倒回答得很快。   杜繁琦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夏雨果,说:“鉴于你不是初犯,还连累你班长被大家误解,我决定报站部研究,给你一个处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夏雨果知道自己犯下的错已经没办法挽回,已经不准备再辩驳,只是说:“排长,我以后一定不再犯错了,处分我接受,但是,可以不通知我妈妈吗?”   杜繁琦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这个时候不想让妈妈知道了?那你犯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妈妈?跟我去站部吧。”   杜繁琦说完,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她自己也觉得今天的脚步格外沉重——自己手底下的兵要受处分,她这个排长也有责任,心里也难受。   夏雨果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跟上去。临行之前,她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同年兵。   那眼神里满是哀怨,可是看到这眼神的一刻,介明妤心里反而一片坦然。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元旦左右会放密电和游客的番外吧。嗯最近有写。密电的是徐家小孩儿的,游客就是许承聿和展颜的。 至于新文么,昂,看来大家想要给肖叶子一个新的男神了是吗…… ☆、第一名新话务员成就,get√(1)   失窃案真相大白之后,由于杜繁琦和林潇的积极引导,夏雨果没有因为受到处分而消沉。至少看上去,受了处分的夏雨果,为了改变大家心目中不好的印象而更加努力起来,嘴巴更甜,动作更快,不像从前那么好吃懒做了。   她的同年兵们当然还是会念及同甘共苦的情谊而像从前一样接纳她,老兵虽然偶尔会拿话说她几句,但毕竟没犯在自己身上,大多也没有再针对她。唯独从前对她很好的王方琬,在经过这次变故之后彻底和她割袍断义不再往来。   但这也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别人也不好干涉什么,于是女兵排的日子又逐渐归于平静。   一段时间之后,今年的军考和提干程序就相继启动了。林潇作为提干的学员苗子,要去团里参加师里组织的预选,同去的还有准备考学的周敏、魏婷婷等人。然而那天上午恰好该是林潇这组值班,只剩下贺珊一个人,杜繁琦只好安排了当天轮休的邓莉娜来顶班。   安排是提前就向大家公布出来的,得知消息之后,介明妤立马就要疯了。虽说她现在基本可以独当一面,不用怕接错电话被邓莉娜骂,但是只要让她和邓莉娜坐在一起,她就会觉得心里膈应得不行,怎么着都不自在。可林潇这一去,她就得跟邓莉娜同处一室一整个上午。   林潇去考试的头一天,介明妤试探着问:“班长,明天邓莉娜班长替你上班,那是我去听机,还是她徒弟听机去啊?”   “我的班当然是你去听啦,”林潇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可抓紧时间巩固一下,下个周排长就要安排你们的业务考核了,你争取第一个放单了知道吗?”   介明妤听林潇这语气,就知道林潇不可能放她明天不去听机。而且既然师父对自己寄予如此厚望,介明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跟着邓莉娜在机房坐一上午了。   不过邓莉娜这次也没什么好对介明妤不满意的,介明妤可以独立处理电话,赵晓蕾只用戴着耳机听一听就好,没有电话时,就和另一边的贺珊聊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半。   正当介明妤觉得可以放松警惕时,她们的机台上就来了一个电话。看来显是个军线手机号,也不是她们背过的上级首长的号码,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电话。介明妤在短暂的反应时间里做出了初步判断,果断地拍下了按键:“您好,04副班。”   那头是个男声,介明妤听来,觉得还有些熟悉:“你好,帮我查一下00000小点的电话,就是侦察营负责执勤的那个。”   “好的,您稍等一下。”介明妤想起来,这是王晋川那个同学,警卫连的排长段斐然。   自从上次收到俞宝音的五封信,介明妤终于不忍心再折腾这位好心的排长,隔个两三周就给俞宝音打个三分钟的电话,因此,她和段斐然之间也就没再有过直接的接触。只不过是偶尔开饭来去的路上,或是出操跑体能时会遇上,不过碍于队列纪律同时也有别人在场,连个招呼也不会打就是了。   她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段斐然要的这个号码是她们没有要求背过的,被问到就去资料夹里查,介明妤便把话框调到另一条线上让段斐然听着音乐,自己在这边很快地查出了号码,再调回线上跟他报号:“您方便记录一下,0-0-0-0-0-0-0-0。这是外线号码,您需要用外线电话拨打的。”   段斐然记下号码,说了声好,介明妤这边也就按照套路答应了一声“好的”,就准备挂断电话。   可那边段斐然却作了个大死,在介明妤将将要按下按键的一瞬,他说:“诶,你是介明妤吗?”   介明妤听见他这句话,身子一僵,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脸上还是保持着接听电话时的微笑,说:“是04副班为您服务的。”   段斐然在那边“呃”了一段儿,终于觉得这估计是不方便说话的托辞,便说了句没事了,挂断了电话。   介明妤处理完后续的程序,定定地坐在那儿。在她操作的这当儿,邓莉娜早已经按照来电显示,对照着号码簿找到了这个号码的主人,念道:“段、斐、然,警、卫、连,二、排,排、长。哦哟,介明妤,你这新兵厉害了,很不错嘛,排长都让你勾搭上了?”   介明妤垂着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知道邓莉娜肯定不会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什么也不知道就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也真的是够讨她厌的。但介明妤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小事化无,便抬起头,示弱似的冲邓莉娜笑了笑,叫了声“班长”。   介明妤的示弱却助长了邓莉娜的气焰,感觉自己拿到了介明妤的把柄,她伸手把话务系统调到挂起状态,跟贺珊说了一句“我挂机了啊”,便又扭头对着介明妤,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道:“怎么办呢,你师父去考试了,那我们直接找排长去吧。走,跟我找排长去。”   她说完,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就要往训练教室去找杜繁琦。另一边的贺珊和杨娜娜一脸懵逼地看了看邓莉娜远去后留下的洞开的机房大门,又抬头看了看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跟上去的介明妤——这分明又是一个大八卦啊。   介明妤没时间解释,匆匆地跟贺珊说了句班长再见,便抬脚跟着邓莉娜去了。   找杜繁琦,介明妤倒是不怕被扣上什么勾搭男兵的罪名。她唯独担心的,是杜繁琦治她一个隐瞒不报。   当邓莉娜在杜繁琦面前绘声绘色地把那个电话的情况演了一遍之后,杜繁琦果然还是一脸平静,问她:“介明妤这个电话接错了吗?”   在邓莉娜和其他在场的人看来,杜繁琦这就是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于是邓莉娜又解释起来:“排长,我不是说她这个电话接得不对,而是,她一个新兵,怎么连警卫连的排长都认识了?”   “哦,你是觉得新兵跟排长认识不太合适是吧?你们老兵都才只认识人家警卫连的战士呢,她一个新兵怎么能跟排长来往,对不对?”杜繁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邓莉娜没在意,顺着就答了个“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并非如此,又连声改口道:“不对不对,排长……”   杜繁琦没再理她,转而问介明妤:“介明妤,你说,怎么回事儿?”   介明妤看了看杜繁琦,最终还是没有把全部的情况汇报出来:“报告排长,那位排长是我一个哥哥的同学,所以他知道我在通信站,今天刚好接到他的电话,他听出我的声音,就问了一句。然后,班长就误会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邓莉娜站在那儿,一下子尴尬起来。   介明妤本来想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不过临到开口又改了主意,平静地答道:“班长你也没让我说啊,直接就拉着我来找排长了不是。”   邓莉娜自知理亏,无法发作,瞪了介明妤一眼,便把眼神看向了另一面的墙脚。   杜繁琦冷冷地笑了一声,目光在训练教室环视一周,说道:“刚好今天邓莉娜说到这个男女兵关系的问题,我就顺嘴提一句。你们老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天天跟什么警卫连教导队甚至我们通信站的男兵眉来眼去,用学习室的电话打内线谈恋爱可是不用花自己的话费了呢。等你们退伍了,没人管你们跟谁谈恋爱,到时候就怕你们出了这个南大门就要说分手了。都是女孩子,别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尊自爱。”   “要说人家新兵不能怎么怎么,自己先做好了。”杜繁琦说着,着重看了一眼邓莉娜,“还有你们新兵,业务还没学出来呢,别跳。尤其是夏雨果,到现在都没下班,你同年兵马上都可以独立值班了!”   王方琬立刻说:“排长!她下班了我也不会教她的,您还是换人带她吧。”   邓莉娜见战火已经烧到了夏雨果和王方琬那儿,终于松下一口气,趁机说道:“排长,我回去值班了。排长再见。”   介明妤见状,虽然不愿意再去帮邓莉娜接电话,但也不得不告辞,回到机房。   林潇在下午结束了考试,回到通信站。她毫无悬念地通过了预考,可以安心准备参加正式的提干选拔了。   老兵们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走走过场,都来新兵屋恭喜林潇,甚至对着林潇叫起了“林排”。林潇笑骂着把这一茬又一茬的同年兵应付了过去,等人都走了,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忽然她又想起刚才听贺珊说起的,邓莉娜和介明妤之间的纠纷,便也顾不得休息了,招招手叫过介明妤,问:“你今天又犯什么事儿了?”   介明妤站在那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就是我接了个电话,是警卫连的排长,我干妈儿子的同学,以前就认识的,然后就被听出声音了嘛,人家也就多问了一句。邓莉娜班长以为我跟人家有什么,就告诉排长了。但是班长,都是误会。”   林潇听完,露出了一个厌恶的眼神,说:“她以为自己多干净呢……徒弟,好好学,下周争取放单了,以后我不在你就替我的班,咱们不跟她一块儿了。”   介明妤难得见林潇这么孩子气,忍俊不禁,又怕惹恼了林潇要被她装模作样地锤上几拳,只好憋着笑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来太晚,又登录不上,所以没能更新。今天双更~ ☆、第一名新话务员成就,get√(2)   不仅是介明妤在准备着下周一的放单考试,李安澜也在给赵晓蕾施加着压力。   赵晓蕾自知这一次自己和介明妤之间的实力悬殊很大,对李安澜每天反复的要求也感觉到很无奈——动不动就不让她听机,现在要考试了又要求她出成绩。   “这不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吗?我对我这个师父也是真的服气了。”周日晚上在学习室里复习,赵晓蕾如是说。   大家都吃吃吃地笑起来,张雪莉跟赵晓蕾是同一个班次听机,知道赵晓蕾的电话接成什么样子,也是想开导一下她,于是边笑边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觉得你电话接得也不错。”   “那是跟你们比不错,可不了介明妤。”赵晓蕾却一句话顶了回来。   张雪莉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也一句话怼了过去:“所以我就不爱跟你说话,随你便吧,爱干嘛干嘛去。”   赵晓蕾其实也不是成心想鄙弃成绩不如她的同年兵,只不过人就是那个性格,有时候难以避免地就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她惹了张雪莉不高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张雪莉一眼,叹了口气,最终也没说出那句“对不起”。接着,她目光一转就看到张雪莉旁边那块儿原本属于介明妤的位置——空落落的。   有时候她也挺羡慕介明妤的——林潇虽然一开始给介明妤布置作业特别狠,不过练了一段时间之后,介明妤就逐渐习惯了那个难度,每天早早的就做完作业在旁边玩儿了。现在林潇成了她们的班长,介明妤更是再也不用怕睡得早了要挨骂,写完作业死活要在外面捱到有人跟她一起回去。   至于那个成绩一直吊车尾的杨娜娜,虽然背号码时吃了不少苦头,可下班之后简直是迎来翻身得解放。她师父贺珊直接放话说不要求她的业务排第几,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了。每每想到杨娜娜说起这事儿时脸上甜蜜的表情,赵晓蕾就想感叹:贺珊这样的上等兵,真是上等兵中的一股清流。   再想到自己的师父李安澜,赵晓蕾就觉得一言难尽了。要说李安澜好,可李安澜也会因为赵晓蕾带回来的饭菜里每一样区分得不是特别明显就跟她撒气。要说李安澜不好,可李安澜每次也会让赵晓蕾快点儿写作业、早点儿睡觉,天冷了提醒她加衣,甚至要把自己崭新的保暖衣送给她。   赵晓蕾已经觉得明天的考试她不能过了,只是不知道李安澜又会怎么跟她发脾气。想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再低下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合上本子,也回屋睡觉了。   放单考试着实是考验人业务水平的,不仅有七八个老兵同时往总机打电话编出千奇百怪的情况来考受试者,同时,也有来自真实用户的电话穿插其中。受试者在正确处理每个电话的同时,还要准确判断考试电话和真实电话,确定接转顺序。   而且,这毕竟一次是决定着自己能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工号的正式考试,介明妤想拍拍胸脯说自己不紧张,都觉得这话说得心虚。   可考试顺序按照各自师父的工号来排,第一个要上战场的就是介明妤。   考完号码和理论,杜繁琦就派人去请了站长,准备开始考核机台操作。   介明妤和赵晓蕾站在机房门口,各自给自己打了打气,打报告进了机房。介明妤的师父林潇作为新兵班长坐在二号台待命,一号台的听机位置则坐着总机班班长张楠作为监考。站长和排长杜繁琦坐在机台后方,作为外部评判。赵晓蕾是来待考的,便也暂时站到杜繁琦的旁边当个吃瓜群众。   介明妤在平时林潇的位置上坐下,戴上耳机,又沉了沉心气,说:“报告班长,我准备好了。”   张楠回头对赵晓蕾吩咐道:“去通知你们班长,上电话。”   赵晓蕾出去之后,没一会儿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进电话。   其实真实电话和考试电话的区分并不难,毕竟考试用的电话机都是通信站内的电话,从号码就可以一下分辨出来,只要不紧张,就不会弄错接转顺序。   但是,不同于以往小打小闹的模拟考试,这一次老兵们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疑难情况来考新兵。这个编出一个七弯八绕的身份来找师首长要求介明妤报话,那个让开个电话会议结果下级单位个个出故障,还有无厘头的,电话一接通什么也不问,自己在那边学着大院里的四声杜鹃叫了几声。   有两下电话多得处理不完,只能由二号台的林潇先接起来,再无可奈何地告诉那边的上等兵:“电话太多了,等一下。”   介明妤一边处理着电话,一边就看着张楠在旁边拿纸笔一条一条地记录着她犯下的错,没一会儿就记满了一页纸。   正当介明妤心里哀嚎着完了完了时,二十分钟的考试时长终于到了。   张楠把手里那张纸交给介明妤,接着就让赵晓蕾上机。介明妤拿着那张纸也不敢看,临出门时回头看了林潇一眼,林潇背对着她坐在二号台上,肩膀竟然也隐隐约约地颤抖着。介明妤不知道师父这究竟是为她紧张还是对她生气,只得逃出机房,钻进训练教室仔细研究那张记录着自己错误的纸。   虽然记满了一页纸,不过张楠字儿写得大,通看下来也只有两次报错号码,三次接转程序错误,一次通播电话情况处理不善,还有一次——“鸟叫电话无反应”?!   当时介明妤接起那个电话,那边只有那个班长恶意卖萌地连声叫着“澹台海宝”,介明妤想也没想,就把线切到了另一个电话上,处理完那个电话再回过头来,这通“鸟叫电话”已经等不及挂断了。对这个“无反应”的记录,介明妤真是一头雾水,这种电话要怎么反应,难道自己也跟着学几声“澹台海宝”,用鸟语接这个电话?   介明妤坐在那儿想了很久,直到赵晓蕾也带着一张纸出来,也没想明白这个电话应该怎么处理。   看起来,赵晓蕾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一张纸写满了一面,翻过来还记了半拉。   赵晓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身子往介明妤那边略转了转,扬起下巴问道:“介明妤,你觉得你这次能过么?”   介明妤把手里那张纸挥了挥,说:“我看够呛。”   “你给我看看你都接错什么电话了。”赵晓蕾说着,站起来伸长胳膊把介明妤手里的单子够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介明妤知道她大概也看到那个鸟叫电话了,很没面子地吁了一口气,伸手就把自己的单子抢了回来。赵晓蕾还在那边捂着嘴笑,介明妤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一边却说:“你还笑!”   “我笑啊,那个鸟叫的电话肯定是我师父考你的。最近院儿里不是老有鸟叫,她天天没事干了就在那儿学……哈哈哈哈哈哈……”反正现在训练教室没有老兵,赵晓蕾干脆放开了声音,哈哈哈地笑起来。   介明妤更加无语了,心想这个李安澜怎么能这么没谱。   兴许是后面下班的新兵业务水平还不太牢固,杜繁琦便只是让她们体验一下考试的氛围,给每个人考了五分钟就算罢了。出去上电话的老兵都回到训练教室,该值班的人也回机房继续值班。杜繁琦和张楠林潇不知去了哪里开会,讨论这次考试的最终评定结果。   刚刚对那个鸟叫电话的简单讨论,着实让气氛轻松了不少,可是到了这一刻,气氛又一下凝重起来。   杜繁琦先是宣布了号码和理论考试的成绩,排前几个的发挥都挺稳定,达到了业务独立的标准。但是接下来她宣布了操作考试的结果:无人通过。   这个结果一出来,介明妤那点儿侥幸的希冀彻底被打破,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张记录单,心里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林潇在介明妤旁边坐着,介明妤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她分明看见,结果一出来,介明妤手里一直微微发颤的那一页薄纸硬生生地顿住不动了。刚才和排长开会讨论,她作为介明妤的师父,为了避嫌没有对介明妤今天的表现做评价——说好,介明妤明明又犯了那么多错,张楠和杜繁琦难免觉得她偏袒;说不好,她却也确实觉得介明妤今天表现得不错,不给予肯定,自己都心有不甘。   林潇叹了口气,对介明妤说:“把你那张纸给我看看。”   介明妤乖乖呈上,林潇接过来,毕竟她刚才也一直在旁边听着,大略一扫也就知道了介明妤这些错是怎么回事儿,然后她问:“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吗?”   介明妤便一条一条地说起来:“报错号码和接转程序是因为太紧张了,号码也有点儿不熟。通播电话,团里线路故障就跟值班室报告,其余电话正常接转,最后再向传输机房报告线路故障情况。班长……”   介明妤抿了抿嘴,略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电话接起来只有鸟叫,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第一名新话务员成就,get√(3)   林潇到底是比介明妤多接了一年电话,徒弟被这种电话难住,在林潇看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把介明妤的记录单卷成筒壮,恨铁不成钢地在介明妤脑门上轻轻砸了两下,说:“你是脑子突然转不过来了吗?接起来没人说话的电话怎么处理?”   介明妤动也不动地挨了两下克,答道:“请讲话,没有电话要请挂机。”   “那不就对了吗?!”林潇又气又无奈,把手中的纸卷扔回介明妤怀里。失了约束的纸卷立刻松开,以一个卷曲的弧度扣在介明妤膝盖上。   介明妤确实没转过来这个弯,又追问道:“但是,用户在那边学鸟叫啊……”   林潇气得笑起来,忍住暴走的冲动,说:“那是人话吗?不是人话就等于没有说话!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上等兵们也纷纷笑起来,始作俑者李安澜更是在一旁又学起了鸟叫。介明妤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犯下的是个低级错误。介明妤在一片笑声里又红了脸,她咬了咬后牙,坚定地向林潇作了保证:“班长,我下周一定能放。”   第一次考试,介明妤没能实现业务独立,这就让李安澜和赵晓蕾又看到了希望。李安澜难得的忍住了自己的怪脾气,一刻也没耽误赵晓蕾听机,就差拿个鞭子跟在赵晓蕾后面催她再学快点儿了。   但不知为何,林潇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再跟介明妤提过快点儿放单这种话,而且动不动就跟介明妤插科打诨地玩闹。这阵子电视被清宫戏霸了屏,林潇闲来无事就开始以哀家自居,称呼徒弟为“小妤子”。   介明妤感觉到林潇开始对自己实行放养政策了,心中不胜惶恐,终于在林潇又一次自称着哀家,指挥小妤子去替她“沏茶”时,介明妤端着接满水的水杯回来,忍不住问了:“班长,你真的不用再考考我情况什么的了?”   林潇高冷地端过水杯,嘴唇刚贴到杯口,就被蒸腾而起的水汽给烫到,又默默地放下水杯,说:“放不放单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所谓啊。”   好吧,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介明妤当了二十年好学生,自然深知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林潇决定不管了,难道她还能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林潇再管管自己吗,显然是不能的。没关系,没关系,师父不管了,自己更要争气。   介明妤兀自在那儿找着各种理由安慰被放养了的自己,林潇看着她脸上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拍了拍介明妤的肩膀,换上了从前那种亲和的语气,说:“好啦,逗你的。我对你有信心,不想再给你太大的压力。下礼拜一考试,你放轻松,别慌,你要知道,不管堆多少电话,总是会处理完的,着急也急不来。”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杜繁琦向上扬的声音:“张楠?林潇?”   林潇便用笔夹在自己刚才看的地方,一边大声答到,一边合上书,然后对介明妤说:“把书收进我柜子里。”   说完,林潇起身往屋外去找杜繁琦报到。   每到这种时候,新兵们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杜繁琦把两个班的班长都叫走,一定是又有什么关于整个女兵排的事情要传达。不管是又出了茬子要解决,还是上面又安排了活儿下来,落实到最后肯定都是新兵最吃亏。所以她们最怕的就是排长叫她们班长出去,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多会儿,林潇就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开始连声叫着“新兵”。新兵们的精神正高度紧张着,听见她这一连串的新兵,几乎是一个个地都从马扎上弹起来答到。林潇推门进来,正好一门板拍在想要拉开门出去迎她的介明妤脸上,林潇顾不得去关照徒弟,逮着看见的第一个人安排下去:“拿擦床架的抹布把我上铺擦一下,刚刚接到的通知,一会儿要来一个你们的同年兵住进我们屋里。”   正经事儿交代完了,林潇才又忙着去看被她一门板拍个正着的介明妤。介明妤正在一边揉鼻子,听见林潇问她,也连忙摆摆手,说:“没事儿,疼一下就过了。班长,我们要调来同年兵?”   “也不算调来吧……这不是警备区刚换了首长,首长觉得机关女兵太多,就往师里清几个。给我们师里塞了三个,一个你们同年兵,两个我同年兵,”林潇说着,不自觉的撇了撇嘴。   新来的这个同年兵却又是介明妤认识的——当时被那个叫张丽的女干部带去了警备区的乔妲。   乔妲穿着一身春秋常服,背上的背囊被她细瘦的身躯衬得更显庞大。经过了新兵连,大家都像充了气似的胖起来,然而乔妲似乎仍然保持着从前瘦溜匀称的身材。S师原生的这十几个新兵,就算是最好看的黎越,与她一比都相形见绌。   乔妲被带到宿舍放下行李,紧接着就又被林潇带着,跟那两个上等兵一起去站部见站长和指导员。   待她一走,夏雨果立刻说:“哇,我好羡慕她们去警备区的啊,都没有长胖。不知道雪莉在那儿过得好不好。”   张雪莉一听见夏雨果说“雪莉”就浑身不自在,白了她一眼,说:“自己一天到晚吃得比谁都多,你长胖可怪不了咱们炊事班。”   杨娜娜却想出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她这是不是因为太漂亮了,招人嫉妒才被踢到咱们师里了啊?”   “你以为是宫斗啊?”丁珍笑起来,远远回应道。   张雪莉却很认同杨娜娜的说法,扭头说:“可不是宫斗么,老兵就是皇后贵妃,我们就是宫女丫鬟。”   屋里气氛忽然因为这句大实话而尴尬起来,没人再接茬。眼看着大家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介明妤赶紧说:“好了好了,别瞎想,赶紧该干嘛干嘛。”   第二周的业务考核,并没有因为女兵排多了三个新成员而受到影响,周一专业训练开始之后,女兵排的业务考核如期进行。   这一次只有介明妤和赵晓蕾的号码和理论达到了放单标准,为了节约时间,杜繁琦便决定只让这两人参加操作考试。   有了上一次铩羽而归的经验,介明妤在考试之前自己发散了许多可能出现的奇怪情况并且向林潇请教了处理方法,可以说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她信心满满地上了机台,没想到下机台时拿到的那张记录单,还是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介明妤欲哭无泪,回到训练教室坐在座位上,只觉得生无可恋,连分析考情都不愿去做了——她甚至想,这是不是张楠对她的故意刁难?   赵晓蕾结束考试时,林潇和所有人一起回来了。介明妤仍然满面愁云,让林潇看见了,便顺口说:“看你愁得。”   “能不愁么,”介明妤把记录单放在林潇的桌子上,“又记了这么大一张。”   林潇看了看单子,伸手把介明妤一头短发揉得乱七八糟,说:“没犯什么大错,别怕。”   介明妤叹了口气,低声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班长,张楠班长是总机班长,她会不会故意不给我放?”   林潇一怔,眉头也微微蹙起,不过旋即她眉间的川字就舒展开来,对介明妤宽慰地笑了笑,说:“放心吧,张楠班长还是很公道的。”   林潇这话或许说的没错,可在被张楠念叨怕了的介明妤这儿,怎么着都有点儿没说服力。介明妤无力地点了点头,怀抱着自己焦灼的心情,继续等待着结果。   似乎过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杜繁琦和张楠才终于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从两人进门起,介明妤就一直盯着杜繁琦和张楠的脸,不愿意放过两人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像当时下班考试公布成绩之前一样,介明妤心跳的咚咚咚的,似乎周围五米都能听见她重如擂鼓的心跳声。   杜繁琦这次没有卖关子,在教员机前面站定了,响亮而短促地叫出了一个名字:“介明妤!”   “到!”介明妤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站得笔直笔直。   杜繁琦微微一笑,说:“我和你们张楠班长讨论了,你现在的业务水平已经符合一个独立值班话务员的要求,决定授予你工号。以后你就是咱们总机班的‘16’。”   喜悦来得太突然,介明妤怔怔地看着杜繁琦,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   “介明妤?”杜繁琦见介明妤一脸呆若木鸡的神色,便又叫了她一声。   “到,到……”介明妤这才回过神来,“是!排长。”   这时张楠也在一旁说道:“你的工号我已经加进系统里了,以后你就跟你师父上一组班。林潇,她刚放号,接电话的时候你还是帮她听着点儿。”   林潇答应下来。   介明妤听见张楠这句话,便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却是有些太过狭隘,转向张楠诚恳说道:“是,谢谢班长。”   张楠倒也不客气,直接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说:“不用谢我。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小孩儿不行,不过你这个电话也确实接得可以。”   到这个时候,张楠再说什么看不上介明妤的话,在介明妤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介明妤也不知道是自己终于练就了一张厚脸皮,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不过,她觉得她得感谢张楠随时挂在嘴边的“看不上”,如果没有那些来自张楠的轻视,也就不会有她介明妤熊熊燃起的斗志,那么今天得到16工号的,也许就是别人了——赵晓蕾,或是黎越,反正不会是介明妤。   她这样想着,抿了抿嘴,重重地重复了一次:“谢谢班长。”   杜繁琦交待完了给新话务员授予工号的事情,又对着下面坐着的其他女兵说起来:“后面的人,抓紧时间了!新兵自觉一点,老兵带徒弟的也上点儿心。尤其是夏雨果!你同年兵都开始值班了,你连机房的门都没进去!想什么呢!”   夏雨果坐在最后,把头埋得低低的。所幸今天王方琬当班,不然她又要听见王方琬条件反射地说出那番拒绝带她学业务的话。   但即使王方琬不在这里,没有说那句话,杜繁琦也已经对她的回应耳熟能详,干脆趁着王方琬不在,继续说道:“你们王方琬班长说不带你了,你就要破罐子破摔了吗?你去找你们班长啊,诚心诚意地跟你班长道歉,难道她会不给你改错的机会吗?”   夏雨果仍然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答了声“是”。杜繁琦一下子也来气了,不再叮嘱她,转而对着新来的乔妲说道:“乔妲,你们一起来的老兵班长不准备留队,所以我也就没要求她们学业务了,你不一样,你还得待一年多呢,所以你也要抓紧,赶紧把号码背出来学机台。”   乔妲站起来,一声“是”说得干脆利落。   杜繁琦看见她和夏雨果之间的反差,更是不想说话,摆摆手让乔妲坐下,自己出去了。 ☆、第一名新话务员成就,get√(4)   介明妤通过了业务考核,不仅在当天晚点名时受到了站长的全站点名表扬,杜繁琦也宣布以后每一周介明妤可以打十分钟电话——而其余业务没能独立的新兵仍然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分钟。   不仅如此,在这个周六,介明妤也享受到了女兵排给第一名的传统福利——和师父一起外出。而且外出的时常不是以往的两个小时,而是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足足八个小时。   林潇此前从来没给介明妤说过第一个放单的人有这种福利,因此,星期五林潇让介明妤写假条时,听到请假人里还有自己一份,介明妤着实是惊喜不已的——她被关了八个月了,终于可以出去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感受一下这个繁华的世界了。   可紧接着,介明妤就犯起愁来:非因公外出是不能穿军装的,然而来当兵之前她就听说了新兵连之后身材会走样,而且新兵没有那么多外出的机会,因此一件便装也没带来。她的同年兵们倒是有人带了便装,不过一来带便装的大多是每次站队尾的小个子姑娘,二来她们带的也多是秋装冬装,现在已经不能穿了。   赵晓蕾上次外出也遇到这样的问题,最后是跟她身材相仿的李安澜借了一身便装给她。赵晓蕾穿上那身时尚时尚最时尚的便装,脚上踩着双胶鞋,就那么出去了。出去之后赵晓蕾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买了一身新装备——可那时候天气还冷,她买的新衣服,到已经入了夏的这会儿也没法再借给介明妤了。   林潇倒是也慷慨大方地拿出了自己的一堆便装让介明妤挑,不过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以介明妤现在微胖的身材,她并穿不上林潇那些S码的衣服。   林潇见介明妤哭丧着脸从包库回来,就知道她一定是没能在自己的衣服里找到能穿的。   介明妤和林潇相处久了,有时候说话也就不再会顾忌着班长和新兵之间的等级差距那么小心翼翼。她进门一看见林潇,就哀嚎起来:“班长!我要减肥!你那些S号衣服我都穿不上了!”   林潇也是胖过的,介明妤这副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新兵时候的自己。她顺着介明妤这话,在屋里看了一圈,发现新兵们下连这么久确实一个个都还是珠圆玉润的,便问:“你们每天吃饭,觉得撑不撑?”   见新兵们一个个都不住地点头,林潇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新兵,是不是傻?虽然我们提倡节约不让倒饭,但是你们可以让炊事班的班长少给你们打一点儿呀!”   “班长,我们不敢……”那边一个新兵正在写着这个月的思想汇报,抬起头来怯怯地说道。   林潇当然懂她们为什么不敢——毕竟她曾经也不敢。不过现在她是新兵班长,在这事儿上给新兵撑腰她倒是做得到的。于是她说:“不怕,你们老兵班长要是说你们,你们回来告诉我。”   王方琬从前一直告诉她们,新兵就不要想减肥了,然而现在林潇却允许她们每天少吃一点儿饭。新兵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减肥成功的自己,都高高兴兴地谢谢林潇班长。林潇笑了笑,一眼看见仍然在为便装发愁的介明妤,又是唏嘘不已地一摇头,站起来朝着老兵宿舍去了。   林潇从周敏那儿给介明妤借回来一条不收腰的森女系连衣裙,可算是解决了介明妤的烦恼。可是有了衣服,鞋子又让介明妤为难起来——赵晓蕾穿着牛仔裤配双胶鞋还不算特别违和,但这么小清新的连衣裙下面是双胶鞋,岂不是一个恐怖故事?   这时还是从警备区来的乔妲提醒了她:“你穿低跟的常服皮鞋不就好了,虽然也不是很搭,总比胶鞋好。”   S师平时穿常服时也是穿胶鞋的,因为穿上高跟鞋之后女兵队列的步音太乱,站里就干脆不让女兵穿高跟鞋了。这个政策倒是深得人心——一整天一整天穿带跟的鞋实是太累脚了。也正因为如此,S师的女兵往往会忘了自己还有两双皮鞋可以穿。   解决了便装的问题,介明妤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地等待着明天走出大院,感受那个与她隔绝已久的世界了。   盼了大半年的外出,等到真的走出了大院,介明妤才觉得两眼一摸黑——她对驻地周边一点儿也不了解,连个方向都找不着。   林潇带着她走大街穿小巷,没一会儿就到了县城的中心的繁华地带,介明妤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这个大院还真是处在闹市之中的。   仍然像在院里时一样,介明妤冲在前面去为林潇把商场门前的塑料门帘撩了起来。林潇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都出来了,不兴那套。”   等林潇进了门,介明妤才放下帘子跟上去。商场还没营业,她们只能先到一楼的肯德基吃个早点。   刚端回各自的餐点在窗边的位置上坐下,林潇就又说起来:“你看着我好像在排里很吃得开,其实我也很不喜欢那一套。但是没办法啊,在那儿就得按那儿的规矩办事。你呀,以后要是外出,记得问你们班长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嘴甜一点儿。你信不信,在你们老兵班长那儿,对夏雨果的印象都比对你的印象好。”   这话介明妤没法反驳,确实自从林潇来新兵班住之后,除了偶尔在公共区域被别的班长逮去帮忙做事之外,她连老兵屋都很少进了。   林潇又说:“我们这批还有半年才退呢,你现在开始值班了,一个优秀士兵已经拿在手上了,难保不会有人眼红你。你自己好好的吧,少挨点儿练不好吗。”   介明妤默默地点了两下头,知道师父说这些是为了她好,只能记在心里以备万一。她现在挨的单练比起新兵连已经少了很多,隔三差五地因为同年兵犯错而被老兵抻过去吃大锅饭,练得多了,习惯成自然,虽然意识上还是觉得不情愿,不过身体上也没有从前挨练那么难过了。但是,就像林潇说的,少挨点儿练难道不好吗?   介明妤正在思考着人生,林潇忽然又说:“在这儿还得等到十点多,而且柜也不多。反正你也认识路了,不然我们吃完东西进城去吧。”   介明妤在市里上了四年学,林潇本来就是本地人,与其在这儿耗上一整天,还不如去熟门熟路的市区逛逛。两人一拍即合,吃过早饭便奔向地铁站,准备进城去。   直到站在地铁站厅里,介明妤才在站台的隔离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足足有八个月没照过镜子了。然而此刻在玻璃里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介明妤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且不说自己这往这儿一站就感觉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气场了,那个穿裙子的小男孩到底是谁啊?   介明妤抬手扒拉了几下自己的一头短发,发现这个发型怎么着也救不了之后,又瘪着嘴扭头去找师父林潇:“班长,你们以前是什么时候才能留头发的啊?”   “留头发啊?”林潇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这是个很久远的事情了,“独立了就可以留了呀,嗯,你现在可以留头发了。回去了我要告诉你同年兵,让她们快点儿独立。”   介明妤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当了两年兵,没能修炼成女神,反而毁了容。   愉快的时间从形容词上就已经突出了它很快这个特点,介明妤和林潇在市区逛得忘乎所以,至于到最后只能打了个车从市区杀回驻地,才算没有超假。   两人这次不但自己买了很多东西,还帮排里的战友也带了许多东西,满满塞了一后备箱。林潇便又到接待室借了电话让新兵出来帮忙接应一下,介明妤先行提上两袋子回去,一进门看见接待室门口站着的马擎天,立马就猜到了一会儿会来接林潇的人会是谁。   没走出三步,黎越果然从通信楼拐角处闪了出来,介明妤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得来,快去吧,擎天柱在呢。”   黎越本来还只顾往南门冲,可一听介明妤说马擎天真的在,她立马顿住脚,好好地理了理刚刚跑乱了的头发。介明妤看了她和自己早上一样在那儿徒劳无功的扒拉着头发,又忍不住笑了,提着东西绕开黎越回了站里。   今天白天出去嗨了一整天,一会儿吃完晚饭就要上班,没时间可以再耽误。介明妤回到屋里放下东西就赶紧开始换军装,收拾东西。   她正忙活着,贺珊推开了新兵宿舍的门,探进头来。应付完了新兵们的问好,这才冲介明妤问道:“你师父呢?”   “班长在后面守着东西呢,黎越去接了,马上就回来了。”介明妤停下来,想起林潇白天跟她交待的,便起立站得端端正正的,然后回答了贺珊的问话。   贺珊听后,便干脆推门走进来在林潇床上坐下了,一边对新兵们说:“你们玩儿你们的,别紧张,我等你们班长回来跟她商量个事儿。”   她话音刚落,林潇和黎越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见林潇回来,贺珊脸上露出了笑容,站起来应上去,说:“班长,恭候多时啦,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林潇警惕地看了看贺珊,问:“你要干什么?”   贺珊眨眨眼,说:“这不是今晚是你和介明妤的班么,我和周敏想了想,新兵一周打一次电话,等到明天万一又有公差,时间又来不及了。所以今晚我们去值班,你就在楼上组织她们打电话吧。刚好你徒弟这周独立了,也让她早点儿给家里报个喜。”   林潇听完贺珊这番话,心头一阵感动,她点了点头,说:“等她们打完电话,我和介明妤下来换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这么热切地期盼着声声……所以我要不要直接简短截说把他俩谈恋爱的剧情放出来就结文好了呢…… ☆、第一名新话务员成就,get√(5)   考虑到打完电话还要下去换上替自己值班的班长,介明妤这次也不谦让了,第一个就抱着电话到一边去,拨通了介东源的电话。   介东源接电话的速度是一如既往的快,介明妤在这边听见电话瞬间接通,也就立马喊到:“爸爸!”   “你这是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爸爸了?”知女莫若父,介东源一听介明妤上扬的尾音,就知道今天这通电话是为了报喜来的。   介明妤在这边笑起来,说:“我今天外出了,八个小时!您猜为什么。”   介东源却拒绝猜谜,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业务独立了!就是总机接电话,以前我是跟我师父一起接,现在我可以自己接了!我是我们同年兵里第一个!以后你们如果打我们总机,接起来跟您说‘您好,幺六’的就是我啦。”介明妤说着,眼中的笑意恨不得溢出来。   介东源恍然大悟,“喔”了一声,说:“业务独立了啊,那爸爸给你口头嘉奖一次。”   “对了对了,爸爸,”经过介东源一提,介明妤一下子想起来她将在年底拥有的两项奖励,“年底评功评奖,我就有嘉奖和优秀士兵了。嘿嘿。”   介明妤说完,傻笑起来。她从小到大也没少得过奖,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自豪,这么想在父母面前献宝。   “优秀士兵和嘉奖啊,不错不错。爸爸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明妤是最棒的。”介东源回答道。   “爸爸,”有个想法自从她快要拿到工号起就开始在她脑海里盘亘着,但介明妤始终有些拿不定主意,“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不知怎么的,介东源今天总是在重复介明妤的话:“想给你妈打电话啊?哦……”   介东源沉吟一阵,才给出了他的意见:“打吧。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跟爸爸说吗?”   “暂时没有了……”介明妤抿着嘴,这下爸爸也发话了,那么她就鼓起勇气给周新蕙打个电话吧。告诉她,她的女儿在部队不仅没有丢人,还给自己挣回来荣誉。   “爸爸你注意身体。”“那你就给你妈打电话吧。”父女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介明妤在这边又笑起来,说了再见正要挂电话,介东源忽然又叫住她:“明妤。”   介明妤赶紧把指头从摁了一半的挂断键上拿开,答应道:“诶,怎么了?”   “爸爸暑假和学校几个老师准备去骑行川藏线,你把你那个电驴儿借给爸爸呗?”介东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介明妤皱了眉,哭笑不得:“别人骑行都是自行车,您老几位还准备骑电驴儿呢?再说了,我那是摩托、是机车,什么电驴儿……钥匙在我妈那儿呢,您去跟她要就成了。”   介东源踌躇了一阵,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呐,我当然知道钥匙在老周那儿,她不肯给我啊,非说我给你弄坏了你不找我要找她。你一会儿跟她说一声。放心啊,爸爸不会给你弄坏的。”   介明妤听完爸爸无奈的诉说,噗嗤一下又笑起来,可笑着笑着鼻子又是一酸。她连忙去捂眼睛——这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然而这一次她眼里并没有泪。   介东源也尴尬地配合着她笑了笑,便又跟她说了再见,让她给周新蕙打电话了。   周新蕙接电话的速度竟然也快得可以和介东源一较高下,介明妤还没酝酿好情绪,那边就已经传来了周新蕙威严的声音:“怎么着,给我老人家打个电话示威啊?”   介明妤惊叹于母亲敏锐的嗅觉,虽然八个月没通过话还一上来就被怼了这一顿,不过毕竟放单了心情好,也就没有再向以前一样顶嘴,而是赔着笑说道:“妈妈,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是来给您报喜的。您聪明可爱的女儿业务独立了,是同年兵里第一个,年底……”   “年底评功评奖有嘉奖和优秀士兵。”周新蕙在那边跟介明妤同步地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诶?”介明妤一愣,眉心又拧作了一团,说话中连敬称都忘记了,“妈,你怎么知道?”   难道介东源事先跟周新蕙通了气?   不可能,她挂断了介东源的电话立马就打给了周新蕙,就算介东源速度再快,这也不能够。   难道这两位现在在一块儿?   介明妤正在思考着,周新蕙那边迟疑一阵之后终于给出了解释:“小杜告诉我的。”   那就不奇怪了,介明妤“哦”了一声,又说:“妈妈,爸爸下次找您要我那个小摩托的钥匙,您就给他吧……”   说到这里,介明妤偷偷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妈您也真是的,明明就很在意我的想法嘛,非得拧着劲儿。”   周新蕙却冷冷道:“我是懒得跟你吵架。”   介明妤知道比嘴硬自己比不过周新蕙,便不再纠缠,说道:“好好好。我自作多情了。”   “行吧,你在那边好好当兵,别跟班长和领导对着干,你那个牛脾气……行了行了,挂了吧。”周新蕙又说了几句,便很不耐烦一样地催促着介明妤挂电话。   介明妤不知道自己这是又怎么招周新蕙烦了,只好说了再见,然而直到介明妤挂断电话,周新蕙也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只是在那边“嗯”着。   直到挂了电话,介明妤才大概明白了周新蕙突然这么大脾气的原因——就像她临出发前在家里时一样,周处长这是又要哭了,才用发脾气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介明妤的眼眶里终于有些湿润。说句大不敬的话,从前她觉得周新蕙是个母老虎,可到现在一想,竟然觉得周新蕙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介明妤一边拨着俞宝音的电话,一边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搞不懂这个处长……”   她还有最后的三分钟通话时间,电话一接通,介明妤先霹雳啪啦地重复了每次和俞宝音通话之前必须说的那些句话,只不过今天加入了报喜的内容:“宝音我是明妤。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周一过了考试,以后可以独立值班了,今天外出了一趟觉得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啊,很想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想我。么么哒。我这次依然只有三分钟时间,所以长话短说、废话别说,拣你觉得重要的告诉我。”   介明妤把这段话差点说成了rap,只花去了十五秒的时间。   俞宝音依然是接到她的电话就激动得不行,经过几次之后好容易才可以稳住不哭了,这一次却因为介明妤说得实在是太快而没能明白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又要求介明妤放慢语速重复一遍。   介明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拣中间要紧的那几句又重复了一遍。俞宝音听完,竟然比自己参加器乐比赛拿了奖还要开心,拿着电话就跑去跟俞克澜和邓淑君说去了。   介明妤在这边拦也拦也不住,只能大喊:“俞宝音,还剩一分钟了,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俞宝音这段时间确实没什么要跟介明妤说的。王晋川带人去山里野营驻训了,她总不能在这儿跟介明妤念叨一些诸如“晋川走的第一天,想他;晋川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此类的。她花了十秒钟,终于想起来一件还可以聊作谈资的事情,然后开口告诉了介明妤:“明妤,我哥哥考他母校的研究生了,好像已经录取了。他又要去上学了。”   猛地听俞宝音提起俞声的事情,介明妤微微一怔,然后才说:“哦,上学好啊。我回去了也要上学,你替我恭喜声哥。”   她说着,目光从键盘向上移动,落在了液晶屏上——只剩下最后十秒。   于是每周一次的仓促告别又一次上演,挂了电话,介明妤觉得好像身体被掏空似的那么累。   她把电话还到林潇面前,让林潇查了卡里的余额,就跟林潇打了报告,下楼值班。   见介明妤下来了,坐在二号台的贺珊便把位置让给她,带着来听了不到五分钟机的杨娜娜上楼了。坐一号台的周敏想了想,叫住杨娜娜交代道:“你告诉你们林潇班长,让她不用下来了,我带着黎越听机,这班我替她上了。”   待杨娜娜走后,周敏又对黎越说:“黎越,我们考学的可能下周过了就要脱产集中复习了,到时候我不值班了,你别的班长也有徒弟,你王方琬班长已经说了带你魏婷婷班长的徒弟听,你就没班儿可以听了。所以这周我多帮你林潇班长上点儿班,你就加把劲,争取我脱产之前把试考过了,我复习也放心,好吗?”   莫说黎越,连介明妤这个不相干的人在旁边听了都感动得不行。再一听,黎越那边说话的声音里果然已经有了哭腔:“是,谢谢班长。”   “别啊,咱仨不是说好了吗,每个人都有仨徒弟,每个徒弟都有仨师父,”楼上新兵们都打完了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林潇已经站到了机房门口,“小敏你上去吧,徒弟跟我的班听。上那么多班,你还怎么复习?”   介明妤回头看着自己师父脸上的笑容,觉得心都要被融化了。   然而就在这么一种极其煽情的情景中,二号台的电话丁铃当啷的响了,介明妤再也顾不得什么融化还是凝固,赶紧坐正了身子接起电话:   “您好,16。” ☆、回炉(1)   一边有李安澜因为赵晓蕾没能第一批放单而用冷战的方式给赵晓蕾施加压力,一边有周敏对黎越春风化雨的殷切期盼,在第二周的考试里,赵晓蕾和黎越两人也都用了十二分的认真去对待。   但考试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有赵晓蕾通过了考试,成了总机班的17。   离军考只剩两周,纵然周敏很是不放心黎越,也不得不按照站里的安排停班复习。总机一下子走了三个老兵,虽然有介明妤和赵晓蕾补充进来,不过毕竟这两人业务还不算特别熟练,历来也没安排新兵上过夜班,所以总机的轮班一下就有些局促了。   也正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今年的野营驻训工作也拉开了序幕。一部分男兵背着背囊去了野营地,话务员中也有脱产复习的人员,留守人员的工作压力相比以往自然更重了一些。这其中又以新兵最甚,不仅要打扫更大的卫生区,同时也要抓紧时间学业务,训练之余还接过了原来由老兵负责的岗哨。   这样一来,新兵们看着脱产复习,不用出操训练也不用出公差的三个班长,又是一阵羡慕,纷纷表示明年就算没有意愿考学,冲着脱产这两周也要去报名参加考试。   这话头被挑起来了,大家顺势就说起了对未来的打算。   她们同年兵里,只有介明妤和赵晓蕾是大学毕业之后来的,介明妤只打算好好过完这两年就回去继续自己的研究生学业,赵晓蕾却是准备参加军队院校专升本的。本科在读和高中毕业的女孩子们可以考取军校,到了这会儿,只要是能考的,都打算奔着脱产而去了,不过真心打算背水一战的也只不过黎越一个罢了。   介明妤对她同年兵们的这种想法不敢苟同,反正她知道,自己就算再羡慕今天的林潇,明年也不能去参加这个选拔。她绝不会只为了短短两周的相对安逸,而去冒这个可能要把半辈子栽进去的风险。   介明妤有话只是闷在自己心里想想,想过了也就算了,但赵晓蕾就和她不同。   赵晓蕾心直口快,见不得同年兵们连当下的任务都没完成,就开始想这些无边无际的事情,张口便道:“你们还是先把业务学出来吧,以为考军校是你想考就让你考的?一个连业务都学不好的人,部队凭什么让你去上军校?”   赵晓蕾说的确实在理,不过这种大实话难免让人扫兴。原本还热热闹闹地讨论着的新兵们,因为赵晓蕾兜头泼下的这盆冷水,一个个的都住了嘴。   赵晓蕾却不打算住嘴,揪住至今没能通过最简单的号码考试的夏雨果,又念叨起来:“夏雨果,你就不能赶紧把你那个号码背出来吗?每天比大家多担两班岗,你就一点儿不累啊?”   夏雨果本来就因为早前被赵晓蕾和介明妤戳破了自己的行径,而对这两个人有些心结。此时此刻又被赵晓蕾揪出来说,夏雨果心中自然不痛快,甚至要把王方琬不愿意带自己的原因归结于介明妤和赵晓蕾让她去自首。她抬起头,恨恨地看了赵晓蕾一眼,没说话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赵晓蕾看见她这个眼神,感觉自己无端端地被仇视了一般,也急了,站起身就要让夏雨果给个解释。   张雪莉和赵晓蕾一组班听机,一个多月下来关系也比以往近了许多。见此情景,张雪莉赶紧过去把赵晓蕾拦了下来,说:“哎呀,就你天天闲事儿管得多。来来来,替我考考情况,别管她了。”   介明妤看着夏雨果那个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味儿。她始终觉得,夏雨果和王方琬之间成了这样都是夏雨果自己咎由自取,怪不着她和赵晓蕾。但是自那之后,夏雨果很明显地就开始躲她和赵晓蕾,不知道赵晓蕾怎么想,反正介明妤是猜到了其中原因的。   她原本是想要做件好事,阻止夏雨果再继续错下去,可现在看来似乎反而是让自己惹了一身骚。张雪莉那句对赵晓蕾说的话又在介明妤耳边响起来:“就你天天闲事儿管得多。”   介明妤一哂,终于决定眼不见为净,回屋睡觉。   几天之后杜繁琦又组织了一次号码考试。不知是不是那天受了赵晓蕾的刺激,夏雨果这次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合格证。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王方琬在接到杜繁琦的通知之后竟也没再拒绝。   原本看来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还是结成了师徒。   王方琬还没说话,已经有别的上等兵开始提点夏雨果:“夏雨果,你们王方琬班长心软,不忍心让你第二年没有业务只能整天整天站岗。你要知道感恩,再让我们发现你欺负她,我们同年兵都不会放过你的。”   夏雨果嗫嚅着答了声“是”,王方琬却也冷着脸开口了:“我没那么高尚,也不是心疼你以后没业务会怎么样。只不过这是上级要交给我的任务,我得服从。该我完成的任务,我不可能涎着脸让我同年兵去承担。”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上等兵们知道王方琬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性格,也就没当回事儿;新兵们却不是个个都清楚,只觉得夏雨果这下算是完了,只怕以后的苦日子要比刚刚下班的赵晓蕾更甚。   林潇低头看着教材,忽然想起来夏雨果下班之后岗哨安排也需要调整,便说:“介明妤,你把哨表重新排一下,你和赵晓蕾还是每两天轮一班,剩下的你们剩下的同年兵分,夏雨果不用每天担三班了。”   介明妤接了活儿,扯出一张稿纸就开始安排。排哨也是个技术活,一定要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不过就算是再小心谨慎地安排,也总会有人觉得自己多担了不好的时段。从前林潇排哨,没人敢说个不字。但现在林潇把事情甩给了介明妤,都是同年兵,每次都有人在出了排哨表之后找介明妤说这说那。介明妤不堪其苦,再一再二之后,终于学会了排好哨表不再去征求大家的意见,直接交给林潇过目。   这时林潇又说:“从明天开始轮新的哨吧,你今晚之前排出来就行。”   介明妤答应下来,想起来自己下午就有一班岗,正好可以趁着站岗的时间好好想想这次的哨又该怎么轮。   这时训练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本来应该在值班的吴倩探头进来,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发现屋里都是自己人,没有排长,便放心地推开门进来,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刚刚听见站长打电话,说要去通信营接新的报务员了!你们新兵又要来同年兵了!这次是男的哦!”   上等兵们对新兵蛋子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听见吴倩的爆料也只是翻翻白眼,集体开起了吐槽大会:“吴倩你行了,来几个新兵你激动什么?”“回去值你的班吧,一会儿站长出发之前来转个机房你不是又死了?”   话音未落,训练教室的电话就响起来,坐在电话旁的杨娜娜接起电话,听完之后便扭过头说:“吴倩班长,邓莉娜班长让你快下去,站长刚刚去机房查勤了。”   “哎哟我这个乌鸦嘴哟哈哈哈哈哈哈哈。”刚才说话的上等兵带头笑起来,剩下的人也都发出阵阵哄笑。   乘兴而来的吴倩在这笑声之中骂了一句倒霉,气急败坏地推门走了。   下午介明妤站大值日时,站长带着那三个新报务员回来了。   介明妤看见站长回来,立马精神抖擞地向他敬了个军礼,趁着这个当儿也顺便看了看新来的三个男同年兵。她们早就听说了通信站这种技术勤务单位,只有话务和报务会每年补充新兵,而且男兵的训练地点还在通信营那边,并不能和她们“同甘共苦”。   这三个同年兵,一看就还是十七八的小屁孩儿。然而都剃着三毫圆寸,黑瘦黑瘦的,连身高都巧合地一致,只这么远远地看一眼并不能分辨出他们三个人之间有什么不同。   介明妤还在感慨着同为新兵,男的黑瘦,女的却是黑胖,下一班岗的乔妲就慢悠悠从楼上下来了。见她来了,介明妤才省得自己这班岗已经到了交哨时间,连忙趴在桌上开始填写交接哨情况。乔妲在旁边等着,忽然问:“刚才我下来的时候看见几个没见过的人,是新来的吗?”   “嗯,站长带了三个人回来。”介明妤没空多说,仍然趴着填情况。   这时从外边进来了一个男兵班长,乔妲立刻乐呵呵地跟人打招呼。   “嗯,小乔又站哨啊?”那位班长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介明妤写完了情况表,挺直了脊背,远处走过来的班长这才到了跟前。介明妤瞥了一眼自己身边依然乐呵呵的乔妲,不咸不淡地跟这位男士官说了声“班长好”。   如果说乔妲在警备区时就一直是这样的性格,那么介明妤也大概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警备区待不下去,被踢到这荒郊野岭的S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昂,不是每一章结尾都在留悬念啦……话说完结的钟声已经渐渐敲响了……最后会让大家该谈恋爱的都谈起来的…… ☆、回炉(2)   介明妤一直在哨位上磨蹭到那位男兵班长走远了,才提醒乔妲说:“你别整天在外面这么没心没肺的,我师父是不说我们,别的老兵看见你跟男兵说说笑笑,指不定怎么整你呢。”   乔妲虽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嘴上也还是客气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   介明妤说话时也没打算一定要让乔妲听进去,见她是这个反应,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进楼门里准备上去训练教室。这时候从通信枢纽推门出来了一个女兵,介明妤立刻停下脚,喊道:“班长好!”   刚走出通信枢纽的上等兵梁颖也站住了,一看是介明妤,便好像松了好大一口气似的,说:“正好,介明妤你上去找你师父去,她不在训练教室。你找着她了就跟她说,南门那边打电话说黎越的家人来了,在南门接待室呢。”   很奇怪,明明是黎越的家人来了,介明妤却高兴得跟是自己的家人来了一样,忙不迭地点着头,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上楼去。   介明妤喊着“林潇班长”,从卫生间找到学习室,最后终于在宿舍里找到了正蹲在柜子前头拿书的林潇。   “班长,梁颖班长让我告诉你,南门的班长刚才来电话,说黎越家人来了,在南门等着呢,”介明妤走过去,报告完了这件事,想起自己刚刚下哨还应该销个假,又说,“班长,我下哨了,去训练教室了哈?”   林潇还埋头在柜子里翻着书,听见介明妤汇报的情况,也有点儿着急,一不小心在柜门框上磕到了头,疼得她脸上的表情都狰狞起来。她缓了缓,把自己找的书塞到介明妤怀里:“嗯,我去跟排长汇报一下,你把书给我拿上去,放我桌上。”   林潇几乎是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了,介明妤也抱着书赶紧上楼去,她打完报告,推开门就看见黎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地练着五笔打字。黎越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个喜讯的,不过碍于这里还有那么多老兵,介明妤也没办法让黎越知道这个消息。   但是她知道,很快黎越就可以体验到这份惊喜了,因为她已经听见了杜繁琦在站部门口打报告的声音。   果然,没一会儿,杜繁琦就说着“你去接进来”这样的话,把训练教室的门推开了一半,冲着黎越扬起了下巴:“黎越,你出来。”   从杜繁琦和门之间的空隙里,介明妤看见了林潇匆匆下楼的背影。   黎越忽然被排长召唤了,诚惶诚恐地起来跟班长们一一道别,还没讲出几声“班长再见”,在外面等着的杜繁琦就催促道:“行了,我周末开排务会可是得改改这个规矩。听着一点儿不嫌吵吵,”   说着她扁着嘴用一种难听的声音学起来:“班长再见班长再见班长再见班长再见……”   她语速越来越快,以至于最后一个班长再见,在坐在门口的介明妤听起来仿佛都成了“班长贱”。介明妤忍不住,咭地笑了一声。   杜繁琦已经领着黎越走了,门一关上,坐在介明妤斜后方的李安澜立刻发难,道:“介明妤,你挺开心啊?是不是早就不想喊班长好了啊?”   介明妤比起之前已经乖觉很多,知道这时候不能跟李安澜硬来,便没说任何话,整肃了表情又正襟危坐地开始练打字。   李安澜轻蔑地斜了介明妤一眼,也没再继续追究下去,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面前屏幕里的红心大战上。   家人来队,黎越理所当然地就不再参加下午的训练,在接待室和家人团聚。   没成想等到大家收操回到宿舍,黎越也轻手轻脚地回来了。她对林潇说:“班长,我爸爸妈妈想见见介明妤,我可以让她跟我一起过去一下吗?”   林潇同意了,黎越和介明妤两人就又一起去了接待室。   一进门,黎越就对着两位长辈说道:“爸爸妈妈,这就是介明妤,跟我关系最好的同年兵。”   介明妤跟叔叔阿姨问了好,又寒暄了一阵,黎越在一旁听得头大,连忙打断了还想从介明妤那儿套话的母亲,说:“妈,妈,你别再问了,我是叫她过来玩儿会儿的,不是来跟你聊天儿的。我跟你们聊就好了。”   她说着,递过自己的手机,碰了碰介明妤的手:“给你,赶紧上网看看,别跟时代脱节了。”   介明妤拿着黎越的手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黎越已经把自己的账号退出了,盛情难却,介明妤唯有满怀感慨地登录上自己的账号。   她出发来部队之前,没有声张自己要来当兵的事情。登录之前,她还在想会不会有爆仓的未读消息在等着她。然而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残酷,没有人发现她突然的消失,所有的未读消息也都来自服务账号而已。   介明妤自怜身世,苦笑着翻了翻好友们的动态,那些自由而精彩的生活片段,让她越看越羡慕。她下拉了一会儿,终于心塞塞地按了返回。   好像是对自己的无人问津有些心有不甘,介明妤戳开了状态编辑框,想要写点儿什么。可她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写的。训练挨练,睡觉吃饭,公差值班,这就是她的全部了。   介明妤默默地退出了编辑界面,进而退出了自己的社交账号,把手机还给了黎越。   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介明妤才更加体会到了她的生活是多么的枯燥简单,于是,她更加迫切地期待起了未来。   林潇等人参加完了军考,又回到了值班岗位上。这时候乔妲也背完了号码,杜繁琦便安排她跟着已经带完了介明妤的林潇学机台。   “以后介明妤就是你师姐啦,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去问她。”如同四个月前介明妤第一次到机房一样,林潇带着乔妲进来,巴拉巴拉地教了各种注意事项,最后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介明妤在二号台坐着,陡然觉得自己身上负担的使命又重了一分,想着要给“师妹”做榜样,连坐姿都更加板正了。   接着林潇便道:“介明妤,把你笔记本给乔妲,让她把功能键抄下来。”   介明妤一边把自己的本子递过去,一边故作委屈地说道:“班长你偏心了啊。”   林潇接过笔记本,旋即就在介明妤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你都不心疼你师父我教完了你还得再教你师妹啊!”   介明妤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林潇是要提干的人,岂不是乔妲也跟她学不了几天?   怀着这种担忧,介明妤扭头问道:“班长,你要是提干走了,乔妲的业务怎么办?”   乔妲倒是一点儿不露怯,立马接话道:“没事儿,班长,在你走之前我一定学出来。我们在警备区是先背理论才能学机台的,理论我都会了。”   林潇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徒弟,笑起来,一会儿才说:“我不会走的。”   “班长,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介明妤以为林潇是信心不够,出言安慰起来。   林潇听了,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着,并没有再跟介明妤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教乔妲使用功能键了。   已经到了六七月间,天气一热,人也开始浮躁起来。   老兵们已经开始盼着退伍,经常有人把自己的班交给介明妤和赵晓蕾两个人去上。不过上班自然有上班的好处,在值班室吹着空调接着电话不用训练也不用干活儿,连挨练的可能都少了许多,介明妤和赵晓蕾也乐得如此。   每天晚点名,从站长到排长最后落到班长,每一层都在强调着心态要平,要脚踏实地,不要浮躁,跟战友相处火气不要太大。   但女兵排还是时常会有些小摩擦,换句话来说,就是新兵仍然经常挨练。不过新兵们经历得多了,已经不再闻集合而色变,学会了安慰着自己的同时盼着半年之后,成为上等兵的那一天。   女兵内部的问题已经不至于掀起波澜,却架不住男兵那边跟着一起出幺蛾子。   这天中午,林潇已经准备午睡,忽然被杜繁琦叫去了学习室。   不一会儿林潇回到宿舍,难得地黑了脸。她一进门,冷冷地就甩出一句“新兵集合”。   新兵们几乎没怎么挨过林潇的练,今儿突然来这么一下,倒让所有人都着了慌。林潇一直实行着“外紧内松”的政策,只要她们在外面作风优良,回到宿舍里就像回了家,除了统一的条令条例管着,基本不再有别的限制。   但显然她们是放松得太过,现在连集合也集合得稀稀拉拉。   林潇站在正前方,她带的这帮战士半天也没有调整好队形,她一直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眼睛微眯了一下,使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而凌厉的神色出现在她脸上。   林潇的话音里怒气难掩:“磨唧什么呢!我平时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啊?说了外紧内松,你们可是内外一起给我松了!直接犯到站长面前,站长再找到排长,你们想让我怎么办?” ☆、回炉(3)   新兵们在班长面前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个,都在暗自思索着这个犯事儿的人是不是自己,又是犯了什么事儿。   林潇接着说道:“今天中午值班饭是谁去吃的?”   “报告!赵晓蕾。”“报告!乔妲。”两人在队伍里打了报告。   林潇看着两个人,眉间川字渐渐拧起来:“赵晓蕾,你师父没去吃饭?”   赵晓蕾答道:“李安澜班长和吴倩班长叫了外卖,所以就没去吃饭。”   林潇眉头舒展开来,却冷哼了一声——要是李安澜今天去吃饭,有她看着,这几个新兵也不能那么没规矩在回来的路上说说笑笑,还是和新来的男新兵一起。偏偏她今天没去,就让这三个新兵蛋子遇上了回家的站长。   男女兵问题是上级一再强调不能触碰的高压线。本来说说笑笑就已经违反了队列纪律,还再加上一个男女兵说说笑笑,站长能不追究才是有妖怪了。   “你们吃完饭回来看见站长了吗?”林潇仍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问道。   赵晓蕾和乔妲一齐答道:“看见了。”   林潇冷笑了一下,说:“那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犯什么事儿了哦。”   “知道……”其实站长刚才在路上就已经批评过她们了,她们实在没想到过了之后站长还要找排长班长的事儿。   “我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拿出作风来,走队列就要有走队列的样子。你们还给我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还跟男兵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你们想干什么?”林潇说着,眼睛又眯起来,但旋即她圆睁了眼睛扫视了一圈她的战士们,“不光是今天让站长抓着的赵晓蕾和乔妲,你们在站的,有几个没跟你们的男同年兵说笑过?”   在站的当然不敢答话,纵然是介明妤这种向来慢热因而没怎么跟人说过话的,也知道林潇并不是想要答案,强行说自己确实没说笑过只不过是去触霉头而已。而且介明妤早就发现了,一旦她真的犯了错,林潇从来不会偏袒她,甚至可能会练得更狠。   不过介明妤也不怨林潇,因为她明白,林潇这样其实可以避免其他老兵再来练她。一看林潇已经把介明妤练得那么惨了,别的老兵就会放过她,所以林潇其实是在变相地保护她。   短暂的安静之后,林潇又说:“排长说了,你们表现得这么差,业务也只有介明妤和赵晓蕾独立了,这么松散下去不行。这周站务会上会报站里讨论,给你们整顿一下作风。刚好让刘玉洁排长练练手。”   刘玉洁是前几天刚来报道的新排长,国防生出身的她其实还不如新兵们把部队摸得透。想到这个排长初到连队发现新兵们在地上叠被子还会感到惊诧,她们就觉得这次整顿大概也就是洒洒水而已。   仿佛是看透了新兵们那点儿小心思,林潇嘴角略略勾起来,毫不留情地摔破了她们的幻想:“杜排准备让张楠班长协助刘玉洁排长。”   林潇话音未落,新兵们眼中的光彩就已经黯淡下去。张楠之于新兵,大概就像妖怪之于小孩子——那是要吃人的。   新兵们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林潇看了,即便再生气也还是会心疼她的这些小兵兵。但她仍然还是冷着脸做了最后的总结:“你们以后就继续这么松,一次整顿不够就来两次,反正肯定都是让张楠班长带你们。吃一堑要长一智,以后在外面拿出作风来,学业务的也抓紧一点儿,尤其是黎越和丁珍,每次都差那一点儿就能放的,以后多注意。解散!”   新兵们每天祈祷着站里讨论的时候会不让杜繁琦的提议通过,却是徒劳无功。会上不仅通过了杜繁琦排长的女列兵整顿安排,连带着也决定整顿一下新来的三个男列兵。   于是每天大院里的战友们就看着通信站的这十几个新兵在训练场练队列,跑三公里。到了周五,别人提着凳子去礼堂前看电影,他们提着凳子到通信站楼前考条令条例。   尤其是女兵还和新训班长又一次“亲切合作”,不啻回到新兵连回炉重炼了一番。好在整顿时间只有一周,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只不过周末仍然不能休息,这倒是比新兵连还要惨一些的。   “唉,你们啊,好好站吧,我和排长大周末的也不能休息还要跟你们一起训练。你们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好好站吧。”张楠背着手,垂着头在队伍前面来来回回地迈着大步,说道。   新兵们站着军姿也没法说话,不过这会儿的内心戏一个比一个丰富——她们也只能靠这样来打发打发站军姿的时间了。   张楠踱步一会儿之后,兴许是觉得无聊了,就又犯上老毛病,跑过来掏大家的衣兜。   对这种有些侵犯隐私的行为,新兵们敢怒不敢言,况且本来就在训练中,只能任由张楠掏完上兜掏下兜,掏完衣兜掏裤兜。   一圈掏下来,也不过就是些餐巾纸、随身带的小号码本和笔之类的东西。张楠到了黎越面前,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收获,却也只是从黎越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朵已经发黄的干花。   张楠看着那朵干枯萎缩的花,露出了非常嫌弃的表情,嘴里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边顺手就把那朵花扔进了旁边的绿化带里。   黎越却似乎特别紧张似的,视线随着那朵花落进黄杨丛的抛物线而转动,连头也跟着动了。   张楠看着黎越的动作,伸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却没有真的发火:“黎越,你干嘛呢!”   黎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打了个报告,调整好军姿继续站着。   介明妤站在第二排排头,一直斜眼看着那边的动静。虽然没看清被张楠扔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黎越的反应在她眼里,即便只是动了下头,也怎么着都让她觉得黎越是那么的手足无措。   直到中午开完饭回来,黎越才借着和介明妤一起去倒垃圾的机会,跑到训练场去扒拉开黄杨把那朵干花捡了回去。介明妤在训练场外等着她,见她回去,立马开始了刑讯逼供:“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黎越摊开手掌给她展示了一秒不到,立马又收起拳头把那朵干花收进了口袋里。   那朵花已经枯萎得不成样子了,但是介明妤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朵栀子花。栀子花原本是开在南方的,在这座北方城市并不多见,不过她印象中,似乎前段时间在哪里是见过栀子花的。   介明妤一边催促着黎越主动交代,一边回忆着自己见到栀子花的那个场景。   “马擎天给的……”黎越扭扭捏捏说出这句话时,介明妤也终于想起来,她是某一次替上等兵班长取快递时,在南门值班室看见的栀子花。   那一束栀子花被插在一个雪碧瓶子剪成的花瓶里,在值班室里散发着幽香,介明妤当初看见时,着实感慨了一番这帮警卫连的大老爷们儿活得比她们通信站的女兵还要精致。   黎越又说道:“当时去南门值班室,刚好他在。我看见栀子花就说这个花我们家那边特别多,然后他就揪了一朵给我。”   黎越说着,满脸都是甜蜜的笑。   在这个因为男女兵问题而被整顿的情势下,介明妤实在是不怎么看好黎越和马擎天。可是看着黎越那一脸的幸福,她还是没能把那些不怎么好听的话说出来,况且她觉得黎越有分寸,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便只是附和着笑了笑。   到周日晚上,整顿终于结束,新兵们坐在她们的学习室里揉着酸痛的四肢,都情难自禁地热泪盈眶。导致这场整顿的“祸首”之一的乔妲却好像没什么大碍一样坐在一边看笔记,时不时抬起头,对她这些叫苦不迭的同年兵们报以冷眼旁观的态度。   张雪莉见她这么淡定,奇道:“乔妲,天天跑三公里,你都不腿酸吗?”   她们下连之后就只是每周跑一次三公里了,突然加大训练量还真的没那么容易适应。   乔妲还没说话,夏雨果在另一角就酸溜溜地说道:“就是因为她才整顿的,她好意思腿酸。整天跟男兵眉来眼去的,我就知道要出事。”   赵晓蕾眼一瞪,道:“夏雨果!别说的好像你没连累过大家似的!”   乔妲没搭理那边,抬眼看了看张雪莉,淡淡地说道:“我在警备区的时候穿高跟鞋跑过,你觉得我还会怕?”   此话一出,连差一点又要吵起来的夏雨果和赵晓蕾都偃旗息鼓,扭头看着乔妲。乔妲却没有继续深入讲述的意愿,又低下头去看笔记了。所有人都暗自庆幸着自己当时被带来了S师,一下子也不觉得新兵连有多么苦了,甚至看着乔妲坐在那儿的身姿开始同情起她来。   可是乔妲并不需要她们的同情,她坐在那里,宛如一尊石刻。   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她早已经把一切都看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黎越妹子的糖渣渣 ☆、上等兵预备役(1)   起初周敏还在担心着经过一周的整顿,黎越无缘机台,业务水平会因此退步。但整顿之后这个周一,黎越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通过了考核。   杜繁琦去站部向站长请示之后,带回了给黎越授予工号“18”的命令,同时带回的,还有一张调令——调赵晓蕾去别的单位。   赵晓蕾要调走,这事儿她早就有所耳闻。可是这张调令真的下来了,她还真是挺舍不得的。毕竟赵晓蕾是她亲自带回来的战士,不管赵晓蕾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跟她那么亲近,她都还是挺喜欢这个姑娘的。   趁着大家都在训练教室,赵晓蕾一次把两件事都宣布了出来:“我讲两件事。第一,我们这次给黎越授予工号,以后咱们总机班有18了。第二,今天也接到了通知,我们的17,赵晓蕾的调令下来了。”   所有人——包括赵晓蕾自己在内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赵晓蕾因为家庭的原因,需要回家乡那边的单位,方便照顾家里。赵晓蕾,一会儿你就去收拾东西,下午军务那边会有参谋送你走,”杜繁琦抿了抿嘴,说道,“中午好好跟你班长和你同年兵告个别吧。”   其实赵晓蕾从一开始到S师,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走,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仓促。调令上午下来,下午就要走。   曾经支撑着她捱过那些苦难的,就是这张调令,就是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希冀。然而现在真的要离开了,她却又开始恋恋不舍了。和杜繁琦舍不得她一样,她也舍不得这里,舍不得和她并肩的战友们。   赵晓蕾和林潇打了报告,就要下楼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周末洗的衣服还在晾衣场吹着风,赵晓蕾决定先去把它们收回来。   介明妤在楼门口站着大值日,见赵晓蕾这个点儿上出门,不由问道:“赵晓蕾,你干嘛去?”   “我去收衣服,”赵晓蕾停下来,回头看着介明妤,扯了扯嘴角,“我要走了,以后没人跟你争第一了,虽然我这么久也没争赢过你。”   介明妤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赵晓蕾的意思,又问起了黎越:“黎越这次放了吗?”   “放了。”赵晓蕾点点头,就准备出去。   这是介明妤终于从赵晓蕾刚才那句话里回过味儿来,忙喊道:“你等等,什么叫你要走了?”   “回来再跟你说。”赵晓蕾这次没再停顿,出了楼门便径直朝晾衣场去了。   介明妤在哨位上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关于赵晓蕾口中“走”的具体意义。或许是调走,或许是被清走,或许是……逃走?发觉自己越想越不靠谱,介明妤赶紧停止了猜测,时不时看看晾衣场那边的赵晓蕾。   远远地,她看见赵晓蕾在晾衣绳之间来来回回地找着自己的衣服。好一会儿之后,赵晓蕾终于抱着自己的一身常服、一身迷彩、一身体能服并几双袜子回来了。   知道介明妤已为此久等,赵晓蕾刚走上楼前的阶梯就开口道:“我要调回我家那边的单位了……终于可以离开这儿了。”   “你得了吧,哪个单位还不都是这副德行,”介明妤白了她一眼,“不过这太突然了点儿。你什么时候走?”   “下午,所以我这不是收拾东西了么。”赵晓蕾把自己满怀的衣服冲着介明妤的方向送了一下。   介明妤看着赵晓蕾,一时语塞,并且也觉得在哨位上闲聊被人看见了不好,便道:“那你快去吧,中午再说。”   新兵连的时候,张楠总是拿同是大学生的赵晓蕾和介明妤作对比。介明妤讨厌这样的对比,同时赵晓蕾又总是一副狗腿的样子,因而介明妤也就连带着把赵晓蕾也讨厌了。后来两人总是较劲,在各种训练考核里比高下,介明妤也渐渐发现了赵晓蕾身上的优点,不再那么讨厌她,大概赵晓蕾也有着和她类似的心路历程吧,各自跟了师父之后两人的关系又渐渐缓和下来。   其实也不是每一个一起当过兵的人都能被称作战友。现在赵晓蕾突然要被调走,介明妤觉得自己是真真要少一个战友了。   介明妤心里沉甸甸的,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一整个中午,赵晓蕾都在跟上等兵话别。倒不是她不愿意跟同年兵多说几句不舍,而是她平日里在上等兵那边人缘混得太好——毕竟她“狗腿”的这一点,从新兵连那时候学会了就没再丢过。   直到下午兵员室的参谋过来了,赵晓蕾才终于得以从老兵屋出来,背上自己的背囊,提上自己的黑包跟林潇和同年兵们告别。杜繁琦批准了新兵班暂时不参加业务训练,去楼前为赵晓蕾送行的请求。   赵晓蕾和每一个人拥抱,包括别别扭扭不愿意和她说话的夏雨果。   介明妤已经习惯了什么活动都排在最后一个,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赵晓蕾的拥抱。   “你说你很久没赢过我了,其实你错了。三月份打点射,你比我多上了好几发呢。我还说明年一定不会输给你,这下也没机会再跟你比试了。”拥抱之后,介明妤看着赵晓蕾红红的眼睛,说道。   赵晓蕾闻言,怔了一怔,随即轻轻一笑,说:“我只记得输给你的事情了。”   “比试当然还会有机会的,”赵晓蕾说着,伸出手摸了摸介明妤的领章,“介明妤,一起扛星星吧,我们军校见。”   介明妤哂笑着翻起着白眼:“说过八百回了,我不会去参加提干的。”   那边的兵员参谋开始催促赵晓蕾,赵晓蕾只好匆匆说道:“别骗你自己了,你会去的。”   没再给介明妤解释的机会,赵晓蕾说完,强自微笑着跟大家挥手做了最后的告别,转身登上了那辆依维柯。   这辆车曾经接她来,现在也将送她离开。   晚上自习时,大家仍然在说着赵晓蕾调走的事情。   夏雨果虽然不愿意和赵晓蕾说话,但却是愿意谈论和赵晓蕾有关的事情的:“要是她的调令早一周下来,她就不用吃整顿的苦了。”   一向和赵晓蕾关系密切的丁珍撇撇嘴,说:“她的调令早一周下来,估计我们都不用吃整顿的苦了。可惜她和李万邦刚有点儿眉目,就走了,啧。”   不管丁珍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赵晓蕾之前瞒得滴水不漏的事情,就这样被她爆了出来而在这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次被站长抓包的主犯是乔妲。上次夏雨果还拿这事儿呲儿过乔妲,赵晓蕾没站出来不说,连乔妲自己也没为自己开脱。   所以介明妤也毫不例外地认为和同年兵说笑的就是乔妲而已,她实在没想到,赵晓蕾那么有主意的一个人也会犯这样的事儿。   不过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丁珍口中赵晓蕾的恋情。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情况类似的黎越,然而她像往常一样扭头想要去看黎越,只看到黎越的马扎和本子放在那里,她这才想起来,刚一熄灯,周敏就叫走了黎越。   那么只能祈祷黎越能长点儿心眼,别让她们这帮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同年兵知道她的小秘密了。   介明妤又扭头看了看黎越留在那儿的笔记本,轻轻叹了口气。   介明妤准备回屋睡觉之前,黎越终于从周敏那儿回来了。见介明妤已经提起了马扎,黎越竟然也抱着自己的东西要跟她一块儿回去。   于是在回去的半道上,介明妤把黎越拉进了晾衣房。   晾衣房里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奶油味,站在门口,介明妤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个甜蜜的陷阱之中——自从上次失窃案之后,又屡次发生上等兵放在各种地方的零食被人偷吃的事情,却没人承认,也查不出头绪。因此,介明妤对上等兵的东西避之不及,唯恐与那些东西同处一室之后又被扣上嫌疑人的帽子。   她下意识地退出来,顺手还拉了黎越一把,说:“好像有她们上等兵的吃的。”   黎越反手就又把介明妤拉进去,小声说道:“是我师父买给我的……我给你留了一块儿。我刚还说你怎么这么自觉就往晾衣房走呢。”   介明妤业务独立时,林潇送了她一个水杯作为奖励,寓意是让她多喝水,别到时候嗓子哑了声音又不好听。而今天黎越业务独立了,她的师父周敏不声不响的过完了一整天,却在晚上奖励了她一个蛋糕,给了她一个惊喜。   黎越关上推拉门,牵着介明妤到窗台前,啪地打开了那盏小台灯。   四分之一个六寸红丝绒蛋糕,正在窗台上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但是醉人的其实不是蛋糕,而是她们之间的战友情。   介明妤觉得自己自从来部队之后,就越来越感性了。她转身把黎越抱住,瓮声瓮气地说道:“小越越,你这块蛋糕我能记一辈子。”   季风带来的雨水在这个七月骤然增多,营院里老旧的下水系统不堪重负,终于在一场暴雨之后把通信站变成了海景别墅。   雨停之后,全站官兵积极展开自救,穿上作战靴,扛着雪铲和大扫把就冲进了积水里。他们要把积水推到其他还能负荷的下水井口,确保营区没有积水。   不管是男兵还是女兵,这时候都参与其中,大家喊着一二,齐心协力地赶着水。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女兵们,展现出了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笨重的雪铲在她们手里仿若无物。   忽然,站大值日的丁珍踩着雨水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人群喊道:“林潇班长!周敏班长!魏婷婷班长!军务科来电话了,说可以查分了,让你们快去!”   然而所有人都不为所动,仍然继续着正在进行的任务。直到合力把推到一半的水给推进了井里,站长才发话道:“你们仨去吧,去站部找文书,用站部电脑查。”   三人提着自己的工具往回走,站长本来没打算回去,然而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这仨姑娘一道儿回去看看,考上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要是没考上也好及时开展思想工作。   介明妤站在下水井边上拦着水,看着林潇远去的背影,蓦地又想起了她那句“不会走”。   没一会儿周敏眉飞色舞地回来了,魏婷婷和林潇却没了踪影。众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周敏顺利考上了通信学院,而剩下两人则落了榜,被站长留下谈心开导。   推水的工作继续开展,介明妤故意排在了周敏旁边,低声问道:“班长,林潇班长她没事吧?”   周敏冲她眨眨眼,答:“放心吧,你师父是故意没考上的,她没事儿。”   虽然有了周敏这句话,介明妤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到了晚上值班,介明妤终于有机会和林潇独处,便小心翼翼问道:“班长,你没事儿吧?”   见介明妤这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林潇反倒豁达地笑了笑,说:“我真的没事儿。站长今天跟我说,林潇啊,咱们今年没提上可以留队明年再提。我都没敢告诉他,我是废了多大劲才没考上的。”   林潇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了,声调也变得低沉起来,她说:“这个环境真的太压抑了,能把人变得那么刻薄,我觉得太可怕了。能坚持到现在我真的很累了,我不敢想再继续待下去会怎么样,我害怕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也就变成她们那样……”   一直以来,林潇在介明妤心目中就是一个趋于完美的形象,内心强大,但仍然真诚善良。今天林潇展现出她脆弱的一面,不仅没有让她在介明妤心中的人设崩塌,反而更让介明妤佩服她了。   林潇所感受到的,其实和介明妤的感受别无二致。其实那些动不动就练她们一通的上等兵都不坏,只不过是在这个压抑的环境之下,需要一个情绪的突破口。但是这样一批又一批下来,自己吃过的苦不让下一批体验一下仿佛就吃了亏,一来二去就成了恶性循环。   但林潇确实一直都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介明妤忽然觉得,除了业务,她还可以和师父学会很多。   介明妤伸手拍了拍林潇的背,宽慰地说道:“师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在部队还剩最后几个月了,要开心呀。退伍了记得来看我……”   另一边跟班的乔妲也说:“还有我。”   林潇却又已经从刚才低落的情绪中抽身出来,肩膀一抖避开了介明妤的手,傲娇地说道:“你们俩要求还挺多呢!介明妤给我好好接电话,乔妲给我快点儿学出来,不然我才不回来看你俩呢!” ☆、上等兵预备役(2)   周敏考上了军校,她原本担负着的师史馆解说员的职责就该交给下一个接班人了。   站领导找了许多新兵谈话,但看起来很有希望的介明妤却不在此列。   最后确定了由黎越和丁珍两人接任,黎越还算淡定,丁珍却很是沾沾自喜,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解说员年底也能评上优秀士兵,便有意无意地就要在介明妤面前念叨几句第一个学出业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介明妤虽然觉得丁珍这一出闹得没头没脑的让人厌烦,但一想到林潇对待事情的淡然,也就懒得跟丁珍计较,由她去了。   但解说员培训人员名单出来之后不久,介明妤就被指导员叫去了站部。   介明妤进屋敬完礼,指导员就开诚布公地说道:“介明妤,你是你们这批里第一个话务员,各方面条件也都不错。本来你们班长是推荐你去解说的,但是我们综合考虑之后,没让你去。”   一席话说得介明妤很是莫名其妙,她甚至想告诉指导员,她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也没什么想法去,不需要给她做思想工作。   介明妤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解释一下,指导员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介明妤闻言,立马把解释什么的抛之脑后,凛然肃立。   “你们去年新训考核表现不错,警备区决定今年把他们的新兵也交给我们来带。所以以前一个班长的模式肯定是不行了,警备区会派一个一年兵来协助,我们也决定,由你去担任我们师新兵班的副班长。”指导员缓缓说道,话毕,含笑看着她。   介明妤没想到重要的任务竟然是这个,一时间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答话:“是!是!谢谢指导员。”   指导员微笑着点了点头。   介明妤忽然却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看着指导员的虎式微笑是,她试探着开了口:“那,指导员,新兵班长,是张楠班长吗?”   “嗯,”指导员仍然保持着他的虎式微笑,又是一个点头,“张楠担任我们师的新兵班长,你们杜繁琦排长担任新兵排长,兼警备区新兵班长。”   介明妤立刻就头疼起来——和张楠搭档?那到时候到底是训新兵呢,还是训她呀?   正式的副班长命令在当周站务会后就公布了出来,于是上等兵们但凡看到介明妤总要打趣地叫她一声“介班长”。介明妤不胜惶恐,赶上这种时候便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多叫回几声班长去,以免又让人说她傲气。   然而越是被人叫做班长,介明妤也就越为自己未来三个月将要与张楠共事而感到烦躁不已。纵然有她的同年兵们给她加油打气,杜繁琦也私下表示会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介明妤也还是觉得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太大,她倒不是怕,就只是烦罢了。   但烦也阻止不了时间的流逝。   一晃到了九月初,介明妤、张楠又搬进了学习室改成的宿舍。杜繁琦出发去外地接新兵,不过她的床铺也一同被搬了进来。   由于这次还有警备区的新兵,今年的新兵宿舍比去年的更为拥挤。   张楠的铺位仍然像去年一样,据守在宿舍的门口。杜繁琦的床则像一座孤岛,被放置在远离大家的角落里。   介明妤抱着被子进来,张楠也没让她选择,就指了紧邻着宿舍门的另一张床铺给她,说:“你就住那儿,新兵有什么动静,差不多也都能看见。”   来了部队近一年,介明妤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安排床铺还有这样的讲究。不过她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床铺好了,又一趟一趟地进进出出,把别的东西也搬了进来。   帮张楠和杜繁琦搬床的新兵,完成任务之后就回了自己宿舍。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介明妤和张楠两个人,各自呆呆地坐着,不发一语。   两人对峙一会儿之后,张楠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尴尬的气氛,她从床上站起来,旋即在自己柜子前蹲下,又开始收拾起刚刚才被新兵收拾好的内务柜。   介明妤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心里知道这时应该冲过去抢过张楠的活儿,可屁股就是沉得抬不动似的,让她那么不想起来。   张楠倒也没再像从前那样,批评介明妤没有眼色或是怎样。在她看来,担任新兵副班长的介明妤已经算是成为上等兵了,而按照S师的惯例,上等兵就不用再替班长干活儿了。   说来奇怪,那些刻板的规定似乎只是为新兵制定的。但即使新兵时的她们对此感到不公平,成为老兵之后,她们也还是会遵守惯例,享受着新兵的服务,对新兵颐指气使。   介明妤见张楠没说她,便更加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儿发愣。   忽然,一个硬质的方形物砸进介明妤怀里,她低头去看,张楠的声音也恰好响起:“你的日记本,还你。还有,以后你可以坐床上,每周打半个小时电话。”   “是,谢谢班长。”介明妤拿起她阔别已久的日记本,心里早已经没了它当时被没收时的那种愤恨。   这本日记本里记载的都是那时她心中无处排遣的负能量,是她现在最不愿记起的东西,再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介明妤默不作声地把写了字的部分全部撕下来,三两下就撕得粉碎。她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垃圾桶前,把那一把碎纸片扔了进去。   目睹了她这一举动的张楠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干什么?对我有意见你直说,别拿自己日记本撒气。”   介明妤正要回去坐下,听见张楠这话,便顺势顿住脚,对张楠笑了笑,说:“班长,我只是不愿意活在那些不好的记忆里,多记得一些正能量的事情,难道不好吗?”   介明妤和张楠朝夕相对了大半个月,终于传来了第一批新兵即将来队的消息。   在这半个月里,介明妤每天除了打扫屋里的卫生、参加体能训练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因此无聊时也时常跑回以前的宿舍去拉仇恨。   她们这批兵来部队已经一个月,津贴都已经按时涨成了第二年的标准,但由于上一批冬天入伍的上等兵还没退伍,她们就仍然是新兵。因此已经提前享受到了部分上等兵待遇的介明妤也成为了她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介明妤一推开门就被屋里的同年兵笑骂:“出去!我们不想见你!”   介明妤知道这都是玩笑,仍然大大方方地进去,张开双臂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吧,向我开炮!”   张雪莉果然拣了橡皮擦朝介明妤扔了过来,正好砸在她肋下,介明妤立马捂住被砸中的地方,表情痛苦地蹲下去,嘴里嚷嚷着:“啊,好痛,我要烈士了。”   大家便是一阵哄笑,也不再闹她了。   介明妤在地上又演了一会儿,爬起来到自己原来的床铺处。周敏已经去军校报到,介明妤又脱产去带新训,林潇现在便和黎越对班。介明妤回来这会儿恰好是她们的班,于是就有人递过了黎越的空马扎给她,她接过来放好了坐下,说:“今天新兵终于要来了,这么些天跟张楠班长待在一起,尴尬死我了。”   她现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要记得在张楠的名字后面带上班长,以免将来带坏了下一批新兵。   “多好啊,你现在可是上等兵的待遇呢。”张雪莉埋头写作业,笑着表达了自己的羡慕。   介明妤想到自己每天和张楠相顾无言的情景,一摆手,说:“得了吧。”   张雪莉忽然想起来今天上午打电话的一桩事情,便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跟大家说道:“你们知道么,我今天跟我朋友说,我现在还是只能打五分钟电话,等到了第二年就好了。你们猜她跟我说什么?”   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谁也没准备猜,等着她的答案。只见张雪莉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辛酸表情,然后说:“她说:‘你不是去年九月份走的吗?你现在不就是第二年了吗?’我能说啥!无言以对!”   张雪莉朋友这句话无情地揭示了这个真相,大家也只好心有戚戚地笑一笑,却都有意地避开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   介明妤看着大家手里都有作业在写着,也就不再出声打扰大家。她回来待着,也只是寻求一个心安,毕竟和同年兵们并肩作战一年之久,她对新兵班的认同感比什么也强。   然而坐了不到一刻钟,张楠就在走廊里喊起来:“介明妤!下楼接新兵了!”   介明妤赶忙答应着弹起来,收起黎越的马扎放回原处,脚不沾地地跑了出去。 ☆、上等兵预备役(3)   第一批新兵到了之后,日子不再像前段时间那么难捱,介明妤教她们叠被子、打扫卫生,教她们日常制度,也教她们抢着帮张楠干活儿——虽然她至今仍然不认同新兵就要事无巨细地伺候老兵,但是没办法,如果新兵们不这样做,就会被张楠念叨。   待所有的新兵都到齐,又是一番和去年她们所经历的一模一样的点验。不同的是,介明妤去年还是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翻腾出来的新兵,今年已经成为了动手翻东西的那一个。   她很小心地把有包装的东西放在最下面,再放上别的诸如衣物之类的东西。一边点验着,介明妤一边抬起头去看了看新兵们——她们脸上的惊诧,让介明妤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走完了这些程序,又经过了一天的休整,正式的训练也就开始了。   这一批新兵没有出现对不上步子,要张楠喊左右左的情况,然而第一天出操,跑得尚不算快,就有人跟不上队伍。张楠带队跑着,发现这个新兵影响了整个队伍的整齐,便有些生气地下了命令:“跟不上的那个,打报告出列!介明妤,你带她在后面跑。”   介明妤只好打了报告出列,那个新兵也有样学样地打了报告,跟介明妤两人并排又起了一个队伍。   “你叫什么来着?”跑出没两步,介明妤便问道。新兵们前天做过自我介绍,不过二十来号人,她一时还真是记不清。   虽然降低了步速,这个跟不上队的新兵还是有些气喘,她答道:“报告班长,我叫朱予桐。”   虽然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但介明妤对这个名字倒是有印象的。朱予桐是个南方的姑娘,而且恰恰好在介明妤的家乡上大学。这么一来,介明妤对朱予桐陡然就多了几分亲切感。于是她宽慰道:“你在家没怎么跑过步吧,没事儿,学会调整呼吸,慢慢的就好了。”   “是,谢谢班长。”朱予桐说着,现学现卖地开始跟着介明妤的频率呼吸起来。   然而随着训练的逐步开展,介明妤发现,这个叫朱予桐的新兵是一天不如一天,不仅掉队掉得张楠都不再派她去跟着,在别的方面也是一塌糊涂。即便天天挨着张楠的骂,杜繁琦也屡次找她谈心,朱予桐各方面的糟糕状况也没有半点儿改善。   她的遭遇使介明妤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可介明妤却觉得心疼张楠多过心疼朱予桐。   在经历了这一年的军旅生活之后,介明妤似乎明白了张楠的那种恨铁不成钢。   又是一个早上,朱予桐仍然掉着队。   原本张楠又打算随她去了,不过一抬头看见师首长远远地在前面跑着,她再次改变了主意,吩咐介明妤出列去带着朱予桐。   被队伍远远落在后面的朱予桐不知道其中缘由,看见介明妤又向自己跑过来,心中大为感动,待介明妤把步子调整到和她的步子一致之后,说:“介明妤班长,谢谢你。”   “好好跑吧,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始终跟不上呢?跑起来其实没那么难受的。”介明妤现在其实挺受不了这么慢的步速的,但是张楠把朱予桐这个老大难交给了她,她只能耐着性子、压着步子带着朱予桐跑。   朱予桐的话音里却忽然带上了哭腔:“班长,我不是不想跑,我脚疼,实在是跑不动……”   介明妤心里一惊,想起了新兵连时跑步也把脚跑出了毛病的黎越,觉得自己没准儿是错怪了这个孩子,便自作主张地终止了早操,带着朱予桐回到楼前等着大部队回来。   两人相对站着,朱予桐忽然问:“班长,我听说可以退兵,是真的吗?”   “可以,”介明妤瞥她一眼,继而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新兵要是因为思想抛锚而申请退兵,她们这几个新训骨干也是挨批评的。   可以看出来朱予桐很努力地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眉头微蹙,看起来似乎很是平静,但眼睫毛却在不住地颤抖,她说:“我想回家。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正常的训练任务我完成不了……张楠班长……”   说到这里,朱予桐忽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愿意再说下去。   但介明妤却精准无误地接出了下句:“张楠班长骂你太难听了,对不对?”   其实朱予桐说出前半句时,介明妤已经很有共鸣了,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去年的自己——对训练应付了事,想回家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正由于自己也有过这样的体会,所以介明妤更加感到她不能不管朱予桐了。眼看着大部队离她们越来越近,她伸手拍了拍朱予桐的肩,说:“你先不要着急,我一会儿跟张楠班长汇报一下,带你去医院看看。没那么严重的,你别怕,你们那个经常来找我的班长,她叫黎越,我们新兵连的时候,她的脚也不好了,你看她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别怕……别怕。”   介明妤拿黎越的例子来安慰朱予桐,而去过医院之后,朱予桐的诊断结果也和黎越一样:有症状,却没病。   两人只好拿着一堆止疼药和消炎药回连队,可是走在半道上,朱予桐忽然放慢了脚步,最后站在距离营门五十米处,不再前行。她不走了,介明妤也只能跟她一起停下来,问:“怎么了?”   朱予桐低头站着,忽然一滴眼泪从她眼里坠落下去,被阳光一照,闪耀着晶莹的光彩,啪嗒一下在地面上砸开了一朵花。泪水一旦开了闸,就没那么容易再止住。朱予桐抬起脸,两道泪痕明晃晃地挂在脸颊上,她悲悲戚戚地开口说道:“班长,医生说让休息,但是我如果休息,张楠班长又要骂我……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   介明妤真是被这新兵的主意给吓了一大跳,即使是在新兵连最难捱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敢想退兵回家这种事情。而朱予桐现在怕成这样,恐怕不让她退兵,她都能自己跑了。事情要是真到了这一步,可就闹大了。   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朱予桐站在这里哭显然是不合适的。不远处有个公交站,介明妤便拉着朱予桐走到了站牌后面,硬着头皮开始给朱予桐做思想工作。   “你放心,张楠班长上面还有排长管着呢,排长让你休息,她也不能说你什么。你的脚会好的,你坚持一下,苦日子也会过去的,”单这样说还不是很有说服力,介明妤心一横,讲出了自己已经不愿提及的黑历史,“我新兵连的时候跟你一样天天被张楠班长骂,说我什么也不行,被她收了日记冷嘲热讽差点儿就要干架了。我那时候也觉得日子没法过了,就想回家,但是你看看我现在呢?我都能来给你们当班长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朱予桐愣愣地听着,时不时吸吸鼻子,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泪,却不发一语。   介明妤说完了自己,又问:“朱予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当兵?”   “我只是想来体验一下,我觉得当兵挺酷的。”朱予桐嗫嚅着,大概是戳中了伤心之处,她的眼泪又一涌而出。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时候足以击垮人的意志。   介明妤不自觉的便皱了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朱予桐:“拿着,别拿袖子擦了,多脏啊。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真的退兵回家,你就什么也没有了,挨处分,交罚款,一辈子都戴着逃兵的帽子。那你就真的再也酷不起来了。”   “可是班长,我如果继续在这里,会被毁掉的……如果现在回去,起码我还能来得及找回原来的自己……”朱予桐拿着那包纸巾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的神色却忽然多了一分倔强。   介明妤面对着这个钻牛角尖的新兵,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她本来就不擅长安慰别人,现在还遇到这么个很会讲歪理的,介明妤听完朱予桐的观点,竟觉得自己穷尽二十多年的经历,也没法找话来开解。   沉默许久,介明妤终于劝慰道:“你能跟我敞开心扉,说明你还是信任我的,对不对?那班长就请你再信我一次,你不会被毁掉的,我那时候也觉得接受不了这里的一切,找不到自己了,但是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你别再哭了,我们得回去了,张楠班长看见你这幅样子才是真的要骂你。积极一点儿去适应,别这么消沉。”   说罢,她从朱予桐手里拿回了那包纸巾,抽出一张轻轻为朱予桐擦干了眼泪。她安慰的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让朱予桐心里的弯弯绕绕稍微疏解一些。   蓦地,她又想起了去年的自己。   在营院外短暂的谈心沟通之后,介明妤对朱予桐的关注度高了许多。   几天之后,朱予桐的脚疼便康复过来。杜繁琦为了让她端正态度,特意让和她有过相同经历的黎越来给她传授经验,叫她正确的跑步姿势,避免再次伤到脚。   而张楠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其实也是秉承着对每一个战士负责的态度,时时刻刻地提点着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对张楠的骂声免疫了,朱予桐虽然不再闹着要回家,却还是待在自己的牛角尖里,训练生活,一样也拿不起来。   长此以往,介明妤的耐心也就在朱予桐不上进的常态之中被消耗殆尽,渐渐地不再对她那么上心,由她去混日子了。   又到了一个周五,连队组织看电影,但新兵连不和老兵一起组织活动,站长便拷了美国出品的《兄弟连》来,让杜繁琦用她的电脑放给新兵们看一看。   “让她们放松一下,也激励激励她们的斗志。”站长如是说。   这是一个空降部队的故事,一朵朵伞花绽放在空中时,介明妤忽然想起了曾经是空降兵的俞声。   自从火车上那次通话之后,介明妤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算一算,已逾一年之久。后来她收到了俞声的来信,正是这封信让她开始转变自己的态度,跟她父亲通话解开了心结,这才成为了今天的自己。   说起来,她都没有谢过他。   而他也似乎为了他那句等着她的承诺,在等着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有的承诺。   介明妤看着杜繁琦电脑上那些美国空降兵训练的情景,脑子里却把他们全部替换成了俞声的样子——满满一屏幕的俞声,每一个都似乎在怂恿着她给他打个电话。   介明妤坐不住了,她伸手拍了拍坐在她前面的张楠,请求道:“班长,我想现在去打个电话。”   张楠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影,却忽然被介明妤打扰了。她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   自从成了副班长,介明妤每周都有半个小时的电话时间,她没少和俞宝音打电话,然而两人都好像十分默契地没去提过俞声。介明妤是刻意避开,而俞宝音则是完全顾不上。   介明妤从柜子里拿出号码本,对着本子上俞声的手机号码一个一个地摁下去,每输入一个数字,她的心跳就更重一分。到第一声嘟响起的时候,介明妤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跳时嗵嗵的闷响。   俞声接电话的速度和介东源有一拼,而且没等介明妤说话,那边就已经试探着叫出了她的名字:“明妤?”   “是我,”介明妤深吸一口气,对他的试探给予了肯定。   电话拨通了,却尴尬的没有话。沉默许久之后,还是俞声那边开口道:“最近好吗?”   介明妤向来都很擅长这种挤牙膏式的对话,点头答道:“好。声哥你呢?”   “我也好。我听宝音说你在带新训,感觉怎么样?”俞声似乎是笑了,又问。   说起带新训的感觉,介明妤自然是觉得无奈居多。但说起新训,介明妤也想起了她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她也浅浅地笑了,说:“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去年你那封信,我现在估计还什么事儿也干不机密呢,哪儿能带上新兵。”   那边俞声的笑声更爽朗了些,说:“哪儿的话,我应该的。”   “不是不是,谢谢还是必须谢谢的,”介明妤深知再纠缠下去可能会陷入另一种尴尬境地,连忙转移了话题,“我听宝音说你去读研了,恭喜呀……”   “嗯,谢谢。”俞声语气中仍然有淡淡的笑意,“你退伍的时候,我还在这边,到时候你可以过来,我带你去转转。”   两人毫无重点地寒暄着,介明妤心里却仍然一直忐忑不已,俞声话音里一以贯之的笑意也没能让她紧张的情绪得到任何缓解,甚至更加加重了她的心里负担。   “声哥,你别再……等我了,”踌躇了好一会儿,介明妤终于斟酌着开口了。她原想让俞声不要再喜欢她,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宝音说,你告诉她你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去相亲。我实在是,承受不起,给不了你什么回应……你……我……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别再这样了……”   “那看来,我不如那时候不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俞声再开口时,语气里便不再有隐隐约约的笑了。   介明妤抿着嘴,半天也去没能凑出一句话来回应俞声。   半晌,俞声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说:“明妤,你就当你不知道吧。不要觉得我在等你,你也不需要负担什么。”   他顿了顿,说:“我们吹哨点名了,下次再聊。你多保重。”   俞声说完,难得的先行挂断了电话。   然而介明妤并没有听到任何哨音,她知道,和她一年前说自己要交手机一样,这只是俞声的借口罢了。   明明已经拒绝了这份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规避了自己成为养备胎的绿茶婊的可能,本来应该感觉轻松无比的,介明妤的心情却反而更加沉重起来。   没开灯的晾衣房里,只有电话的液晶屏发出的幽幽绿光,像一只狼的眼睛,在黑夜里洞察着一切。介明妤呆呆地坐在那儿,直到这最后的一点绿光也熄灭掉,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你们的声哥……今天……终于……上线了…… ☆、送战友(1)   离老兵退伍还有半个月时,去警备区集训的国防生排长刘玉洁又回到了通信站。   站里安排刘玉洁负责女兵排的日常事务,杜繁琦便可以全心全意投入新兵排这边的工作。此时离新兵下连还有近一个月,和去年时的情况类似,每天去教导队那边趴着操枪,也是状况百出。   去年时介明妤属于趴在地上的那一群人,自以为自己的走神和小动作不会被发现。到今年站在前面看下去,才知道去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杜繁琦和张楠尽收眼底——这就跟从前上学时讲台上的老师看讲台下面的学生是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的新兵不仅仅有S师自己的,还有警备区的,杜繁琦这一次对新兵的训练抓得更紧,大有一副明天就要上战场的架势。   好在两个副班长还经常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新兵们不至于被张楠和杜繁琦的严厉给吓退——除了朱予桐。   介明妤的同年兵们闲来无事,总结出了师父和徒弟在某个方面总会很像的结论,比如介明妤和林潇都是大学毕业生,周敏和黎越都是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甚至是走了的赵晓蕾,都被再一次拉出来,说她和李安澜一样都是嘴上刻薄但心肠很热。   有了这个结论,这些即将成为上等兵的姑娘就开始暗中观察起现在还没戴上军衔的新兵,搜索着那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可能会成为自己徒弟的人。   “我虽然没看出我徒弟会是谁,但是那个朱予桐,以后肯定是介明妤的徒弟。”趁着屋里没有班长,张雪莉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朱予桐因为训练跟不上,总是挨练,已经在女兵排“声名远扬”。   丁珍撇撇嘴,说:“就那个朱予桐?那么次,怎么可能。”   “你听我说啊,”张雪莉伸出手掌,掰着指头给大家分析起来,“首先,这个朱予桐跟明妤一样,新兵连挨练从头挨到尾的吧?你就算说这个是封建迷信,我们再来看现实可能。朱予桐虽然说啥啥不行,但是你看她背条令也不差……”   张雪莉说着,忽然眉头一蹙,眼睛眯起来,忽然像顿悟一般点了点头,又说道:“诶,这不又跟介明妤一样了。条令背得好,下连以后背号码肯定快,第一个出来的肯定是介明妤的徒弟。现在不是都说了,让黎越跟李安澜去带新兵背号码么,那介明妤肯定就是带第一个的呀。”   黎越在那边听了,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说:“你省省吧,老兵还没退伍呢,你就关心起新兵来了。”   张雪莉扭头,挤着眼睛冲黎越一笑,说:“没退不也快退了,她们后天卸衔,大大后天离队,等大大大后天,咱们就是上等兵了!”   “哎呀,想想就开心!”屋里其余人都喜笑颜开,连带着这时有老兵在对面叫她们过去干活儿,被叫的那个也是高高兴兴地就去了。   杜繁琦怕老兵退伍回家的情景会让新兵心里难过,因而去年就没让新兵去参加老兵的卸衔仪式和告别茶话会。但是楼上俱乐部循坏播放着的《送战友》和《驼铃》每天响彻通信楼,从来也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   今年也是一样。   林潇等要退伍的老兵穿着常服,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带队就去了礼堂。没一会儿,站里其余战友也集合向礼堂去了。但新兵仍然在屋里抄条令,张楠、介明妤由于是新兵班长,也就和新兵一起行动,留在了站里,没能去见证自己的徒弟或师父卸下军衔的时刻。   不去送徒弟邓莉娜,张楠倒觉得没什么所谓。但不去送师父林潇,介明妤心里就好像猫抓似的难受。   从大部队带走之后,介明妤就趴在窗前望着礼堂的方向,等着林潇她们回来。   等了好像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礼堂那边终于传来了队列行进时的呼号声。不一会儿,队伍就从机关楼后渐次走出来,整齐地走向通信楼。   介明妤立马转回身子,难得得开口求了张楠:“班长,我能下楼去看看我师父吗?”   “你去吧。”张楠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张楠已经送了三批老兵,介明妤现在的感觉,她也是感受过的。   介明妤得到许可,连声说着“谢谢班长”,便飞出了宿舍往楼下跑去。   队伍带到楼前解散之后,大家都在楼前合影留念,全站合影之后,就是各自组合着拍照。林潇立刻朝站在楼门口没敢出来的介明妤招招手,扬声喊道:“徒弟,快过来!你自己下来了就好了,我还说让乔妲叫你去呢!”   介明妤立马奔过去,张开双臂就像只小鸟似的,飞过去把林潇抱进了怀里。莫名其妙的感动充斥着介明妤的大脑,一腔热泪从介明妤眼中涌出来,她脸上却是实在的笑容:“师父,恭喜你,恭喜你,你回去了要好好的,以后没有我和乔妲了,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   林潇忽然被介明妤抱住,懵了一懵才听见介明妤之后这些话。林潇笑着,一手拥住介明妤,另一手把乔妲也招呼了过来,说:“好好好。你们俩也要好好的,成了上等兵,自己顾自己的事情,有些利益冲突也就出现了,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挂了电话我一会儿就到。你们俩都很棒,明妤是第一个放单的,乔妲虽然是最后一个开始学机台的,但是比你们好多同年兵都学得快,我挺欣慰的,能带上你们两个,我也挺幸运的。”   “我也是真羡慕林潇啊,你看,还有左右护法呢啊!”李安澜举着自己的相机走过来,看见这三人抱成一团的样子,笑着对身边的同年兵说道,“我给你们师徒三个照张照片吧,到时候洗出来给你们。”   林潇说声“好”,把胳膊从两个徒弟肩上松开,乔妲和介明妤顺势就站在林潇两侧,倒真像李安澜说的一样,俨然一副左右护法的阵势。李安澜按了快门,连拍三张之后把相机递向了介明妤:“你来,帮我和你师父也照一张。”   接过相机时,介明妤无意间和李安澜对视了一眼。   李安澜虽然在笑着,可是眼神里的难过是那么地明白——她今年要留队,而她的徒弟已经走了,她的同年兵们现在大多也要走了。   介明妤下意识地就回头去寻找另两个要留队的上等兵,楼前没有魏婷婷的影子,而贺珊正站在楼门前,埋头在杨娜娜肩上痛哭不止。   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慨,林潇和李安澜就已经出催促起来:“介明妤,干嘛呢,麻利点儿的!”   老兵离队的头一天晚上,照例举行茶会话和表彰大会。   新兵班班长张楠和副班长介明妤都在被表彰的名单中,但是必须要留一个人守着新兵们,张楠便发扬舍己为人的精神让介明妤去了。一来她去年已经参加过了表彰大会,二来她也看厌了送老兵的场面。   但其实对于介明妤她们这一批准上等兵与即将退伍的老兵而言,离别的悲苦气氛着实是赶不上获得自由的喜悦的。   介明妤不由地就想起了那句她们新兵连的时候就听过无数次的话: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老兵退伍,新兵过年。   环顾四周,俱乐部果然被布置得和过年一样,坐在俱乐部里的战友们也都其乐融融地聊着天,即便背景音乐是悲怆大气的《驼铃》,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笑容。老兵们即将重获自由,而新兵们即将获得相对的自由。   看来那些老兵们退伍时泪流满面的报道,都是骗人的——耳中充斥着欢声笑语,介明妤简单地想着。   但伴随着流程的展开,渐渐地,介明妤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退伍视频里那些她们和老兵班长相处的点点滴滴,黎越煽情的诗朗诵,退伍老兵王方琬的发言,站长和指导员的寄语——一项一项,仿佛是极力在介明妤的思绪之中捕捉那些感性的东西,把她对于离愁的感触推到了最高点。   在17摄氏度的暖气之中,介明妤脸上忽然一凉。一行泪从她脸上划过,无声地滴落在她的迷彩服上。   介明妤尚未回过神来,眼泪便汹涌而至。她摸遍了上下六个口袋儿,没找出一张纸能拿来擦一擦眼泪的,无奈之下,只好伸出两只手,用手掌去捂住了眼睛,却仍然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上等兵走了,她们就不会再挨那些莫名其妙的练,电话可以随便打,零食可以随便吃,只要不违反条令条例,什么都可以做,在营院里最大限度的自由就要到来。   可是她还是舍不得林潇走。   介明妤正难受着,忽然有人怼了怼她的胳膊肘,说:“别哭了,马上宣布表彰了,你还得上中间领奖呢,嘿,别哭了。”   介明妤抹了两把眼泪,止住了哭泣。虽然心中还是难过,脸上却已经整肃了神情。   指导员在前面宣读着命令,授予介明妤等人优秀士兵证章,还有一份塞进档案表里的嘉奖。不过兴许是看见大家都哭过了,指导员宣读完毕之后,转手把那一摞喜报放在了桌上说散会后每班派一人去领,没再让大家上前领奖。   介明妤上来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来领奖的,既然现在不用自己领奖,她连忙跟杜繁琦报备一声,逃回了宿舍。   她实在是怕了那么浓的离愁与别绪。 ☆、送战友(2)   翌日凌晨,新兵们还没起床,复退老兵就已经离队了。   介明妤昨天就已经和乔妲说好,送班长们的时候来叫她起床。   但是介明妤被新兵们叫起来时已经是吹了起床哨之后,东边的天空都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泛白了——她相信乔妲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但她也相信她自己不至于睡得沉到叫都不起来。   老兵连今天不必出操,但是新兵连一切训练照旧。介明妤麻利地穿好衣服,趁着出操之前的三两分钟冲进了她们原来的宿舍。   她的同年兵们已经开始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准备搬去总机班的宿舍,见介明妤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不明就里的她们仍然欢天喜地地跟她打招呼,叫她“介班长”。   “乔妲!不是说好了让你来叫我吗!”介明妤气急,冲着乔妲就嚷嚷了起来。   乔妲早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被褥也已经卷起来,只等着一会儿抱过去。她好整以暇地坐在空床板上,与急赤白脸的介明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说:“你急什么呀,师父又没走。师父说反正她家就在市里,不用起大早,等着一会儿天亮了再去坐地铁也可以。昨晚我们下来的时候你都已经睡了,我也没法告诉你啊。”   介明妤一窘,讪讪地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门口已经站了个新兵来叫她出操。介明妤只得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从新兵手里接过帽子武装带,一边整装一边往楼下跑。虽然闹了个大红脸,但介明妤心里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还好,她没错过送师父离队的最后机会。   收操回来,介明妤果然在水房看见了林潇。   就好像是怕林潇不告而别似的,介明妤一个箭步上前堵住在林潇身边,问:“师父,你什么时候走?”   林潇正在洗脸,脸上糊着一层泡沫,答道:“一会儿我家里过来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林潇说着,弯下腰洗去了脸上的泡沫,待她直起身子,介明妤立刻伸手倒掉了盆里的洗脸水,熟门熟路地把林潇的洗漱用品归置到盆里,端起来就往回走。林潇赶忙去追,两人在走廊里竟然抢起盆来。   “哎呀,你都是上等兵了,我都退伍了,这下是真的不用给我端盆了!”林潇脸上还带着没擦的水珠,偶尔滚进眼里,让她连睁眼都有些困难。   介明妤笑起来,说:“我带了两个多月新兵,从屋里搬出去三个月,一直也没照顾过你了。你都要走了,师父,就让我最后替你端一次盆吧。”   介明妤说完,用力从林潇手里拽出了那个脸盆,一溜小跑就钻进了总机班如今人丁寥落的宿舍。林潇无可奈何地在后面跟着,没多久也进了屋里。   排长刘玉洁去送站了,留队的三个人中,李安澜暂时担任列兵班长住在对面屋里,林潇她们的宿舍里现在只有贺珊和魏婷婷两个人——起床哨已经吹过多时,两人仍然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瞪着上铺的床板。   介明妤没敢打扰,悄悄地放下盆就退了出来。   林潇最终仍然是趁着大家开饭未归的时候悄悄地走掉了,待介明妤和乔妲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她家来接她的车已经行驶在了进城的高速上。林潇打着哈哈说过几天再回来看她们,于是两个徒弟也只好作罢。   林潇一走,意味着原来的上等兵,除却已经转签士官的三人,都已经离开了连队。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们,正式接棒成为了新一批上等兵。总机班的人员经过调整,每个人又分配到了新的工号,介明妤从16一跃而成为了06。   擦干了为师父们送行而流的眼泪,大家纷纷说着“多年媳妇熬成婆”、“翻身农奴把歌唱”,敲锣打鼓地开始了又一年的军旅生活。   仍然在带新兵的介明妤无疑是羡慕着自己的同年兵们的,不过新训也只剩下两周,想想自己又将回到同年兵之中去,她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和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们不一样,还在新训之中的新兵们看见老兵回家,心理状况反倒是不太好。毕竟自由离她们还太远,老兵的离开,只会加剧她们对家的想念。   介明妤瞧见自己手下这帮新兵宝宝眼中浓郁的思乡之情,虽然心疼,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说她们送别老兵心里也不好受,又鼓励她们多加努力,表现好了才能挺直了腰板请家人来队探望。   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原本以为离她们还有很远的别离之苦,在一周之后便向她们席卷而来。   新兵连结训考核之后的这个周五,新兵们正在宿舍里休整,三个新训班长也窝在宿舍里大眼瞪小眼。被一个电话叫走的杜繁琦在半个小时后终于回来,一进门就说着卫生太差,把所有新兵打发了出去。   三个新训班长原本还没当回事儿,仍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杜繁琦在自己床上坐下了,一句话就让三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那里:“我要调走了,明天离队,以后你们刘玉洁排长新老兵两把抓。正好新兵还有一周就下连了,这样也挺好的,提前让她们跟刘排接触接触,不至于下连了干不机密。”   杜繁琦的调动和警备区来的那个新训班长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不过是最后的这一周里她得再和刘玉洁接触接触。但对张楠和介明妤来说,杜繁琦是和她们共同工作生活了一年多的排长,尤其她还是介明妤的新训排长兼发小。所以虽说平日里也不算和杜繁琦交集太多,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介明妤和张楠懵圈了。   半晌,张楠才笑了笑说:“好突然啊,那排长你要调去哪儿?”   杜繁琦语气淡淡地答道:“军区,一总站。”   这份来之不易的调令,对杜繁琦而言并不突然,她从毕业分配之初就一直在期待着了。S师位置偏僻,离家又远,长久以来,杜繁琦都想离开这里,去那个就在她家旁边的单位。现如今S师有了新的排长,一总站也有了空余的编制,她的夙愿就要实现,但杜繁琦心里却有种奇怪的不舍。   觉察了杜繁琦的恹恹之色,介明妤也赶忙笑着说:“那不是也挺好的吗,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杜繁琦不愿让人见到自己低落的神色,旋即便也附和着她们笑了笑,说:“一会儿集合新兵,我跟刘玉洁排长交接一下,今天晚上我叫点儿外卖进来,就当是提前跟大家吃散伙饭了。”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介明妤到时候把你同年兵也叫过来,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兵,以后一定要给自己争气。”   有赖于杜繁琦平日里对自己身世的低调隐瞒,站里知道杜繁琦家庭状况的人不多。这一次她去军区报到,也是请的搬家公司来院里把她那些杂七杂八的家当拉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除了女兵排的战友们。   临行之前,除却机房值班的两个人,女兵排所有人都到楼前来给杜繁琦送行。   即使是从前对杜繁琦的一些政策有所不满的人,到了这会儿也摒弃前嫌了。战友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总是不会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的。   左右周末休息,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杜繁琦跟每一个人都说了许多话,无外乎是鼓励的内容。到了介明妤这儿,杜繁琦再也不管什么影响不影响的,说道:“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我到了这边咱们就没再见过。你来当兵,到了我手底下,算是缘分。你还记得去年我怎么跟你说的吗?明年你要加油,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戴上一毛二。”   介明妤只能强迫自己继续保持微笑,说:“我真的不提干。”   杜繁琦意味深长地看着介明妤,好一会儿才又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我话放这儿,等着看吧。”   杜繁琦走了,可是她放下的这句话却一直徘徊在介明妤脑子里。   她还记得,赵晓蕾走时跟她说的那番话,和杜繁琦这些话简直是别无二致。介明妤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了,要考学要干什么的,非得要拉上她一起,让她去提个干,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真的只是来混上个两年就要走的人。   平心而论,经过了这一年的生活,她对部队不再像以前那么抗拒。这一年中,她的收获也很多。但是她也仍旧没有打算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如林潇所言,这个环境太压抑了。不在这个环境中如李安澜一样爆发,就要在这个环境中如王方琬一样灭亡。甚至介明妤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自己母亲的古怪脾气了,那实在不能怪她,只能怪曾经这个环境施加给她的压力太大。   待上个两年,介明妤还有自信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再多待上几年,事情可就难说了。   “嗯,我还是要退伍。”介明妤暗暗想着,又给自己喂了一颗定心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四更,声哥真人上线。 嗯,然后这篇文就暂告完结啦_(:з」∠)_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大修之后的进化论全文,会在以后和大家见面的。 ☆、新年礼物(1)   刘玉洁接手新兵排之后,立马让新兵洗了被子褥子。   新兵们都憧憬着这位新排长能让她们不再在地上叠被子,然而介明妤却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去:“别美了,就你们那个被子,跟地上叠都叠不好,在床上叠得成啥样?”   新兵们面面相觑,仿佛并不相信在床上叠出的被子会比在地上叠出的被子差似的。   介明妤见她们并不相信自己,也来了劲,瞅瞅早上刚刚打扫过的地板,一扬手把自己的被子扔到了空地上。   “看着,班长给你们露一手。”介明妤撸起毛衣的袖子,蹲下去铺起了被子。   另一边坐着的那个警备区的来的上等兵见状,摇头笑道:“介明妤你这是疯了吧?”   介明妤专注于自己的被子,答道:“她们不是不信么。诶,你倒是说说,跟地上叠被子是不是比床上叠好施展?”   忽然她又想起第一年时挨过的练,无奈地笑了笑,说:“其实吧,我也愿意在床上叠,牺牲一点美观度,但是胜在干净嘛。不过啊,惯例就是这样,排长要是非要让你们在床上叠被子,恐怕你们有些班长还会不乐意呢。”   那时候许多上等兵就像是见不得她们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似的,动不动就是“我们当年如何如何,你们凭什么不”。不过那些苦日子都已经过去了,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介明妤是已经决定了,不要做一个尖酸刻薄的上等兵。   介明妤话音未落,张楠就推门进来,看见一众新兵围着地上叠被子那个人,问道:“干嘛呢?”   “我给她们展示一下,在地上叠出的被子比床上叠出的被子好。”介明妤答道。   听见她的声音,张楠才知道这是介明妤。她也像看神经病似的站在那儿看了介明妤一会儿,才悠悠说道:“这个被子啊,不在乎在哪儿叠,只要叠得多了,哪儿叠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们新兵在想什么,床上叠被子你们就别想了。”   这话听得介明妤差点儿吐血——亏她还在那儿为了维护这个落后的封建等级制度找尽了借口,不惜把自己的被子扔到地上。   也不知这会儿是怎么了,张楠前脚关上门,后脚刘玉洁又推门进来。新兵们齐声问好,几个班长也意思着跟她打了招呼。   介明妤站起来,问了声排长好。她的被子已经成型,四四方方地摆在她的脚边。   早在刘玉洁初到通信站报到时,她就已经被清早铺满被子的走廊给吓了一跳,还发出了为什么不铺个报纸这样的疑问。如今又看到介明妤在地上叠被子,刘玉洁摇了摇头,转头对张楠说:“以后也别再让新兵在地上叠被子了,才洗干净的一会儿又脏了。”   在这方面,张楠实在是有些食古不化,她道:“排长,我们女兵排,新兵就没有不在地上叠被子的。”   介明妤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副班长,这种事情还轮不上她来插话,虽然无法表态,但她也觉得刘玉洁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好在刘玉洁懂得变通与让步,见张楠搬出惯例,立马改口说:“规矩又不是立下了就不能改。行,我知道你们可能一时接受不了,那让她们把凉席拿出来,以后垫着凉席叠被子,这样可以吗?”   张楠也得给排长这个面子,到这会儿也就不好再拒绝,点点头同意了,又吩咐新兵们明天开库时把各自的凉席都拿出来。   新兵们喜不自胜,介明妤低头看看自己仍然摆在地上的被子,竟然也觉得心里有一股欢欣升腾了起来。   对比着能盖上相对干净的被子的新兵们,上等兵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然而碍于上一批老兵临近退伍,刘玉洁的三把火直到现在才终于烧了起来。   介明妤原以为带完新兵回到总机班,自己就可以像师父当年一样过上无法无天的生活,可直到把新兵交到接棒的黎越和李安澜手上,真的回了总机班,介明妤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为了筹备军区比武,总机班全部人员,除开值班站哨的,都要参加夜间加训。   原本互相都不怎么感冒的介明妤和张楠两人,立刻开始惺惺相惜起来:她们已经三个月没熬过夜了,现在突然要让她们熬夜加练,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整个大院都已经熄灯了,话务训练教室却仍然灯火通明。不知是不是因为黑夜自带的静谧属性,训练教室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就尤其大。   张楠作为现在女兵排里资格最老的一个,实际上也是业务水平最水的。她练了一会儿五笔,就停下来靠在自己的椅背上,扭头去给上等兵和新转士官们开起了宣讲会:“班长我是没什么能耐了,你们加油练吧,这大比武两年一回,要是能拿到警备区前三,回来都能立个三等功,你们加油!”   她说完,又一扭头看见了介明妤,这下张楠抛弃了从前的偏见,说道:“介明妤,我看你有戏,加油,好好练!”   张楠自己不想练,就在中间给这个加油,给那个打气,没一会儿竟然也把加训的一个小时给混了过去。刘玉洁一声“下楼”的命令刚出口,张楠和其他几个不求上进也没心思准备比武的上等兵就率先冲了出去,倒也十足是一副从前在学校上学时的模样。   介明妤心里还记挂着张楠刚刚说的立功受奖的事情,因此也三两步跑出去追上了张楠,问道:“班长,拿到警备区前三能立三等功,那要是拿到军区前三,是不是能立二等功?”   张楠着急睡觉,没回答介明妤的问题,反而道:“你当军区前三那么好拿呢,赶紧洗洗睡吧!”   张楠说完,钻进了水房去。介明妤在那儿站着,让张楠这句话怼得心里怎么着也觉得不是个味儿——张楠又看不起她了。   介明妤那股不服气的劲儿一下子又钻了起来,无论是冲着那个可能会有的二等功,还是为了在张楠面前争这口气,她也一定要代表S师出战,拿回军区的第一。   有了新的目标,介明妤每天也就不再觉得加练是件苦差事,甚至还乐在其中。   两周之后的全师比武,介明妤众望所归地拿到了第一名,成为了S师报送至警备区的话务项目比武选手。从这之后,介明妤便更加投入地进行训练,所有都回宿舍睡觉之后她仍然加班加点地在训练教室练习比武科目。   这一天夜里,和以前一样,大家都已经回去了,介明妤在训练教室练习听打录入。她眼睛看着屏幕,耳朵里播放着音频,两只手在键盘上不断敲击,录入着听到的文本,无暇分心。   训练教室的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介明妤还专心致志地在做着题,并没有去注意那边,直到站长的声音响起:“师长好!”   介明妤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刚才还关着的教室门半开着,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赫然是平日里她们远远见了就要绕开走的师长。而站长在师长旁边站着,眉眼间全是难以掩饰的焦虑不安。   介明妤心道不好,熄灯已久,自己在这儿加班训练其实是不合规定的。师长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在大院儿里瞎转,竟然给她逮了个正着。   她稳了稳心绪,抬手利落地敬了个礼,也和站长一样说道:“师长好!”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在这里干什么啊?”师长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训练教室,来到介明妤的机位前。   即使师长一看界面就明白介明妤并不是在做不该做的事情,介明妤也还是在一旁解说起来:“报告师长,我是这次话务台选送参加警备区比武的战士。为了争得荣誉,加班训练。”   师长笑起来,看了看站长,又看向介明妤,说:“小姑娘很有志气嘛,不过正常的休息还是要保证的,不然就得不偿失了。行了,早些结束回去休息吧。我也是看着你们这楼上灯火通明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问你们大值日也说不知道,这才上来问问。”   介明妤连忙认错:“是,谢谢师长关心。我没提前跟站里沟通,给大家添麻烦了。”   介明妤说完,抬眼瞟了瞟旁边的站长,见他脸上已经多云转晴,这才松了一口气,和他一起送走了师长这尊大神。   夜里被师长突然袭击之后,介明妤虽然满口答应了师长不会再加夜班,但行动上却依然如故,只是在大家都回去之后,她就熄了灯摸黑继续。   介明妤在这边全力以赴地为自己的二等功而奋斗着,她和张楠带出来的那批新兵也在全力以赴地为下班跟师父而奋斗着。   一转眼又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李安澜和黎越想着早交差早解脱,愣是跟刘玉洁提议要在新年之前给新兵考一次下班考试。   周日晚上介明妤正在训练教室和“听音知人”鏖战,训练教室的门又被悄悄地推开了。   黎越探进头来,叫了一声“明妤”,然而介明妤这次把耳机的音量调得太大,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黎越只好走进来晃了晃介明妤的胳膊。   介明妤被她吓得魂飞魄散,摘了耳机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仍然是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黎越。介明妤抚了几下自己的心口,发现心脏还是怦怦狂跳,便不再管它,对黎越笑骂起来:“你吓死我了,这黑灯瞎火的,我以为闹鬼了呢!”   “革命军人不信鬼神啊,”黎越也笑着,在对过的椅子上坐下来,“你最近可是太忙了,这大周末地,我要不是专门找上来,都见不着你人。”   介明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你不是知道的吗,我跟我妈约好了,我立了二等功回去,她以后再也不干涉□□。这二等功可是真不好立啊……诶,你上来干什么?不能是单纯地想我了吧,你这一天天跟擎天柱打电话都打不够的,哪有时间想我啊?”   上一批老兵走了之后不久,黎越和马擎天就确定了关系,不过碍于规定,只能通过电话联系,或是走在路上遇见时多看对方几眼。但即使是这样苦哈哈的恋爱,当事双方也还是觉得甜蜜无比。   听介明妤说起自己和马擎天的事情,黎越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热,好在介明妤面前的电脑屏幕照亮的范围有限,不至于让她这飞红的双颊暴露在介明妤眼中。她抿嘴忍住了自己想起马擎天时不由自主就会露出的笑容,说道:“这不是明天要给新兵考试了,我上来给你透透风,你要准备带徒弟了。” ☆、新年礼物(2)   最近忙于准备比武,介明妤没有心思去参与同年兵们的日常八卦,每次从龙虎榜前经过也顾不上驻足去看,因此对新兵们的业务学习情况毫不知情。   黎越突然来告知明天可能就会从新兵中给她分配徒弟了,介明妤乍一听,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喜的是自己终于也要带上徒弟,把自己的所学传授给她,怕的是自己如果不能带好徒弟,辜负了自己肩上扛着的这两拐。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理,介明妤忐忑地问道:“你觉得可能是谁啊?”   “怎么说也是你亲自带的新兵连呢,人家背号码你都一点儿不带关心的啊?”黎越讶异地看着介明妤,说出了那个一直都让介明妤头痛不已的名字,“朱予桐一直都是第一啊,你的徒弟,估摸就是她了。”   介明妤半晌没说出话来——朱予桐新兵连时那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样子,她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好一会儿,介明妤才悠悠吐出一句:“我是真不想带她。我现在去拜拜佛,求她明天别考400,还来得及吗?”   “都跟你说了,革命军人不信鬼神!”黎越又笑起来,“其实朱予桐这个孩子也还不错的,虽然体能是弱一点儿,但是人品绝对没问题的。真的。她们下连的时候你和张楠班长给我们的反馈,让我对她有些先入为主的看法,但是她们下连之后我观察了,她也没那么糟糕。你想想,你新兵连的时候挨骂挨得多了,不也觉得没劲儿了么?你带新训的时候大家还说呢,这个新兵跟你很像,以后说不准就是你的徒弟。”   想着今天也不会再练题了,介明妤干脆关了电脑,扭过身子和黎越对坐着,说道:“我跟她可不一样,我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她呢?好话歹话都跟她说尽了也没见她改改,我是拿她没什么办法了。”   黎越再次开口,语气异常殷切:“你也知道人的能力总是有高有低的,她也在努力改了,只是体能这块儿确实比较弱,一时还没赶上来嘛——你看,朱予桐下连考核三公里都是不及格的吧,人家现在也能及格了不是?”   介明妤听她这口气,就知道黎越这不是来给自己透底,而是怕自己不肯带朱予桐,来当说客的。介明妤撇撇嘴,说:“黎越班长,你真是个好班长。放心吧,要是真的让我带她,我认命就是了——大不了跟李安澜似的嘛,她做不好就不让她听了,多大点儿事儿。”   介明妤说着,站起来,两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又回头对黎越说:“走吧,回去睡觉了。”   黎越跟上去,本来她的个子就略比介明妤低一些,这时候还硬要去和介明妤勾肩搭背,吃力地说:“你就别说气话啦,介班长,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介明妤哼地笑了笑,把黎越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拿下来,与她并肩下了楼。   朱予桐真如黎越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介明妤的徒弟。   虽然昨天夜里还在说着自己不想带这个徒弟,但是朱予桐真的带着笔记本恭恭敬敬地来介明妤面前认师父时,介明妤的心还是软了一下。   恍惚中她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这么个老兵班人人喊打的家伙,到了林潇那儿,承蒙她不嫌弃,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介明妤从来没问过林潇对她的看法,不过想来大概也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的吧。   她不愿意带朱予桐,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新兵会让她想起以前那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自己。   介明妤看了看朱予桐,发现她眼中已经没有了新兵连的时候那股子好像抹不掉的倔劲儿,取而代之的是怯懦与不安。   介明妤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看朱予桐,把视线转回了自己面前的显示器,冷声说道:“我今天的班已经上完了,你明天晚饭吃快一点儿,跟我回来听小夜班的。你愿意好好学,我就会好好教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是,谢谢班长。”朱予桐重重地点了点头。   新兵们背号码的训练教室在另一处,这次下班的只有朱予桐一个人,因此总机训练教室里现在也只有她一个新兵。这是朱予桐第一次独自一人和这么多老兵共处一室,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老兵们那儿的风评有多么不好,包括她师父介明妤,看起来也非常不喜欢她。因此朱予桐坐在老兵班里,坐在介明妤旁边,一点归属感也没有,仍然觉得提心吊胆。   介明妤虽然不知道朱予桐心中的惶恐,但也可以猜中一二。收徒弟这件事情,很容易地就让她想起一年之前自己被分给林潇时的情景。林潇对她的态度与她对朱予桐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介明妤心里有一些觉得自己伤害了朱予桐的内疚,但随即她就又给自己找到了借口——福利都是自己争取的,朱予桐现在这么不讨人喜欢,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中午开饭回来,介明妤和同年兵们走在半道上,遇到了下班去吃值班饭的贺珊等人。   隔得还有很远,贺珊就开始跟介明妤喊:“介明妤,你妈妈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周新蕙知道介明妤的单位,通过总机一路接转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介明妤入伍以来,母女俩互相别扭着,除去介明妤放单之后零零星星地打过几次被周新蕙称为“耀武扬威”的电话回去,周新蕙从来没主动打过电话找她。   忽然打总机让她回电话,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介明妤一下子就焦虑起来,从她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到通信楼还有不到两百米,但在介明妤眼中,这段路好像比新兵连第一次跑三公里的路还要长。   她压抑着心里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不安,然而作为大排头,她还是情难自禁地带快了队伍的步伐,伴随着张楠一路上几次三番“介明妤你要起飞啊”的质问,到了楼前。张楠一声解散似乎都才说了一半,介明妤就已经冲进了楼里去。   可是电话接通之后,并没有介明妤想象中的呼天抢地或泣不成声,周新蕙语气平静却也着实是中气十足地问她:“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妈,让我回电话,是有什么事儿吗?”虽然介明妤已经觉得刚才她心里那股突然的焦躁不安百分八十是她自己吓自己了,但也还是没有完全地放下心来。   周新蕙立马就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概率扔给了她:“没事啊。这不是快过年了,问问你要不要回来过年,你要是想回来,我给你请假。”   介明妤这才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沉溺于比武考核以至于走火入魔,竟然连日子都不记得,连快过年了都不知道了。   回家确实是介明妤一直以来所盼望着的,但如果是这样得来的回家机会,也是她不屑一顾的。   她一面将她提起来的心放回原处,一面说:“我不回来了。等明年过年吧,明年我就回来了。妈妈,今年师里比武,我又是第一名,年底的优秀士兵是没跑了。如果拿到军区比武前三,我没准真的能立下二等功呢。”   介明妤在这边嘚嘚瑟瑟地说着,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周新蕙的回应。她甚至都已经脑补了一遍周新蕙既往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但周新蕙开口时却是反常的平和:“那很好啊。不过你就算是立不下二等功,等你回来,我也不管你了,你说的对,你已经那么大了,该自己决定自己的路要怎么走了。”   “怎么突然……”介明妤下意识地说了几个字,却不知道接下去又该说什么。周新蕙忽然通情达理起来,介明妤觉得自己好像反而不习惯了。   周新蕙却明白介明妤的心思,又说:“你走之后,你爸爸和我为了不错过你的电话,每个周末,只要我不在值班室值班,我们就在一起等你的电话。可是你从来不打回来,等了半个月终于接到了一个,还是杜雪峰的闺女打来的,说你不愿意打电话。你爸爸和我谈了很多,我也意识到了,我的性格确实有缺陷,甚至也影响到了你。你走了一年多,我也想了一年多,强行让你按照我的意愿参军,对你而言是不是真的好,我所认为的好,是不是真的好。我想明白了,你是女儿,不是下属也不是傀儡,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你的未来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自己去负责。”   “哎哟我的妈……”介明妤眼角忽然又是一润,连带着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我……我都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了。也别……不是……我觉得来当兵也挺值得的,有些事情,如果不来当兵,或许要跌很多个跟头我才能学得会。我早不怪您了……”   周新蕙没回应她这番表白,另起了话头,说:“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情吧,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和你爸爸,决定复婚了。”   这个消息猛然间直愣愣地撞进介明妤耳朵里,她懵了好一阵儿,才笑着说:“妈,您说您俩这,干部处的干事嫌不嫌折腾得慌啊?哦……您就是干部处的头儿……哈哈哈……”   也不知究竟是为了自己和母亲终于冰释前嫌,还是为了父母的爱情最终得到了圆满,介明妤哈哈哈地笑着,一直到笑出了眼泪,一直到周新蕙在那一头嫌弃得又要开始发脾气,她才终于渐渐地止住笑,好声好气地跟周新蕙赔了不是,说了再见。 ☆、新年礼物(3)   另一边,朱予桐自从成了介明妤的徒弟,也不知是得到了黎越的提点,还是她自己顿悟了什么道理,竟然也渐渐上道起来。   平日里即便介明妤说了不用朱予桐替自己干那些晾衣服叠被子的杂事,朱予桐就算是偷着过来,也要帮介明妤打点妥帖。往往介明妤起床之后去洗漱回来,她的被子就已经被叠得方方正正地摆在了床头;如果介明妤为了不让朱予桐替她叠被子而先叠被子再去洗漱,那么她叠好被子去水房就一定会看见她的盆已经接好了热水摆在洗脸台上。   朱予桐的关怀,真是让她防不胜防。   而在机房学业务时,朱予桐也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有电话就接电话,没电话时,她甚至会拿起不要求背的那一本号码来看。   于是介明妤也就渐渐觉得,不钻牛角尖的朱予桐,其实也挺可爱的。   整天都忙着准备比武,值班的这段时间对于介明妤而言反倒像是放松了。介明妤一直盯着窗户外面,然而窗外的景也就是那两棵树,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看久了也难免厌烦。这时,介明妤终于决定跟徒弟聊聊天儿了。她扭头看向朱予桐,而朱予桐仍然安安静静地低头看着那本手机号码簿。   “朱予桐,你说你早点儿怎么不这么上进呢?还是我跟你说了没用,你比较喜欢你们黎越班长啊?”介明妤干脆一手支起来撑着下巴,歪头看着朱予桐。   朱予桐闻言,怔怔地抬起头,跟介明妤对视一眼之后,又像心虚似的将头低了下去,说:“我也很喜欢介明妤班长啊。真的,我一直都记得班长跟我说的那些话,我特别谢谢班长。但是,那个时候,就是脑子没转过那个弯……转不过来……”   朱予桐说着,一滴眼泪吧嗒地砸在她的笔记本上,她忙不迭地伸手去擦,又想来捂住眼睛以免更多的眼泪流出来,一时间竟然手忙脚乱尴尬不已。   介明妤见此情景,叹了口气,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叠餐巾纸塞进朱予桐手心里,又伸手在朱予桐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那现在想通了,也不算晚。好好学吧,第一个学出业务来,好好打一打我们这些以前不看好你的人的脸。还有,你可以不给我干活,但是你们班长那儿的活儿啊,你长点儿眼色,多去抢一抢。你现在只给我干活,你们班长要是觉得你只顾师父,不喜欢你,以后给你考试都出难题,你怎么办?”   另一边机台的张雪莉听了介明妤这话,不乐意了,说:“我们同年兵可不是上一批那种变态啊,介明妤你黑你自己别带上我们。”   介明妤笑着瞋了她一眼,说:“那可说不准……”   介明妤正说着,自己这边就进了电话,朱予桐虽然已经可以接一些电话了,不过她刚刚才哭了,介明妤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接起了电话:“您好,06。”   “介明妤,帮我查下电话号码。干部科那个崔干事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段斐然知道介明妤的工号,因此立刻就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介明妤的名字。   成了上等兵之后,人际交往方面相对而言就要自由一些了,起码男女兵之间的正常交流不会被人抓住说作风不严。毕竟新兵时候王晋川他们为了给她送信那样折腾过段斐然,所以介明妤每次在大院里遇上了段斐然,只要不是在队列里,都会和他寒暄几句。   介明妤笑了笑,一边说着“你不要这样呼点我的名字”,一边从朱予桐手里拿过那本手机号码,连线都不换就唰唰唰地翻找起来。把号码报给段斐然之后,段斐然又假模假式地问候了几句,这才结束了这通简单的问号码的电话。   挂了电话,介明妤又把号码簿还给朱予桐,一扭头却见朱予桐用一副怪异的表情对着她,连忙说:“这个电话你别往你本子上记,你不能这么接电话的。”   “是,班长……”朱予桐答应道,尚算响亮的一声“是”之后,声音却陡然弱了下去。   介明妤却并未察觉到朱予桐的异常,扭头又和张雪莉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可是也不知道朱予桐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后,竟然可以心不在焉到每个电话都出错,连最简单的报号码都报不利索。介明妤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忍不下去,罚朱予桐在明天早上之前把接错电话的正确话术各抄十遍,才算罢了。   不过介明妤盛怒之下布置下去的惩罚任务,没过一会儿,就已经让她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到了夜里,介明妤夜班中途上楼来上厕所,看见了在水房借灯写罚抄的朱予桐,这才又想起来这一茬。   要是想把她布置的罚抄都写完,朱予桐不仅这一宿不要想睡觉,就算是搭上明天的业务训练时间,估计都够呛。介明妤于心不忍,也想知道朱予桐上午究竟是为了什么突然那么心神不宁的,于是她蹲下去,问:“朱予桐,你上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就接不好电话了?”   朱予桐仍然埋着头奋笔疾书着,遮遮掩掩地说:“没事儿,班长,我就是突然走神了。”   “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让你心里不好受了吗?”介明妤想了半天,一整个上午能对朱予桐造成影响的,大概也就只有这点事儿了。   虽然不想让介明妤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不在状态,可是朱予桐更加不愿意介明妤把责任揽在她自己肩上。因此她飞快地摇起了头,说:“不是的不是的,班长,真的没事。”   “你越这样,我越觉得有事儿啊。”介明妤情不自禁地就皱起了眉,她又把早上的事情回想了一遍,“那难道是……我接段排的电话,你觉得我接电话这么随便却对你要求那么严,你心里不爽?”   “不是的不是的!”朱予桐摇头的频率更加快,还带上了摆手的动作。   介明妤被她晃得眼晕,连声说道:“停下停下!那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朱予桐停下来,脸上也好像是遮住了一片愁云,她踌躇着,好像开口说话是件生死大事。   介明妤看她在那儿纠结,自己心里也急得百爪挠心,不由催促道:“别磨蹭了,说话。”   朱予桐没办法,只能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不好……我前段时间到班长屋里帮班长您收拾东西,听见……听见夏雨果班长在跟警卫连的班长打电话,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夏雨果班长就说,‘人家介明妤跟你们排长有一腿,你们就别想了’。”   朱予桐说着,怯怯地看了介明妤一眼,又说:“我一个新兵,听见了也只能当没听见,所以当时没敢跟您说。然后今天又听见您接段排长的电话,那么……那么随便,我就以为是真的了……”   介明妤听完朱予桐这一番述说,倒没心思去追究朱予桐为什么会因为觉得她和段斐然之间有什么就那么要死不活的了——此时此刻,她更为夏雨果那张乱造谣的嘴而生气。   不就是跟段斐然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有一腿了?   介明妤气归气,不过在朱予桐面前还算能够保持平静,她点了点头,从朱予桐手里把她写了一半的罚抄拿过来,说:“你也别抄了,我知道你态度很端正就行了。以后遇上这种事情,该说就说,脏水都泼到你师父身上了,你还不提醒我躲一躲?想什么呢?行了,回去睡觉吧。”   介明妤拿着朱予桐的罚抄,连原本上楼上厕所的事情都顾不上,噔噔噔地就下了楼。   到这种时候,介明妤就真的十分羡慕林潇恬淡平和的性格,反正这事儿搁她身上她是无论如何都气不过。本来值大夜没什么电话是可以睡觉的,可是介明妤死活就在那儿气得无法入睡,瞪着眼睛坐到了第二天早上。   张雪莉在另一边睡得迷迷瞪瞪的,被上级台试线的电话吵醒了,扭头一看介明妤坐在那儿一副没睡过觉的清醒样子,顿时间她自己也睡意全无,讶异地问道:“你还生气呢?”   介明妤侧脸看了看她,没说话,不过她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雪莉便伸手去把介明妤下沉的嘴角往上怼,一边笑着说:“别气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德行。”   “也是这事儿没发生在你身上,要是你,估计昨晚就把她捞起来打了一架了。”介明妤顺着张雪莉的指头勉强笑了笑,旋即没好气地说道。   “想法肯定会有,不过我可打不过她。”张雪莉收回手来,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说起来,我还真是奇怪,为什么咱们同年兵个个都有人来瞎打听,就没人来问问你的,敢情是让她这句话给吓回去了啊?”   介明妤白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我才不稀得谁来打听我,我就是生气,她凭什么张着嘴就在那儿瞎说,可真是我跟人说话没避开她了。以前邓莉娜说我跟段斐然怎么怎么的时候,大家不是都在么,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她不清楚么,嘁……自己跟警卫连那帮小痞子不清不楚的不算完,非得给我也扣一顶帽子哦?”   她越说越气愤,终于低低地骂了句脏话。同时她也越发地意识到,她今天不和夏雨果吵一架,这事儿还真是过不去了。 ☆、新年礼物(4)   好容易熬到了下班,介明妤怒气冲冲地就径直往楼上去,来接班的丁珍和杨娜娜不知道内情,还以为是张雪莉和介明妤之间闹了不愉快,免不了要跟张雪莉八卦一番。   张雪莉本着不扩大事态的原则,只是说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交待完自己当班的情况,也匆匆地追着介明妤上去了。   待张雪莉上到二楼大门前,老远就听见介明妤尖锐高亢的声音:“你张着嘴胡咧咧什么?!真当没人听见是吧?”   她赶紧关上铁门,一溜烟跑进宿舍,可是看着两人那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她一时也愣在那儿,不知先去拉哪边的合适。   这时夏雨果不甘示弱,还嘴道:“你要是真跟那个排长没什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哦,”介明妤不怒反笑,眉毛一挑,说,“诬告还不许人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了?你怎么这么逗呢?第二年了,自己过自己的也没这么多事儿,这么久以来我也没来招惹过你吧?你无端端到处给我造谣扣帽子,我还不能生气了?排长?副营说喜欢我我还避之不及呢,我能跟排长有点儿什么?”   夏雨果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过火的,也喊道:“不是就不是,你发什么疯啊?!一大早的跑上来嚷嚷什么啊!补觉的怎么睡觉?”   介明妤看着她这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一阵恶心。不等她开口讽刺,张雪莉倒为她打抱不平了:“夏雨果你行了吧,我和介明妤上的夜班,介明妤让你气得一宿没睡觉,你这会儿还来说补觉的睡不了觉?补觉的在这儿跟你吵架呢,怎么睡?”   夏雨果爆了句粗口,跟着就开始问:“我都忘了我哪天说的这句话了,你昨天才知道,谁告诉你的?”   “你管呢?!”介明妤语气生硬,“就许你把风言风语往警卫连抖搂,不许传回我耳朵里啊?”   夏雨果还想说话,忽然楼下值班员吹响了集合哨,她只好又烦躁地扔下一句脏话,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没曾想,夏雨果跑出去后不到半分钟,站长的声音从走廊那一头传了过来:“你们他/妈干嘛呢?介明妤!出来!”   和夏雨果并排站在站部,介明妤总算是体验了一番以前从来没体验过的,“老师叫你去办公室”的类似感觉。   不同的是,夏雨果低着头,介明妤仍然理直气壮地梗着脖颈直直地站着。   “你们俩要造反啊?还有三天就过年了,你俩要给我搞事情啊?”站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这两个女兵,眉间的沟壑能夹死蚊子。   每逢年节,安全稳定总是上上下下最为看重的,不仅是训练工作要安全稳定,人心也要安全稳定。像今天介明妤和夏雨果两人吵架吵到他在三楼都能听见,显然是不利于稳定的。   “说话吧两位姐姐,怎么回事儿啊?什么事儿这么过不去非得趁着快过年了吵一架啊?”站长问道。   然而夏雨果低着头,介明妤望着他身后墙上挂着的几块板子,谁也不说话。   站长见状,点了介明妤的名字,命令她汇报情况。   谈心变成了命令,介明妤不得不开口。不过她虽然在跟夏雨果生气,却还是斟酌了一番,将夏雨果跟警卫连的人联系这一情况给隐去了——毕竟这事儿比起她们吵架的事情来说,还要严重几分,更何况一旦真的追查起来,介明妤的好姐们儿黎越也要完蛋。   鉴于两人平时表现的两极差异,站长自然是倾向于介明妤多一些。听完介明妤的汇报,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调解意见:“你俩是不是过年不舒坦了想找刺激?夏雨果,你这个嘴就不消停,介明妤今天跟你发脾气都是你活该。有跟人八卦的功夫,多读读报纸练练你那个普通话,一年多了,零和六还报不利索。”   夏雨果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站长又转向介明妤道:“介明妤你这个脾气也实在是太急了,平时看着你挺文静个小姑娘,脾气上来了比男兵还厉害。你爱惜自己的名誉,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在站里喊起来了吧,你们女兵一天天的,闹腾得不行,下回开会我得跟你们排长强调一下,以后铁门里再闹腾……”   他说着,忽然觉得这个层面的问题似乎不必现在讨论,便又住了口。   介明妤听他这口气,虽然摆脱不了和稀泥的嫌疑,不过怎么说也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介明妤也就缓和了语气,承认了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是,这点我确实不对,我会写份检查交给排长的。”   这事儿不至于到写检查的地步,介明妤这么说,一来是料定了站长不会让她写,二来也是抢先表态,让夏雨果无路可走。   果然,站长立马对夏雨果说:“夏雨果,你看看人家介明妤这个认错态度,检查我就不让你们写了,都长点儿记性。夏雨果,还不跟你同年兵道歉,以后把自己嘴管住了,别知道的不知道就胡说。”   夏雨果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介明妤接受了她的道歉,脾气也发过了,心里终于舒坦起来。   站长看着两人握手言和,也放下心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啦,还有三天就过年了,都和气点儿。”   介明妤和夏雨果听完了站长最后的训诫,一前一后地走出站部。   说实话,过年一词被站长几次三番提起,介明妤才终于有了一点儿要过年了的感觉。   虽然第二年比第一年自由了很多,可她却觉得,没有家人,也没有了同年兵之间同甘共苦的感情,这个新年似乎比第一年还要没有年味。   就在这天下午体能训练结束之后,介明妤忽然被告知有自己的快递。   最近没有拜托谁帮自己网购,也没有人告诉她给她寄了东西,介明妤对这个快递的来源很是疑惑,不过就在她疑惑的这段时间里,朱予桐已经手脚麻利地去大门岗上替她把那一大箱子东西取了回来。   快递箱子放在学习室里,介明妤过去一看面单,寄件人处赫然写着“赵晓蕾”三个字。   于是她便放下心来,找来刀子拆了快递,里面是各色零食,塞了满满一纸箱,还附了一张纸片。   像是怕介明妤看不见似的,纸片上用斗大的字写着:“别激动,东西是给大家的,填单子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是你,所以就决定是你了!”   介明妤看着这句话,上午跟夏雨果吵架时遗留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对旁边待命的朱予桐说:“你去我们屋里,跟你班长们说赵晓蕾寄东西来了,让她们来学习室。对了,还有你们李安澜班长,也要通知到,寄东西这是她徒弟。”   介明妤把朱予桐支使走了,自己起来在旁边坐下,拿起电话就按着面单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那是个军线加了地方位数的号码,电话接通了,那边报话说:“您好,通信连小值日。”   介明妤客客气气地说道:“你好,我找一下赵晓蕾。”   紧接着电话被搁下,兴许是小值日的战友去叫赵晓蕾了。而这一边经朱予桐通知,介明妤的同年兵们和认识赵晓蕾的几个士官也都已经过来了。介明妤便说:“刚说我的快递那个,是赵晓蕾寄给大家的。”   大家纷纷感叹起赵晓蕾的有心,也提议说一起再给赵晓蕾寄些这边的特色点心过去,这时候,那一边的电话终于被拿了起来:“喂?”   “赵晓蕾,东西我们收到了!”介明妤一边说着,一边将话筒拿得离大家更近一些,“来来来,大家谢晓蕾班长赏!”   大家便一起嘻嘻哈哈地说了句“谢班长!”,介明妤就又把电话拿到了自己耳边,问:“你在那边怎么样啊,老兵走了这久,现在才跟我们联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总机的电话号码,但是我们没有你的号码啊。”   赵晓蕾笑起来:“说得好像你们很想我似的。”   一瞬的尴尬之后,介明妤便和赵晓蕾一齐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了。一阵笑声之后,介明妤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我看到你的小纸条,特别感动。谢谢啊,晓蕾,你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我。”   赵晓蕾并不知道今天介明妤经历了一些什么,在那边打岔道:“哎呀,别来跟我煽情啊,我就是因为你跟我一样爽快才喜欢跟你玩儿的。你们好吗,排长呢?”   “我们都挺好的,你走之后,在班长们退伍之前大家的业务都独立了。你师父留队了。杜排调走了,去她家附近的单位了,我一会儿把她的号码给你。”介明妤说着,站起来朝李安澜走过去,“要不你先跟你师父说会儿,我去给你翻翻杜排的新手机号。来,班长,你徒弟要跟你请安了。”   介明妤独自回去拿自己的号码本,虽然赵晓蕾不许她煽情,可是一背过其他人,介明妤还是被心中那股无处安放的感佩给惹出了一眶热泪。   这时有新兵从宿舍里出来,看见她站在学习室门前红着眼睛,尴尬得叫班长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介明妤赶紧抬手擦干了眼泪,朝那新兵摆摆手,快步走开了。 ☆、新年礼物(5)   伴随着四面八方寄来的年货礼包,新年的味道也终于是渐渐浓了起来。   除夕头一天下午,师部大院从上至下开始布置节日气氛。也就是把营院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营造一种喜庆的氛围。和在家贴春联贴窗花一样,大家都自己动手来干这件事情,因为不管怎么说,这座大院现在就是他们的家。   学习室暂时成为了气球和窗花的“生产车间”,介明妤和同年兵们搬了凳子坐在正中间,一些人拿着剪子彩纸剪窗花,介明妤没有那个剪纸的天分,就拿着气筒吭哧憋哧地吹气球,不一会儿就在脚边上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气球。新兵们则往来于学习室和各个需要布置的点位,把班长们准备好的小物件或贴或放,甚至用气球在墙上摆出了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虽然简陋,但欢乐的气氛还真就从这布置的过程之中洋溢了出来。   介明妤给所有的气球都吹完了气,坐在一堆气球里,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她正在想着小时候跟介东源在连队过年的情景,一个回来拿气球的新兵对她说道:“介明妤班长,大值日班长让我跟您说,南门来电话让您去一下,好像有人找。”   介明妤听了,有些迟疑地站起身,却还是在将要抬脚的时候顿住了,对着那个埋头捡着气球的新兵问:“你确定是南门让找我?”   “是,班长。”新兵腾地就站起来,身板挺得笔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介明妤便点点头,示意她不用这么紧张,自己踢开了脚边的气球,匆匆出去了。   从通信楼到大门的路程并不远,介明妤却越走越忐忑——她想不出会是谁来找她了。知道她具体通信地址的,除了她家里人之外,都是跟她起小一块儿长起来的,按道理说这些人都知道规定,不会突然到访。   介明妤带着一团问号缓步走进了值班室,坐班的那个人却是段斐然。见她进来,段斐然立马扭头冲着窗外接待室里站着的那个人说道:“人来了。”   介明妤顺着段斐然的目光看过去,虽然只是个背影,也看得她立马呆在了那里。   “声,声……声哥……”介明妤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俞声转身正对着她,她才结结巴巴地跟他打了这声招呼。   这样不打招呼突然到访,还真不是俞声的一贯作风。介明妤跟他打完招呼,站在那儿竟然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俞声隔着接待室和值班室之间的窗户和不锈钢栅栏看着她,也一言不发。   在桌前坐着的段斐然估摸着这情况不太对,站起身默默地出去了,顺带还关上了值班室的门。   介明妤错愕地看着段斐然这一系列的行动,在他关门之后又呆呆地盯了那扇镶着茶色玻璃的铝框门足有五秒,才调转视线看回自己面前,却仍旧不太敢去看俞声,只是在桌上的物件之间来回逡巡着。   沉默许久之后,俞声开口了:“你不让我等你,那我只好找过来了。”   介明妤无言以对,却也知道今天再怎么样也躲不过去了。她叹口气,拿起值班室的电话打给了总机:“帮我转一下张楠班长的手机。”   通信站接待室里,介明妤和俞声隔着桌子坐着,阵势俨然,好像马上就要开始谈判。   介明妤坐在那儿,看起来好像是一副波澜不兴、平静无比的样子,然而在被桌子挡住的地方,她的双手绞着身上常服的衣角,那么挺括的面料都要被她出褶皱了。   自从十月里给俞声打了那通电话,向他下了“不要等她”的最后通牒,这么久以来,他们没再联系过,介明妤也没再从俞宝音那里听说关于俞声的任何事情。俞声这个名字,连同他对她的喜欢,都好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不再承受着来自俞声的、那些无法偿还的关怀,介明妤一开始确实是觉得轻松无比的。可是越到后来,她的心情也就越发复杂起来。或许是因为能被人爱的感觉太好,又或许是她其实也有一点喜欢俞声,总之,拒绝之后,她的心情也并不是那么的通泰。   而这也是,她现在无法坦然地和俞声谈笑风生的原因。   等了许久也不见介明妤开口,俞声便又要夺取本次行动的先机。他刚刚启唇还未发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告”,介明妤听出来是朱予桐的声音,便让她进来。   朱予桐端着两杯水,用胳膊肘把门把手压下去开了门,走进来把在两人面前放下水杯,难得得跟介明妤挤眉弄眼了一次,低声问道:“班长,这是师公吗?”   要不是俞声还在对面看着,朱予桐这句话,足以招致介明妤对她一顿爆克。介明妤柳眉倒竖,连声说着“去去去”,把朱予桐撵了出去。然后她对着俞声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带的徒弟,教她接电话。”   俞声却并不关心那是谁,没有接介明妤的茬,转而一本正经地叫了她的名字:“介明妤。”   介明妤下意识地答了声到,待她回过味儿来,讪讪地扁了扁嘴,浑身不自在地将眼神瞥向了一旁去。   不过此时此刻,就算是更窘的事情,也牵扯不到俞声的笑神经了。他看着介明妤,正色道:“我喜欢你这事儿,就让你这么难受?”   介明妤听到他的问话,更加不敢看他了。   她正忖度着应该如何回答,才能把自己不是难受,只是觉得接受不了的这个意思准确而又不会造成误会地传达给他,俞声又说:“但是不喜欢你的话,我难受。所以你看看你能不能行行好,还是让我接着喜欢你?”   俞声一反常态,完全没了往日成熟稳重的样子,甚至有点无理取闹。   “我……”介明妤对着这样的俞声,终于失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大概是喜欢你不喜欢我吧。”俞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这样回答道。   介明妤原以为俞声会如何如何地将她夸赞一番,毕竟像俞声那么优秀的人,能够喜欢她一定也是因为她的优秀。然而俞声却给出了这样一个无厘头的答案,很显然是在糊弄事儿嘛。介明妤眉头微蹙,很是为如何接招感到困惑。不过旋即她就想到了杀招,也扯着嘴角说:“俞声同志。那么我现在喜欢你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这下,俞声干脆笑开了些,说:“介明妤同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两情相悦,要在一起。”   “啊?!”介明妤忽然意识到自己钻进了俞声下的套里,可是看着俞声的脸,反驳的话她却说不出口。其实说出头一句话时,她心里完全没有自己在说谎骗人的感觉,她似乎也确实是有一点喜欢俞声的。   “你自己说的喜欢我,作为一名军人,出尔反尔是不行的。我现在穿着便装,就是老百姓。上等兵介明妤,你要是骗老百姓,就是破坏军民关系。”俞声笑着,站了起来。   介明妤被他这套歪理气得牙痒痒,她咬咬牙,反驳道:“这跟你穿不穿便装没关系。上尉俞声,怎么着我们都是官兵关系。”   俞声绕过桌子朝她走来,仍旧维持着脸上那份笑容:“那士兵对军官应该做到忠诚老实,主动汇报思想吧。你在这儿弄虚作假又算什么?”   眼见着俞声朝自己逼过来,介明妤也从自己椅子上起来,开始往后退,说:“你又不是我的上级,你管不着我。”   然而她一步步后退,俞声也一步步紧逼过来,眼睛看着她,嘴里振振有词:“‘军人在战斗中与上级失掉联系时,应当积极设法恢复联系。一时无法恢复时,应当主动接受友邻部队首长的指挥’。现在只有我和你,你说我管不管得着你?”   介明妤被他一边背着条令条例一边逼到了墙角,再无路可退。情急之下,她只能伸手推开俞声,道:“你别跟我背条令!反正你就是管不住我!”   介明妤伸直胳膊将俞声阻挡在她一臂之外,死死地垂着头不敢看俞声脸上好看的笑容。她手掌抵在俞声胸膛处,规律性的搏动强有力地自她手掌传递到她的肩膀,她的中枢神经,直至她的大脑。可是她却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   忽然,那些跳动从她的感觉中消失,向前发力的惯性甚至让她微微往前一倾,继而一只闪着璀璨光彩的东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俞声蹲在她前方,将手里那颗胸针举到她的眼前,再开口时的态度也不似刚才那样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可是我俩如果是官兵关系,那就只能照着条令条例来啊。介明妤,做我女朋友,以后你是首长,你管我。”   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多巴胺键线式胸针,翅膀正好是空军胸标上的模样。   介明妤心里某处微微一动,视线绕开了那枚胸针,看向了俞声的眼睛:“这玩意儿,是不是我不收下的话,你也没法儿送别人了?”   俞声没有答话,说了别的:“介明妤,现在我不是上尉,你也不是上等兵。作为两个普通公民,我们在一个完全平等的处境里。我不想用我喜欢了你多少年来绑架你的同情心,也不想用我有多么喜欢你这种苍白的话来打动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我俞声,想要照顾你的余生。所以我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给我一个名正言顺关心你的身份。”   他说完,便静静地等着介明妤的答复。   可介明妤听完这么一本正经的告白,突然就又怂了起来,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别处,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你你,你不回家过年跑到我单位来,没关系吗……”   “我告诉家里我去追未来媳妇了,大家都很支持。好,介明妤,我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俞声说着,拉过介明妤的手,把那枚胸针放进了她手心里,“这胸针,我只会送给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都把它交给你了。留下也好,扔掉也好,随你高兴。”   介明妤看着静静躺在她手心里的胸针,翅膀的尖端仿佛还残留着俞声的体温。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勇敢地踏出这一步。   “我不会扔掉的……那个……我是不是该打个恋爱报告?”她说。   俞声的到来,无疑给了那些风传介明妤和段斐然之间有什么关系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而部队的规定还是要遵守,即便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俞声这个男朋友也没能和介明妤多腻歪上一时半刻,到点儿了也还是得走人了事。   但俞声走之前一再和介明妤强调着:“放心吧,你以后来我们单位不会被请出去的,一来我是干部,二来到时候你也是名正言顺的家属。”   介明妤的脸腾起了一层红色,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臊的。   当着大门岗这么多哨兵呢,一点儿眼色也没有,在这儿瞎说些什么。介明妤想着,两手在俞声身上胡乱拍了几下,下起了逐客令:“你赶紧走了,我还要回去集合看新闻呢,你走你走!”   俞声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捉进怀里,低声说:“那你会不会想我?”   “你咋是个这呢?!”介明妤真是没想到,原本那么淡定沉稳的声哥,身份一换而成为她的男朋友之后会变成这样。   俞声不依不饶,又问:“会不会想我?”   介明妤被他圈在怀里,挣扎不开,只能不住地点头:“会会会,你走吧,别在这儿伤害我们的哨兵同志,放开我赶紧走。”   知道她还没能适应两人关系的变化,所以即便屡屡被拒,俞声也一点不恼。他笑着揉了揉介明妤的头发,终于放开了她:“那我走了。”   “嗯,俞技师慢走。”随着俞声怀抱的松开,介明妤也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为了这句话,俞声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旋即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走了。”   介明妤又开始猛点头:“嗯嗯嗯,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不等俞声跨出院门,转身就向通信楼跑了回去。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在那个离别的场景里带下去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离别的感伤,可是她实在是被自己脸上火烧一样的温度给吓着了。   俞声看着介明妤跑走,笑着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出去。   一年多不见,介明妤的变化显而易见。他也从各种渠道听说了介明妤的新兵连有多么不好,可是现在的介明妤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时的青涩。   俞声为介明妤的成长而高兴,同时也清楚地意识到,这场刚刚开头的异地双军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嗯。 本文网络连载的部分就到这里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要去准备一件人生的大事(好啦就是考研啦),会在空闲时间里把全文进行大修,抛弃一些不必要的狗血,增添一些现在不够完善的细节。所以过段时间会锁文的_(:з」∠)_ 以后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讲。 再次感谢一直以来对这篇文章抱有期待的大家,然而这篇主要讲女主成长的故事最后还是让大家失望了,很抱歉。 希望我以后还能讲出能让大家喜欢的故事吧,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